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0)

倒是沒發現你的頭發生的不錯。”

只是早已沒有人嘶啞着回我的話。

我嘆了口氣,替他整了整衣襟,道:“你這輩子沒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怕是最對不起的便是我了。沈君故……算了,不提也罷。我其實真的沒有在意你救不救我這個事情,你救了自然很好,不救亦是正常……可你卻實實在在的是個瘋子。”

眼睛裏似乎有東西滑了下來,溫溫熱熱的順着鼻翼流到嘴裏,有些苦苦的。

“我從不欠別人的情,你卻讓我欠了你這麽大一份人情。你道,我該如何是好?”

“蘇貍,夜深了,回去罷。”

我循聲望去,竟是千格。依然是一襲白衣,神色倦倦的靠在靈堂入口,定定的将我望着。

我笑了笑:“原來是千格公子。公子如何來的這裏?這裏可不是公子該來的地方。”

千格怔了怔,道:“你恨我?恨我殺了李閱然?”

我挑眉将他望着:“公子這話,我倒是不懂。公子未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為何要恨你?至于李閱然,”頓了頓,低聲道,“那是他的命。”

我從懷中拿出一把梳子,塞到了李閱然懷中,道:“我也沒什麽能給你的,便只有以身相許了。”

千格神色一震,望着我道:“你愛上了李閱然?”

我未答話,負手出了靈堂。

我從不妖居搬至了以前陳筦住的院子,院子倒也清淨,只是少了院子裏那棵杏樹,讓我甚為不滿。

張袅袅與子衿常常結伴來我院中找事,這才讓本莊主心中這份不滿稍微平息了些。

千格常常過來,我與他漫無邊際的聊着話冊子,他常常為我煮茶,絕口不提李閱然的事,倒也融洽。

李華年亦常常過來與千格對弈,亦是不提外面之事。我只依稀從下人口中聽到,近日聖上昏迷的時間愈來愈多,華王殿下已然被任命輔政了。

十一月初二夜裏,傳來消息,皇上病危。李華年當下便着了铠甲,帶着千格神色匆匆的進了宮。

十一月初三早上,我将将喝完一碗魚片粥,便聽得下人傳來消息,陛下殁了,眼下群臣擁着華王登基,登基大典選在三日後。

當日夜裏。本莊主約莫是晚上的排骨湯多喝了兩碗,便少不了夜裏起了身,去了幾次茅房。

第三次起身,推開屋門之時,發現院子中的圓桌旁,似是坐着一個人。

我當下便關了房門,決心回床上繼續睡覺。卻聽得一聲幽幽的嘆息:“蘇貍,過來陪我喝上兩杯。”印象中,從未見過千格喝酒。他似乎永遠端着杯清茶,清雅的品着。驟然有了這個邀請,本莊主反應過來之際,已然坐在了千格對面。

他姿态優雅的替我斟了杯酒,遞與了我,道:“你……為何不逃?”

本莊主嘆了口氣,這位仁兄,你可知你與你那姘頭,從未給過我逃的機會。

他卻未等我回答,喝幹了遞與我的酒,笑道:“是了,你愛上了李閱然,一直想替他報仇來着。”

本莊主心下緊了緊,道:“公子喝多了。”

他笑望着我,一手執酒壺,一手執酒杯,為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幹了,道:“我曉得你恨我……我殺了李閱然,又險些殺了你……”

我面色未改的奪過了他的杯子,道:“公子醉了,早些回去休息罷。”

他卻拿着壺灌了一大口,笑意盈盈的将我望着:“我……等着呢……等着你向我報仇……華王殿下殺了你的小齊和華岳,還有阿筆阿紙……你……如何會不恨?”

我嘆了口氣,将酒壺從他手中奪了過來,灌了一大口,酒卻是微甜,竟是胡月城的杏花釀。

他望了望我,忽地起了身,傾身于我,道:“你……莫要亂動……為何、為何……偷我的酒喝?”

