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落之城

最開始,這把槍指向了許濯臉頰上的傷口。

那是剛才子彈所留下的痕跡,不輕不重的擦痕帶着溫熱的血液,正沿着切口淌下,和白皙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然後——槍口往右偏了偏,對準了他手臂上的芯片。

銀徽章流淌着暮色,跟着黑漆的手/槍一起,倒映在許濯的眼底。

但即使這樣,他依舊面無表情,并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此時夕陽沉至地平線以下,只留下淡淡的粉紫色。

槍口的空洞處還殘留着硝煙,像一個撲殺許久的惡狼在進行短暫的憩息,以及,等待主人的再次命令。

而這一回,就輪到了許濯。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他沒有動,只是微微擡頭,平視面前的男人。

徽章,執行權,二區。

面前男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現今異能組織裏唯一的人類長官,顧呈晔。

盡管本質上是血肉之軀的人類,但地位,立場,陣營幾乎完全對立——他是異能組織的一員,也是少有在組織內擁有最高執行權的長官之一。

傳言他冷漠,戲谑,嗜血成性,可以輕易決定受驗者的生死,也有傳言說他面對受驗者時,絲毫沒有身為同類該有的憐憫與同情,殺戮果斷。

唯一和人類産生聯系的,可能就只剩下深埋在手臂的數據芯片。

男人慢慢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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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鴉雀驚動。

大片血色從男人的眸底漫開,沿着芯片的邊緣,一點點滲進土地。

似乎還帶着人類試驗者的餘溫,電子板徹底和皮肉分離。

從彈口開始,裂口逐漸向外延展,最終爬滿整個芯片,零星的火光從蜘蛛網狀的碎裂處迸濺、燃燒,數秒後化成焦炭,徹底混入砂石中。

可能沒想到顧呈晔會如此果斷,身後的士兵全部怔愣在原地。隔了半晌,他們把目光落在破碎的電子板上——

這是花臂青年殘存在手臂上的芯片。

顧呈晔的第二槍并沒有對準許濯,只是選擇擊碎了它。

見此狀況,身後的70463號長官皺了眉。

他朝拿槍的士兵示意了一下,随後畢恭畢敬地說:“顧上校,這不符合組織定下的法規。根據圍城第32條規定,滋事的試驗者需要被就地處決,無論原因……”

顧呈晔漫不經心地聽着。

花臂青年的鮮血在此時流淌過來,他只是往那裏瞥了一眼,登記處的士兵立刻心領神會,上前把花臂拖走了。

等花臂青年徹底消失在視野中,顧呈晔收回視線,側頭看向長官。

“我就是規則。”他說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不輕不重,但不知為何,周圍的士兵立刻垂下視線,像要避開任何可能引起的對視,不敢再擡頭。

長官欲言又止。

過了幾分鐘,感到無法再說動什麽,這位一直兢兢業業跟在顧呈晔身後的長官便緊蹙起眉頭,露出十分不滿的神情。

但可能是士兵和受驗者都在場的緣故,他不再多說什麽,最終揚長而去。

跟着一起離開的還有大批士兵。

不一會兒,空曠的試驗場入口只剩下幾個異能者,他們穿着深黑和紅色相間的巡邏兵制服,提着長/槍,站在顧呈晔身後。

而在面前的年輕人看上去仍非常脆弱,他的臉頰正流着鮮血,手臂也被濺上觸目驚心的紅色,襯得更為蒼白,無力,弱勢——

但那一雙灰色眸子,卻冰冷得像在冬夜裏的一捧雪。

“不害怕嗎?”顧呈晔開口問道。

許濯:“你覺得呢?”

顧呈晔眯了下眼睛,似乎對他這樣的反應很感興趣。

“我以為……”顧呈晔停頓幾秒,眼底帶了戲谑的笑意,“你會和別人一樣,跪在地上求我別開槍。”

許濯擡眸看他。

“知道這裏鬧事什麽後果嗎?”

“不想了解。”

顧呈晔又笑了。

這次沒再說什麽,他的目光越過許濯,一邊擦拭着槍口,一邊往花臂倒地的方向走去。

“ID編號2B4371。”他說道,“于圍城公歷3045年7月11日在內城二區滋事,因此摘去芯片,驅除去外城北區。”

士兵小心翼翼地問:“那執行者是……”

“ID14035,圍城二區顧呈晔。”

依舊漫不經心的語氣,像是沒接受過正規訓練的士兵,懶散、無任何紀律性可言,但士兵在記錄時幾乎不敢直視。

就在這時,顧呈晔的視線落在那枚燒盡的芯片上,像是注意到了什麽。

他擦拭槍口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往右側瞥了眼——在這一刻,許濯的目光也跟着注視過來。

那是剛才掉落的鋼筆。

被青年踩上的灰印還在,接近筆尖的一小截埋進了砂石,填滿了細小粗糙的沙粒。

不知為何,當看到末尾處劃痕的數字5時,顧呈晔幾乎是無意識地蹙起眉。

周圍的士兵不知發生了什麽,他們面面相觑,看着平日跟随的長官站立良久,然後摸着下巴蹲下身,朝那支鋼筆伸出手——

就在這時,一旁的影子覆過來。

啪!

