第31章 月歸鄉(三十一)

五年前,鄭舀歌在一次獨自采藥時偶然走遠,在一處山洞附近發現血跡。

他以為有人被野獸咬傷躲在洞裏,忙進去尋找。洞有些深,他費了點勁才找到一個昏迷過去的男人。

男人手邊有刀,身上帶傷,洞壁上滿是深深淺淺的刀痕。

那是鄭舀歌和柳真第一次相遇。

鄭舀歌擔心人傷重,特地跑回家喚來玄武和師父,将人帶了回去。之後悉心照料,一如照顧那時受傷的少危。屈河塵與玄武判斷此人是因日夜練武太過以致走火入魔,傷了自己。

之後男人醒來,報出自己姓名柳真。屈河塵還有些吃驚,因柳真曾在江湖上小有名氣,一是刀法了得,二是其身世十分複雜,雖明面上是正派柳家“霞刀客”柳二爺的長子,但據說其實是個私生,乃生性浪蕩的柳二爺在外面留下的野種,後來還把兒子接回來,親娘趕了出去。柳二爺承了柳家刀法大成,可惜年輕時揮霍太多四處作孽,三十多歲便走了。

屈河塵和玄武都對柳真有印象,因為柳真曾上門來找過鄭聽雪切磋。玄武還曾目睹過這場刀劍對決,形容是“賞心悅目,行雲流水”,不僅她承認柳真刀法強勁,連鄭聽雪也認為柳真前途無量,再精進琢磨幾年,必有造化。

然而之後柳真卻宛如人間蒸發。後來聽人說柳家當家病重,小的争權奪利,不知怎麽一齊把柳真趕出了家門。如此倒也坐實了柳真為二爺私生子的傳言。

屈河塵怪可憐他遭遇,就讓人住在家裏,由鄭舀歌照顧。

鄭舀歌性子溫柔活潑,從小就很少見到外人,于是常常喜歡找柳真說話。他見柳真總是不大開心的模樣,就想辦法逗他,等他傷好了能下地走路,還牽着他出門散步。柳真也一天天好起來,漸漸常與他說話。他顯然很喜歡鄭舀歌,對屈河塵和玄武則态度截然不同,因此還引起玄武不滿,認為柳真此人性格古怪,心思狹窄。

屈河塵和玄武都不喜歡柳真。直到有一天屈河塵在柳真的身上發現一小包藥,那包藥來自鄭舀歌的藥房,是鄭舀歌用來配一類麻藥的引子,有致人昏睡深眠之效。

當天柳真就被二人質問一番,後被直接趕下山,并被勒令離開綿州,不許再出現在鄭舀歌面前。鄭舀歌那時還渾然不覺,好奇問柳真怎麽沒留話就走了,結果還被屈河塵拎着好生訓了一頓。

自那以後,他們再沒聽過柳真的消息。

“你是柳真?”鄭舀歌還不敢相信,“為什麽你會成為阿勒家的人?”

“我被你們趕下山後,阿勒廖山看重我的刀法,收我為徒。我跟着他學刀,不過一年,他就不是我的對手。”阿勒真将鬼面具輕輕扣在自己的臉上,面具上的鬼似怒似笑,“所以我将他殺了,做了阿勒家的家主。”

鄭舀歌急喘着氣,不知是毒性擴大令心跳加速,還是為阿勒真所言感到震驚和厭惡,“你無處可去,阿勒家主好心收留你,你怎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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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無處可去,還不是被你們趕走?”面具底下發出沉沉笑意,“若安,說到底,這都怪你。”

鄭舀歌聽到這種話,一時來了火氣,“你偷了我的藥,難道不是有所企圖?“

“我什麽都沒做,你們就判我有罪。”阿勒真笑意漸冷,“倒是與那群柳家人別無二致。”

鄭舀歌已非常疲憊,光是開口說話就令他精疲力竭,他喘着氣軟綿綿靠在石頭上,面色蒼白如雪,泛着病态的紅。阿勒真不說話了,只一動不動望着他,忽然擡手撫摸他的臉。

他柔聲道,“罷了,若安,我對誰生氣,都不會對你生氣。你和他們總是不一樣的。”

鄭舀歌陡然渾身充滿冷意。他的心髒突然好像被錐子紮了一下,緊接着像萬千根針齊齊爆開,鄭舀歌張開嘴瞪大眼睛,只來得及從喉嚨裏滾出半個音節,就猛地跪到地上,哇地吐出血來。

“時間到了。”阿勒真仰頭看着月亮,接着低下頭,“蠱蟲長出來了,你看。”

他張開五指接下鄭舀歌吐出的血,血液呈現奇異的深色。但鄭舀歌無法去看,心髒劇痛到令他快失去視覺,他渾身劇烈發着抖,五指痙 攣着胡亂抓住地面。

下一刻阿勒真猛地起身,抽刀,眨眼間擋住襲至面前的劍!刀劍擦肩而過,阿勒真與少危對上視線,電光火石之間少危翻刃砍向阿勒真的手臂,他的動作快到連阿勒真都露出驚訝神色,緊接着少危在半空旋身,一腳将阿勒真踹開!