我望了望他站都站不直的身子,這愁人的孩子,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

他跌跌撞撞的走到我的身旁,伸手便搶走了酒壺,又是猛灌一口,道:“我……我有沒有說過……我其實很喜歡你……”

我擡手撫上了心口,心跳果然快了許多。

他卻又是灌了口酒,笑道:“你……怎的不喝?等……等我來……來喂你……”

說着,又灌了口酒,俯身抓住了我,吻上了我的嘴唇。

我心跳驟然停了下,瞪大眼睛望着他,他額上的水滴石映出了我略紅的臉頰。他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灑出片陰影。

我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感受着這個吻。

他卻突地打橫抱起了我,我猛然睜眼,抓住了他的衣襟。他迷茫的将我望着,道:“你……你……我……”

那表情,竟讓我沒法說話。我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道:“便就這麽一次,當做……利息罷。”

他跌跌撞撞的抱住我,踢開了我的房門。

次日醒來的時候,我睜眼望了望雕花大床,努力忽略了昨夜的一切。千格早已不知所蹤,倒似我做了場夢。

我翻身下床,穿上了外衫,正待吩咐阿莫與阿宴準備早膳,卻聽得一陣驚天動地的腳步聲。我嘆了口氣,打開了房門,坐在圓桌前等着李華年的到來。不多久,李華年着了一身紫色長袍,走入了我的視線。

我恭順的行了個禮,道:“給王爺請安。”

李華年望了我眼,道:“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我面色不改的望了望天,道:“還好。勞王爺挂心了。”

李華年卻突地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與侍衛私通!來人,給本王将這不要臉的女人抓起來!”

☆、及時行樂篇 四十四 利用(8)

“我曾在話冊子中翻過,所有地牢都得建成暗無天日的暗房,因人在黑暗中都比較容易脆弱。唉,果然夠暗啊。”我在說這話的時候,阿莫已用石子打死了三只老鼠外加七只蟑螂。

在牢中待了差不多七天了。這是根據送飯的次數來算的,一日一次,恰好送了七次。

這七日裏,子衿與張袅袅倒是常來看我,她們一喜着紅衣,一愛穿綠衫,站在一起倒也稱得上花紅柳綠。

回去時的面色亦是花紅柳綠萬紫千紅,煞是好看。

吃完第十次的飯菜時,李華年來了。這倒讓我稍感詫異,本來依他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不大可能纡尊降貴到這裏來的。

可他現下,确然着了身明晃晃的龍袍,坐在了我面前。

先是敘了會舊,追憶了些許往日我做雲夫人時與他的一些事情,又感慨了幾句治理天下之難,末了,笑意盈盈的對着我道,“對了,千格要成親了,和隆陽公主。”

我在記憶裏翻了許久,依稀記得曾聽獄卒提起過,子衿現下的封號正是隆陽公主。

龍陽公主,确然不是個吉利的封號,總讓人想到另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感情。

我端莊的望了望他,道:“真真是可喜可賀。”

李華年望了望我,似是對我的反應有些意興闌珊,坐了會,便揮手走了。

我望了望隔壁牢房的花十三,他正與阿宴比賽打着蟑螂,阿莫坐在一旁做評判。

又過了幾日,我低頭望了望愈發骨骼分明的手臂,有些惆悵。當初舍命嘲笑李閱然的骷髅樣,果然是有報應的。

我望了望隔壁,花十三與阿宴正比賽捉老鼠。我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摸出幾粒藥丸遞與了他們。花十三随手接過,随意的吞了下去。

我坐在一旁,不動聲色的将他望着。

半晌,他突地怪叫一聲,張口便噴出了一大灘血,望着我道:“你你你……給我吃的什麽?”

阿莫上前翻弄幾下花十三的眼皮,又撬開他的嘴巴望了望,平靜的道:“約莫是‘見血就封喉’罷。”

我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将藥丸吞下,道:“若不是真的到了這一步,我也不想用這個的。這個藥……如你所見,真的是醜了些。”

吞完藥丸,我便爬到牆角坐好,整了整發髻,又理了理衣襟。

我靠在牆角,仔細的回憶了很多往事。千格正在我回憶往事的當口,步入了我的視線。

今日倒是沒有一身白衣,換了一身滾白邊的青衣,翠綠翠綠的,煞是清雅。他坐在牢門外,淡雅一笑,地牢裏瞬間春色無邊。

我咽下了胸腔溢出的血,笑道:“原來是千格公子,不知所謂何事?”