響亮的聲響。

許濯一下抓住了顧呈晔的手臂。

借着慣性,他利落地锢住對方的小臂,迅速側身,抽出小刀猛地抵在他的脖頸上——幾乎是一瞬間,無數槍支舉起,對準了許濯!

“別碰它。”許濯冷然開口。

他的力道不大,但精準、分毫不差。

刀尖的位置不偏不倚抵在對方最脆弱的動脈處,跟着血管跳動的節奏稍稍顫動。仿佛稍微用力,就可以刺穿對方的血管。

顧呈晔并沒有後退。

就像那把刀沒有架在脖頸上,他眯眼看着許濯,神色依舊。

直到身後傳來士兵們細微的槍械聲,他才擡手,指腹抵在刀背上,把刀尖往右偏了偏:“下次出手,記得快一點。”

這句話說得一語雙關,許濯看着他:“什麽意思?”

“很早就想動手了?”顧呈晔眯起眼睛,往花臂青年倒地的地方偏了頭。

許濯從顧呈晔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以及身後沉落的日暮。

不知為何,他微蹙起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此時沿着神經傳達過來,就好像……這把刀在之前也這樣被使用過。

不知過了多久,許濯垂眸收了刀。

他的餘光順着刀柄垂落,半晌,小刀就收進了口袋。

再擡眼時,他的眸子就恢複了往常的清冷,不含任何溫度。

顧呈晔眯起眼睛:“不怕在闖關的時候丢了?”

“不用你管。”

顧呈晔“啧”了一聲,他的指尖輕抹着脖頸上的切口,眼底逐漸變得深邃,但很快就恢複了往常的神情。

“那就可惜這支筆了。”他略帶遺憾地笑了笑,“祝你好運。”

這話實在算不上祝福,再加上語氣,可以說充滿玩味與諷刺。

但和以往求饒的受驗者不同,許濯毫不畏懼,十分不客氣地說了一句“謝謝。”

然後他擡起薄薄的眼皮,平靜地說:“有一個問題。”

顧呈晔:“什麽?”

許濯:“你們什麽時候滾?”

顧呈晔聽聞,眼底瞬間變得很沉,不寒而栗。

“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知道。”許濯回答,“因為太礙眼了,所以問問。”

他的話音剛落,不遠處的鐘樓敲了兩下。

兩人同時往那一處望去。

“看來不用我滾,進關卡的時間也到了。”顧呈晔收起槍,不快不慢地說,“不過我得提醒你,不要什麽都想當然,尤其是對于——”

又是一次鐘聲。

顧呈晔打了個響指。

烏鴉在此刻撲騰飛起,繞過教堂鐘樓,往遠處天際飛去。

時間的确到了。

大批的受驗者集合在距離鐘樓不遠的地方,背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跟着士兵們一步步地進行準備……

檢查操作裝置,芯片數據,以及審核自帶的物資。

幾乎所有受驗者都帶了刀具。

在這裏,槍支等武器只在副本關卡中提供,而在圍城這個生活基地使用的,只能是嚴格規制下的刀類。

距離許濯不遠的地方,就站着正在被檢查的中年女人。

陳舊寬大的絲巾遮擋了她的臉龐,夜幕下,身形顯得愈發單薄。由于身上佩戴違規的刀類,被士兵直接帶進了排查室。

沒隔多久,就有士兵走出來,他的手上還帶着沾血的、剛被剝離的芯片,和一旁的顧呈晔說着什麽。

就見顧呈晔一言不發地聽着,然後點頭,跟着進了排查室。

許濯輕掃了一眼,沒動步子。

就在這時,聽到後面有人笑了聲。

“你說他們這種怪物……”那人說道,“一邊說着什麽感謝人類做出的貢獻,一邊殺戮無度,還真是可笑。”

“閉嘴,你不要命了?”

“難道我說錯了嗎?”那男生故意大聲說,“況且那個叛徒不也剛剛進排查室,你還把他當人看?”

人群裏起了點騷動。

“快到我們了。”站在許濯身後一個微胖的年輕人開口說,“你叫許濯是吧?”