他快到如幻影,一腳注入千鈞力氣,将阿勒真踹得連退幾步,沉氣調息才沒悶出血來。那招式全然不似任何一招阿勒真所教,加上突如其來令他缺乏防備,阿勒真竟被眨眼間推開鄭舀歌身邊,失去先機。

緊接着玄武、花景、白龍和朱雀趕上來,護在鄭舀歌身前,玄武立刻跪地察看鄭舀歌情況,她已怒不可遏,通紅着眼眶對阿勒真怒吼:“阿勒真!你給他下了什麽毒?!”

少危方才運盡內力擊退阿勒真,此時跪在鄭舀歌身前扔了劍,把人抱起來,“鄭舀歌......鄭舀歌?”

鄭舀歌痛得蜷縮成一團,手指在地上抓住深深的抓痕,用力到指甲翻起盡是血,少危抓過他的手緊緊握在手心,将人抱進懷裏。

阿勒真捂着腹部,發出陰沉沉的笑聲,“他要死了。”

他愈笑愈張狂,幾乎咳嗽起來,“我給他喂了長落蠱,你們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救不回他!”

一只蒼白的手霍然擡起,抓住少危的衣襟。少危立刻捧住這只手低下頭,“鄭舀歌?”

鄭舀歌在他懷裏斷續地喘息着,好像每一刻都要斷氣一般。他不斷嘔出血,少危無法控制地渾身發抖,他試着擦去鄭舀歌臉上的血跡,卻總有新的流出來。

“別......怕。”鄭舀歌的臉慘白如紙,他痛得瞳孔幾乎渙散,卻盡力望向少危,目光充滿痛苦,卻又盡是溫柔與安慰。

“去......青山......”他聲若蚊蠅,斷斷續續,“找桃逐......讓他......把長......仙......”

少危抱着鄭舀歌站起身。阿勒真立刻動了,然而鄭聽雪手下最出色的暗衛擋在他的路上,他盯着少危懷裏的鄭舀歌,聲音冰冷:“聶少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一旁朱雀同樣盯着阿勒真,手中的劍如一只待食人的惡鬼,劍尖對準阿勒真。他頭也不回,聲音清冷鎮靜:“聶少危,帶小少爺走。”

白龍朗聲道:“小子!若是小少爺有半點差池,你也別想活!”

少危撿起自己的劍,抱緊鄭舀歌慢慢後退。

玄武怒喝:“還不快滾?!”

少危轉身,如一道飛鷹的影子消失在了山林深處。

青山。

桃逐按照鄭舀歌給出的方位,找到他在山中的家。他這些天都泡在鄭舀歌的藥房裏,研究和琢磨鄭舀歌配的藥與藥方,愈發覺得他在用藥上極具天賦,且膽子非常大。

桃逐一邊等着鄭舀歌來,一邊進山裏尋找長仙。他依舊照鄭舀歌說的方法,在山腰下仔細尋找,卻始終一無所獲。

他思考或許長仙如他們所猜測那樣,只在冬季開花。如此卻不是什麽好事,因為沈老爺的藥快吃完了。

這天桃逐沒有進山,想着鄭舀歌也該來了,便坐在屋裏等待,好等他來了以後二人一同商量該如何解決此事。

他也的确在這一天等來了鄭舀歌,一同而來的還有那個不茍言笑的少年,聶少危。

聶少危日夜不合眼,朝青山的方向疾馳。他源源不斷往鄭舀歌體內輸送內力,驅散他周身的寒氣,抑制和減緩他的血脈流動與氣息循環,令鄭舀歌陷入深深的昏迷,不再醒來。

他幾乎沒有吃東西,也不覺得餓和累,抵達青山腳下時背起鄭舀歌徒步奔上山。他集中精力和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腳下和背上的鄭舀歌身上。

“鄭舀歌。”少危的聲音依舊完全嘶啞,他渾然不覺,盯着眼前的山路腳步不停,喃喃着,“我給你找長仙。”

“我一定找到。”

樹影如風後退,天空灰藍無光,漫漫流雲如水流向他們的身後,再不回頭。

木屋的大門“砰”的一聲被踹開,少危背着鄭舀歌出現在門前。天光逆過他的背影,他渾身塵土,長發散亂,嘴唇幹裂出血,脖頸爆出青紅的紋路。

桃逐聞聲從藥房裏趕出來,見狀吃驚不已。少危看着他,目光如懸崖上悍猛的惡鷹,“桃逐。”

桃逐答:“是我,舀歌怎麽變成這樣?”

少危這才斂去眼中殺意,将鄭舀歌一路抱去藥房,輕輕放在榻上。桃逐一看鄭舀歌就知情況緊急,他立刻察看眼睛、口腔,把脈。少危在一旁開口:“長落蠱。種進沈湛體內的蠱。”

桃逐的臉色極為難看。他幾乎粗魯扯下鄭舀歌的衣襟,只見那片蒼白的胸膛上,心髒處已隐隐泛起青色。

“我封了他的經脈,令毒不至于擴散太快。”少危聲音嘶啞,他的心髒瘋狂地跳着,跳得他幾乎要發狂。

桃逐站起身。

“長仙。”他望向少危,一字一句道,“聶少危,天亮之前,你必須找來長仙。否則......他再無回天之力。”

少危喘着粗氣,他握緊手裏的劍,看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鄭舀歌。

随後轉過身,奔出木屋。

作者有話說:

因為中間空的時間太長,寫的時候前後大綱有變動,改了一些細節,抱歉呢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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