他仔細的打量了我,柔聲道:“蘇貍瘦了許多。”

他的眼中波光盈盈,眸子依舊熠熠生輝。我看的一陣揪心,心口的傷突然疼的厲害。這麽情緒一起伏,口中的血腥味便更濃了些。

我很想張口說,千格,我知道你的苦衷,我知道你想保護我不讓我進宮做李華年的妃,我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動過情……

可我什麽也說不出來,口中的血腥味讓我無法開口。

他卻是嘆了口氣,繼續柔聲道:“你如今……連話也不願和我說了麽?”頓了頓,又嘆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是了,我不過是為了報仇罷了。你,亦不過是個我報仇的棋子。”

我怔了怔,一時間忘了咽下口中的血,任由它們一絲一絲的順着我的嘴溢了出來。

花十三卻斷斷續續的道:“千格……別說了……蘇貍,是個好姑娘……”

千格卻是挑眉望了我眼,蹙眉道:“好姑娘?或許是罷。可惜了,你卻有蘇毓那麽個爹。”

我轉頭望了望花十三,他略帶愧疚的将我望着:“蘇貍,是我對你不住……我不該诓你來了皇城……我一開始,便是有目的的接近于你……什麽公主什麽面首……”

千格又是一笑,依舊如十裏春風撲面而來。

我張了張口,卻猛地噴出一口血來,接着,便陷入了黑暗。

昏迷前,我突地想起了張袅袅與李閱然,本莊主這人生,比他們跌宕起伏多了。

睜眼的時候,我望了望頭頂垂下的粉色紗幔,有些摸不清狀況。

突地,眼簾映入了一張大臉,大臉的主人與我對目半晌,突地一聲尖叫,摔下了手中的盆子,尖叫着朝着屋外跑去了。

我摸了摸臉頰,見血就封喉,莫非還有毀容的效果?

不多久,便聽得乒乒乓乓一陣聲響,韓青衣驚喜的叫聲如雷貫耳。

“蘇貍?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冬日的雪景看着甚美,卻免不了有些蕭條。

蓮蓮将手中的披風給我披上,不滿道:“夫人如今有了身孕,也不知好好保暖。成日裏專往冷的地方跑……若是少主回來看到,又要怪蓮蓮了。”

是了,這個聒噪的蓮蓮,便是那日的大臉姑娘。

我莊重的望了她眼,道:“你可知夫妻之間,總要有些小情趣,方才走的長久。夫人我如今若是受了凍,韓青衣便少不得要對我噓寒問暖……如此,本夫人才可與他長長久久。”

蓮蓮撇了我一眼,轉身忙着燒炭爐去了。

本莊主覺得,這是被鄙視了,突地有些懷念小齊與華岳。

院門外突地傳來一陣腳步聲,吱呀吱呀的踩在雪上,聲音甚是好聽。我懶懶的坐在院中的美人榻上,懶懶的道:“韓青衣,你又是什麽忘了帶?”

那腳步聲驟然一停,人已到了院門口。

我懶懶的擡頭望去,突然有些動彈不得。那樣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那樣一張滿是風情的面皮,我每每夢靥時總能見到。

看到了他,便有些恍惚。

那日醒來之後,韓青衣便和我說了花十三托他轉告的事。真真是一樁跌宕起伏到不能再起伏的心酸複仇史。

千格原來名喚宋之微,從小父母雙亡,由姐姐宋遙撫養。宋遙是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在雲灣開了個粥鋪子。一日,先皇微服出巡,一不小心到了宋遙的粥鋪子,一不小心就看上了宋遙。

之後,宋遙被帶回了宮中。宋之微只好被托付給鄰居家一個大嬸照料。

分開倒是也不怎麽影響姐弟倆的感情。當然也影響不了,宋之微當年不過一歲,将将會喚人,連路都走不穩。

很難保證宋遙不會是厭煩了照顧宋之微這麽個奶娃娃,而進了宮。

宋遙從宮中賞賜了許多東西給大嬸,宋之微過得亦是不錯。

很難保證宋遙不是因為愧疚。

後來,宋遙有了身孕,在宋之微三歲的時候,生下了李華年。

再後來,宋遙又有了身孕,在宋之微五歲的時候,生下了李知寒。

到了這裏,都與我爹沒什麽關系。我當時一度懷疑韓青衣最近迷上了寫小說,正将他的構思說與我聽。

韓青衣卻嚴肅的讓我稍安勿躁,說了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于是我又耐着性子聽了許久。