許濯瞥了一眼。

年輕人連忙擺手:“別誤會,我不是故意要打聽的,只是……在排查室裏聽到那些東西叫你而已。”

“那個時間段就活了我們兩個人。”他卷起衣袖說,語氣帶了劫後餘生,“撿回了一條命。”

許濯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只見芯片破損了一個角,周圍皮膚布滿深淺不一的切痕,和結痂的混在一起,觸目驚心。

“我們是一組的。”年輕人說,“我叫林成,到時候請多關照。”

許濯點了下頭,收回視線沒再看他。

“我這芯片總有問題。”林成跟在許濯後面,不停絮叨着什麽,“之前好幾次芯片意外出錯,還給亮紅了,我竟然都能活着從排查室出來,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什麽……”

忽然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抱歉。”

許濯:“沒事。”

“我一緊張就想說話。”林成說,“改不了這毛病,如果困擾到你,直接和我說就好。”

林成說着又頓了下,猶豫了會兒問:“你剛才是真的想要動手嗎?”

“對誰?”

“就……”林成想了下用詞,硬是沒琢磨出來。

許濯瞥了一眼排查室,冷冰冰地說:“兩個人,其中一個想真動手。”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機械的的系統音響起。

[所有受驗者分配完畢。]

[正在定位……]

[恭喜定位成功,ID編號3C218,歡迎來到4005號試驗場。]

四周揚起了微小的塵埃,像是黃沙,吹在臉上是一種粗糙極致的顆粒感。

漸漸地,環境變得愈發惡劣,所有受驗者都用手臂擋住了臉,下一瞬,猛烈的風聲乍起。

呼嘯的巨風卷走最後一絲光線,徹底陷入了黑暗。

[叮——]

一聲清脆的提示音。

[恐懼初始化數值:0。]

[此副本為死亡倒計時淘汰,數據将持續記錄到最後一刻,其中包含極端恐懼,極端發洩,極端行為等。]

[根據恐懼值波動,芯片會有亮燈和響聲提醒。由低到高分為綠,黃,以及紅色,請受驗者及時關注芯片亮度。]

[所收集的情緒值在本輪不産生影響,但會成為幸存者下一輪的分配标準。]

[組織感謝所有人類作出的貢獻,并将永遠記住您當下創造的所有成就,祝您好運。]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天光從頂端落下來。

許濯擡起眼。

他的視線逐漸明朗,循着掠下的光亮,一切化成了清晰成像——夕陽下的遠處城市,臨近教堂的鐵路,和哐哐正響的老式鐘樓。

以及,面前的廢墟。

和之前十次那樣,許濯沒等這一關的受驗者到齊,就自顧自打開植入芯片的手電,低頭查看起被石板堆疊的那片廢墟。

最先落入視野的是一條小腿。

已經被完全絞碎了。

不少蠅蟲盤旋在這條小腿上方,就像是觊觎着這頓大餐,而更多的則已經密密麻麻爬滿整條腿骨,啃噬着殘留下的血肉。

除了可怖的腐肉外,骨頭上還殘留着密集的小孔,唾液的粘稠液體就從這些孔洞中流出來,一并散發出惡臭。

很顯然,這是被啃咬留下的痕跡。

從尖銳的形狀看,應該是利齒之類的動物啃食的。

就在這時,受驗者們陸陸續續趕來了。

見到如此可怖的場景後,他們紛紛開始幹嘔,其中幾名受驗者的芯片發出滴滴聲。

“難不成是之前受驗者的?”

“一條手臂都這樣了,這壓在板子下的……”

“那怎麽辦,我還不想死……”

人群中,林成左右張望了一會兒,最終在石板最前的位置找到了許濯。

“總算找到你了。”他有點上接不接下氣地說,“聽說這一關有十個多人,我們可以互相照應——诶?你別!!”

許濯一腳踢開橫跨在面前的中空夾板。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一堆帶着人體組織的肉塊。

确切來說,是零碎成幾乎肉沫的組織。

就像是進了絞肉機,粉嫩的肉泥裏夾雜着襯衣,已經辨別不出顏色。雜碎的布料中一根細長的透明喉管被扯出,留了小半截落在外面。

一瞬間,無數人的芯片發出了滴滴聲響。

受驗者們紛紛幹嘔起來。

不知何時,在嘈雜的人群聲中,悄然混進了一陣咀嚼音。

“咯咯咯——”

伴着清脆的骨頭崩裂聲,這聲音愈發急促,像是啃咬木頭的瘋鼠,細微鑽進每個人的耳中。

瞬間的屏息靜默。

而聲音那頭也似乎注意到什麽,跟着衆人的反應戛然而止。

長久的死寂。

許濯的目光往不遠處那看去。

一個紅藍相間的俄羅斯套娃。

此時它安靜地伫立在石板旁,夕陽的光線勾勒出圓滾滾的身材,和普通的紀念品一樣,憨态可掬——

如果能忽略掉嘴邊那一塊碎肉的話。

啪嗒。

肉塊順着嘴邊掉落在地上。

衆人顫了顫。

一股更為濃郁的腥腐氣在此時飄過來。

嘴角還噙着肉沫,俄羅斯套娃就這樣撇嘴看着他們,滿臉無辜。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11-18 18:41:15~2021-11-19 20:16: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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