李華年五歲之時,先皇覺得差不多可以開始啓蒙了,便将他送到了太子李畫扇處,與李畫扇一道跟着學習詩書禮儀。

而當時教導李畫扇的那位太傅,正是本莊主那不成器的爹,蘇毓。

而當時送李華年去上學的那位女子,正是宋之微那不成器的姐姐,宋遙。

自古深宮多怨婦,于是這一枚怨婦就生生的看上了我爹。我爹當年,據說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後來,宋遙扯着我爹的袖子欲語還休,我爹漲紅了臉拒絕了。

可這一幕,竟不巧被聖上他老人家巡視皇子學業時看見了,當下便龍顏大怒。

很難保證去年先皇發現太子和後妃有染時的龍顏大怒,不是因為觸碰到了什麽傷心的往事。

宋遙是個硬氣十足的姑娘,當下便服了毒,臨死前說了蘇毓無罪,求着先皇放過蘇毓。

先皇無奈,含淚應了。我爹亦是含淚出了皇宮。

本來,事情到了這裏,便有了個結局,連我也不免為其中各個人物嘆上兩句,誰都沒有錯,只是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韓青衣亦是嘆了口氣,喝了口茶,幽幽道,弄人的還在後頭。

宋遙服的那毒不知是過期還是原料不純,她竟沒死,恰好被一個盜墓的挖了出來。那盜墓的原來是個江湖第一殺手,只是因近日官府越查越緊風頭太盛日子不好過,而改行盜了盜墓。

盜墓的第一次盜墓,卻挖出了個活人。當下就甩了鋤頭,立志改回了本行。

于是,宋遙開始跟着盜墓的學習殺人。再後來,她便與盜墓的一起賣了陪葬品,建了七殺樓。等一切穩定之後,她突地想起自己還有個弟弟,于是打算接回宋之微。

可嘆大嬸是個命不好的,突地生了場怪病一命嗚呼,還留下了一個名喚狗子的兒子,恰好與宋之微同齡。于是,便被一起帶進了七殺樓,改了名字為七殺。

可見名字的妙處,我是如何也不能将那個妖孽般容顏的男子與狗子這個名字聯系在一起的。

宋遙一直積極向上的活着,将七殺樓越做越大。可一日,她帶着七殺與宋之微在酒樓吃飯之際,遇上了我爹帶着我與我娘。

她遠遠的看着,覺得我爹日益倜傥起來。

她的心情很不平靜。她當日服了毒才求得先皇放過蘇毓一命,可蘇毓竟然沒有後半輩子活在對她的追憶和悔恨之中難以自拔,竟然還娶了一位美人,生了一個女兒。

她不平靜的回去查了許久,方才發現,近幾年蘇毓亦是積極向上的活着,已然要把及樂莊越做越大。

她自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歡,後來郁郁而終。那一年,宋之微十八歲,便在姐姐墓前立誓要毀了及樂莊,毀了蘇家的一切。

可嘆本莊主當年不過十二歲,他亦是不太好意思對着一個十二歲的小娃娃下手,這才等了這許多年。

我還記得,說完之後,韓青衣汲溜口茶水,與我皆是重重一嘆。

☆、及時行樂篇 四十五 利用(9)

我從回憶中分了分神,望了望眼前似乎瘦了許多的宋之微,他今日一襲黑色披風,立在雪地裏竟有種蕭索感。

他不言不語,定定的将我望着。

半晌,他道:“我來,是為了告訴你,及樂莊下所有鋪子已被我接收了。你爹與你娘已被驅逐出了北岱,永世不得返回。三日後,你亦可動身了。”

我向身後的樹上靠了靠,為自己尋了個舒适的坐姿,道:“安的何罪?”

他突地笑了,笑道:“張袅袅死了,雲安畏罪潛逃。聖上大怒,徹查之下發現雲安原是及樂莊莊主,當下就封了及樂莊,念及老莊主曾有教導之恩,免于一死,改為驅逐出境。”

我閉了閉眼,點了點頭,道:“我爹娘……多謝。”

他亦是一笑,轉身出了院門。

三日後,我便帶着阿莫,阿宴踏上了去南徐的路。将将離開皇城未有多久,阿莫便停了下來,說是前方不遠處等候着許多官兵。

我嘆了口氣,掀開了車簾。李華年着了一身明黃的龍袍騎在一匹馬上,望着我道:“朕與莊主頗多淵源,怎能不來送上一送。”

我道:“皇上客氣。奴家思來想去,仍有一事不明,現下正好碰見皇上,還望皇上解釋一二。”

李華年挑了挑眉,算是允了。

我眼巴巴的将他望着,道:“宋之微原來算得上是皇上的舅舅,不知皇上是怎麽對自己的舅舅,生了那些斷袖情的?可嘆現下你們要歸隐亦是不太可能,只是皇上和國舅,怕是不太好在一起了罷。”

李華年做了皇帝之後,果然修養好了許多,笑了一笑,道:“勞煩莊主挂心了。莊主去了黃泉之後,朕自會将答案燒給你知曉。”

我嘆了口氣:“竟不能知曉答案,真真讓奴家甚為惋惜。只是,皇上,你真的要與奴家動手?”

我揮了揮手,突地出現了另一批官兵,前前後後的将李華年等人團團圍住。李華年的侍衛大驚失色,立時将李華年圍在了當中。

李華年眯着眼睛将我望着:“這些……是小叔叔封地的槐軍?”

我從懷中掏出了李閱然當日給我包紮用的布條,抖了兩抖,一枚兵符掉落在了我手中。我笑了一笑,道:“皇上睿智。”

李華年望了望四周,冷聲道:“你可知你這是大逆不道。這麽點人馬便想置朕于死地?這裏離皇城不遠,朕的禁衛軍不多時便會趕到……”

我望了望天,嘆了口氣,道:“奴家何時說過要置皇上于死地?不過是想活着罷了,這些人亦不過是為了護我活着離開北岱。皇上何不放過奴家?奴家發誓,此生必不踏進北岱一步。”

李華年默了半晌,冷聲道:“便依你所願。”說着,策馬向旁邊讓了讓。

我笑了笑:“君無戲言。”

慢悠悠的走了一個月,方才到了北岱邊境。我遣散了一直護着我的槐軍,為首的陳槐跪在地上,道:“小主子既然将兵符給了姑娘,姑娘以後便是槐軍的主子。有朝一日,主子若是需要槐軍效勞,槐軍必然萬死不辭!”

聽得我嘆了好幾口氣,将韓青衣給的銀票大半都塞給了他,囑咐他分給兄弟們回家買塊好地買間好房娶個好媳婦生個好娃。

這事之後,李華年能放過槐軍,約莫着他離成仙亦是不遠了。

阿莫建議在小鎮停留一天,方才能買齊我娘來信所列的那張清單上的東西,我點頭允了。

吃完了晚飯,差了阿莫去買東西,我帶着阿宴在集市上亂晃。

突地,視線就落在了一方畫攤上。畫攤上頭的幾張畫像,看得我甚為眼熟。我随意的翻了翻,大多是白衣的千格,間雜着幾張紫衣的李華年,下面還有兩張青衫的韓青衣,還有穿滾邊牡丹長袍的七殺。

一只手從畫攤後遞了幅畫與我,道:“姑娘可是在找這幅?”

我順着聲音望去,依然是一襲滾了白邊的長袍,長袍下擺繡了大片的牡丹。又低頭望了望他手中的畫,赫然是那日一身男子裝扮的我。

七殺妖孽的笑道:“我打算陪你一道去南徐了,是不是很感動?”

我笑了笑,當下便轉了身,領着阿宴拔腳便走。

七殺抱着一疊畫像跟上了我,委屈道:“你不感動就不感動罷,見着我就走,是什麽意思?你是不是很嫌棄我?是不是還在記恨我诓你的事?我其實也不是很想的,不是都給了你暗示麽,是你猜不到,又來怪我……”

我挑了挑眉,未有言語,腳下卻是未停。

他繼續不屈不撓,道:“你這麽生氣,莫不是之微他告訴了你,我還易容成花十三诓你的事?你看這個事情,它其實也不是我的錯……”

我停下了腳步,望了望他:“你易容成了花十三?什麽意思,花十三不存在,一直是你?”

他立時閉了嘴,只眼巴巴的将我瞅着。突地,想起了什麽似的,眉開眼笑的望了望我,道:“我還把你最喜歡的球球帶來了,你看你看……”

一只膘肥體壯的白狼緩緩的出現在我的視線中,冷冷的将我望着。

我轉了個方向,拔腳便走。

南徐和北岱相比,民風顯然比北岱開放的多。我與阿莫、阿宴以及七殺一路走來,已有不少姑娘抛了香囊和手絹過來。阿莫與阿宴皆有些局促,臉紅着向衆人表示了感謝。七殺則是笑嘻嘻的對我表示,他決心以後定居在南徐了。

我望了他眼,擺了擺手,示意球球咬他。

順道一提,球球自這次與我重逢以來,我成功的用了三只烤鴨與它建立了深厚的不可磨滅的感情羁絆,他現下對我言聽計從。

球球當下一個猛撲,扯壞了七殺收在懷中的所有絲帕。七殺那副欲哭無淚的表情,看得我甚為舒坦。

說起來,他那日說了他便是花十三後,又補了許多細節與我。聽得我一陣長籲短嘆,若我不是蘇貍,必然要為這幾位的演技報以極其熱烈以及激烈的鼓掌。

花十三其人是存在的,也确然有那麽一段令人心傷的成長史。花十三在與人私奔的路上,遇到了七殺,七殺順道給他解決了老花神醫派去抓他的人,花十三便感激的将自己的身世說了個明明白白透透徹徹。

他當下就放跑了花十三,易容成了花十三的樣子,施施然的去了及樂莊。又編了一個公主面首的故事,告訴了及樂莊的侍衛。

後來,便順順利利的诓了我與我爹娘,順順利利的去了皇城。

他說這段的時候,表情有些委屈,覺得他當初那個瞎話編的漏洞百出,我與我爹我娘卻毫不猶疑的信了,可見是我們過于無知,并不是他過于狡詐。

我瞄了眼球球,他立時繼續轉了正題。

“後來,我就逐漸覺得你人不錯,還特地做了場戲去刺殺了之微與那位,還恢複了七殺的面貌和你相處了幾日,你難道沒有發現,我與花十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們都愛穿華麗的衣裳,都愛吃杏仁酥……我給了你這麽多提示,你卻沒有發現……”

語調又十分的委屈。

“你想想,我除了诓你來皇城這件事,并未有別的事對不起你,是與不是?我後來還幫你從地牢逃了出來,将你交給了韓青衣……現下,我還撇下了七殺樓,打算去南徐陪一陪你。我對你,難道還不夠義氣?”

我當下便指使着阿莫、阿宴将其揍了一頓,心情方才舒暢許多。

待尋到我爹娘現下的住所之時,管家蘇睿斯文有禮道:“老爺和夫人聽聞南徐的五州鎮上有冰雕節,便立時趕去參加了。特囑咐蘇睿在此查看小姐是否按清單所列買齊了東西,夫人說‘買齊了便罷,未買齊就立時打回北岱去’,蘇睿在此恭候多時。”

我抖了抖面皮,不得不嘆阿莫确然是個可靠的侍衛。

這處小院着實選的不錯,院落錯落有致,院內樹木繁森。聽聞是一個大戶人家要移民北岱,匆匆變賣的,是以買回的價格亦是很低。

我挑了處門前有杏樹的屋子住了,七殺與阿莫、阿宴住在了隔壁屋子。

這個名喚大禮的小鎮似乎比皇城冷些,我裹了裹披風,站在窗前,看着雪花紛紛雜雜的飄落。

望着望着,雪地裏,似乎站了個人,一身白色披風,神色清冷的将我望着。

我閉了閉眼睛,又睜了開來,依舊是千格,定定的站在那裏。

他偏着頭,沖我清雅一笑,道:“怎麽,不相信是我?”

剎那間,千樹萬樹梨花開。我眨了眨眼睛,撫了撫心口,笑道:“是有些奇怪。”

他緩緩的走近了窗邊,望着我,道:“可恨我?”

我嘆了口氣,笑了一笑,道:“我還是那句話,從未恨過你。其實你一開始若是直接說明你想要那些東西,我自會給你,又何必花那麽大的功夫。色誘這種事,其實說不好是誰比較吃虧。你也是花了那麽多功夫與時間,自然也該得到些報酬。”

他怔了怔,未有言語。

我又笑道:“你如今也是成了親的人了,過去的都過去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爹與你姐姐的事……我已經死了好幾回,怕是也消了你心裏的恨罷。現下,我已立誓永不再回北岱,你也不必擔心我回去找李華年複仇。”

他望了望我,嘴角輕起,勾出一個傾國傾城的笑容,道:“你倒是看得開。既如此,我也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那麽,保重。”

他緩緩的轉了身,優雅的踏步朝着院外走去。

我望了望他的背影,開了口:“等等。”

他頓了頓,回頭望了望我。我從脖子上解下那塊月牙玉佩,扔了過去。他伸手接過,挑眉将我望着。

我道:“那是及樂莊的信物。用它可以随意在及樂莊下的所有鋪子領銀子。既然及樂莊現下是你的了,這也給你罷。”

他頓了頓,轉過了頭,一步一步走出了我的視線。

我擡頭望了望天,這雪,約莫是不會停了。

☆、鮮衣怒馬篇 四十六 浮生(1)

晃眼間,五年過去了。

七殺時常捧着杯茶水感嘆,白駒過隙時光穿梭,當初對他抛媚眼扔絲帕的姑娘早已變了黃臉婆,可嘆他依舊風流倜傥。

我亦是捧着茶杯與他對嘆,光陰似箭時光荏苒,當初一副妖孽容顏的七殺早已滿面細紋滿心滄桑,可嘆歲月是把殺豬刀,一刀一斤滾刀肉。

他依舊喜怒形于色的摔了我一個茶杯,拔腳就跑。

我依舊在高處不勝寒的境界上有些空虛寂寞冷。

這日,日頭正好。我将将用完午飯,一副憊懶的樣子,斜靠在椅子上,瞅着面前跪着的一男一女,忍不住有些頭疼。

阿莫甚是貼心的遞上一杯蜂蜜荷花茶,我滿足的抿了一大口。阿宴又拿過赭色披風給我蓋上,我甚欣慰。七殺與韓青衣在一旁擺着棋局下着棋,球球懶洋洋的窩在樹下補眠。

跪着的丘玉卻突然爬向我腳邊,柔柔弱弱的抱着我的腳開始哭:“蘇姐姐原諒我吧,我……丘玉是蘇姐姐救下的,本不該有什麽對不起蘇姐姐的地方……可丘玉與慕郎是真心相愛的,慕郎對丘玉也是如此……丘玉知蘇姐姐素來大度,就請再成全丘玉一次……”

我蹙眉望向有些水漬的裙角,頗為無奈。阿莫見狀,一個箭步上前,狠狠一腳将丘玉踢得退了幾步。這一腳,踢得我都有些目瞪口呆。踢完之後,又低眉順眼的站回我左邊。

我不得不嘆,阿莫自從去了次皇城就再也不懂何為憐香惜玉,讓我不禁有些憂心。

慕元卻怒了,忙扶住丘玉,又惡狠狠的看向我:“你若是有什麽怨氣,沖我來就是,何苦傷丘玉一個弱女子!況她已有我慕家骨肉,她若是有什麽事,我必然也會生死相依的!”

我被這一番“生死相依”震住,忍不住咳了幾聲,一時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突地,阿莫冷哼一聲,道:“我倒是初次見這麽不要臉的人。你們在我們府上白吃白喝許久,我們少主大度,從不說什麽,你們這一番茍合竟還好意思來求少主成全!想必是欺我府上無人?來人,亂棍打死,拖出去扔了罷了。”

我挑了挑眉,阿莫此番是怨氣頗深啊頗深。

我咳了兩聲,正待說些什麽緩解下着奇怪的氣氛,一直沉默的阿宴突地出了聲,道:“少主,阿莫說的很是,打死罷了。”

我擡眼望了望七殺,他雖正襟危坐的與韓青衣下着棋,眼風卻時不時的瞄向這裏,說不出的興致沖沖。韓青衣的耳朵亦是豎的老高,活像只兔子。

也難怪他們。自搬到五州鎮以來,蘇睿領着以前的掌櫃們在一個叫木七的人的指示下,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險些重新建了個及樂莊出來。這木七,聽聞是我爹以前的一個學生,可見我爹教出來的都是人才。

虧得我那睿智的娘以“鋪子太多,賬本看着煩人”的理由斥責了他的一腔熱情,才沒有建出來。如今,也不過在“南徐富商排行榜”上排了個第七名的位子。

便是這第七名,也夠讓我們一行人在南徐橫着走了。是以日子過得甚是無趣,從未有人找過麻煩。今日這一事,便難免引起了衆人的高度關注。

慕元和丘玉皆是一臉惶恐的望着我,丘玉哭的更加厲害了,慕元哆嗦着冷笑,道:“左右我死了也是不會愛你的,我和阿玉在一起,死也會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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