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當時就是看到三爺爺他們指着族譜,聽到他們說起二十幾年前發生過的一件事……說是咱們族地裏有個人十八歲之後就離開了族地,離開了十幾年,三十出頭的時候才懷着孩子想要回來。但他離開太久了,面容變化有些大,族地裏好些人甚至都不知道還有這麽個人,記得他的名字的族人也有些不确定是不是他本人。”
一口氣說到這裏,祁姜才不得不停下來緩了緩,換了口氣又接着說:“而且不巧的是,他脖頸後面沒有咱們祁族人的印記,所以就更加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了,确定不了身份的話,是不能進祁族族地的……”
見祁姜語速快得都要喘不過氣似的,祁梧有點沒轍的走到桌邊,倒了杯茶水遞給他:“慢點說,沒人催你。”
祁姜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的接過茶杯,慢吞吞喝了幾口,順了順氣,再開口時語速就慢了些。
“雖然那個人當時懷着孩子,而且世人都知道祁族的男子有生育能力,但……我聽三爺爺他們的意思好像是說,祁族之外,也有那種天生就具備男子與女子兩種身體特質的人,雖然那樣的人比咱們祁族人還要少得多,但畢竟是可能有的,所以證明不了身份是祁族人的話,還是不能進咱們族地。”
說到這裏,祁姜輕輕皺着眉回想了下,才接着說:“後來好像是因為……那個人以前在他住的地方外面埋了東西,雖然十幾年過去了,族地裏的構造有些變化,但大體還是差不多的……總之各方面求證之後,才确定了那個人确實是咱們祁族的人。”
“回到族地幾個月後,那人生下了一個帶有祁族印記的孩子,有些之前還擔心有隐患的族人才完全安心下來。可惜那人回族地的時候身體就不大好,生下孩子後不到一年就病逝了。”
祁姜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抿了下唇又再次繼續說:“畢竟那位叔伯都去世二十多年了,他去世的時候我們這一輩幾乎都還沒有出生呢,而且……我聽老人們的意思,那位叔伯離開族地的十多年裏經歷不大體面,所以他的事除了老人們之外,現在族地裏也沒幾個人還知道了。”
祁梧點了點頭,看了眼祁姜手裏的茶杯,幹脆又給他添了大半杯。
祁姜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我……我好像廢話太多了,說了這麽多都還沒有說到印記的事……”
“沒事兒,你慢慢說。”祁梧倒不着急這個,反正祁姜有在說相關的事就行。
祁姜又抱歉的笑了笑,繼續輕聲說:“那位叔伯十幾年後回族地,頸後的印記為什麽沒有了……當時三爺爺他們說得有些隐晦,我只記得好像是因為吃了過敏的東西,身上起了很嚴重的疹子,又燒得很嚴重,病好後身上的疹子消了,頸後咱們祁族的印記也沒了……”
像是怕祁梧亂吃東西嘗試似的,祁姜又忙說:“雖然那位叔伯二十多年前因為這個原因弄得印記消失了,但也不一定就是過敏的緣故,咱們族地裏也有人吃東西過敏過,印記也好好的沒有變化。”
“而且過敏嚴重了也會……死人的,你……我就是想起來這件事,覺得你應該會想要知道的,因為你問我印記的事時很認真,但你……別亂來啊。”祁姜小聲說。
祁梧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語氣還是清清淡淡的:“嗯,我不會亂來的。”
事實上在祁梧的印象中,他就壓根沒有接觸了會導致過敏的東西,吃的碰的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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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是哪怕他不怕死想要嘗試,也完全沒有入手方向,何況他還特別惜命,完全沒有想要嘗試過敏是什麽滋味的念頭……想要去掉祁族人特有的印記就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要是為了去掉印記反倒不顧生命危險,那就本末倒置了。
不過不管怎麽樣,祁姜想起來了這件事、特意來跟他說,祁梧還是很領這份情的。
“謝謝你特意跟我說這些。”祁梧看着面前的人說道。
祁姜笑了笑:“不客氣的……”
祁梧對待他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熱,或者說是有些推拒的,難得像眼下這麽溫和,祁姜有些開心起來。
“那我……我說完了,我先回房間了,不打擾你了……你早點休息,頭發要擦幹……”祁姜有點絮叨的輕聲念着。
送走了祁姜之後,祁梧坐到窗邊,一邊手上慢騰騰擦着濕發,一邊在心裏盤算着剛剛祁姜所說的那些信息。
祁族以前有過印記消失的例子,祁梧倒是不知道這樣的事,不然他一定會選擇還在族地的時候,想方設法多打聽一下相關的細節。
但既然已經離開了,祁梧倒也沒有多懊惱。事實上祁姜是個很細心的人,祁姜知道的大概已經是很詳細的了,祁梧覺得就算自己還留在祁族,也不一定能套出更多的信息,說不準還會讓族長他們生出戒備。
畢竟族長他們可不像祁姜這麽好說話,又不多說話。
手上擦拭濕發的動作不自覺慢下來,祁梧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微微彎了彎唇。
祁姜只是性格軟,但不等于他這個人就是蠢笨的,哪怕眼下還沒有懷疑,但前往大周都城的路程上……祁梧覺得,祁姜遲早會察覺到他想要跑路這個事的。
不過,祁梧并不擔心被祁姜察覺到。
不論如何,他都一定要跑路,絕不可能按着原劇情進宮。
……
千裏之外,大周都城,九曲深宮。
正宮皇後所居的鳳鸾殿內燈火通明,宮女們一個個腳步輕盈但急促,端着熱水和藥罐來往于宮門內外,額上冒着不知是緊張不安還是忙碌疲憊的汗珠。
鳳鸾殿內的動靜一直到近子時才安靜消停下來。
自覺劫後餘生的一衆太醫跪在皇帝面前,為首的老太醫滿臉喜意:“皇上庇佑,皇後娘娘洪福齊天,此次娘娘的頑疾再犯雖來勢洶洶,好在已安然度過。此後還望皇後娘娘以靜養為宜,萬不可再如前幾日般操勞……”
揮退一衆太醫和宮中女官宮女,商文琎掀過幾道簾子來到藥浴池前,俯身攬住還泡在池中的皇後宋婉清。
“婉清,柳律去接祁族人來文都,今日該已經返程了,你切要聽太醫的話,莫要再多思憂慮……今夜你頑疾突發,讓朕焦灼萬分。”
宋婉清臉色蒼白,聞言露出柔婉的笑:“是妾身不好,總叫皇上擔憂……皇上明日還要早朝,快去歇下吧,莫要叫妾身拖累了……”
“婉清這說的是什麽生分話。”商文琎撫上皇後的面頰,雙眸中情誼真摯,“至多三個月,那祁族人在路上調理好了身體,進宮後便能為婉清你的病出力,你會好起來的,朕說過要與你共看江山,你莫要辜負與朕的承諾。”
宋婉清蒼白的面上難掩羞赧,随即又柳眉輕蹙:“可……祁族人的血真的有用嗎?別屆時白費了皇上一片苦心,還讓那無辜的兩位祁族百姓吃了苦,妾身這病卻也沒能痊愈……妾身不怕死,只怕不能陪在皇上身邊,不能看着孩子們長大成家……”
說着,宋婉清忍不住簌簌掉下淚來。
九五之尊、素來嚴苛的琎帝霎時變得溫柔小意,着急的安撫起自己的元配正妻。
待宋婉清從藥浴池中出來,好不容易睡下後,商文琎才步履輕緩的離開鳳鸾殿。
回到皇帝自己的寝宮後,商文琎滿目的憂愁與深情才盡數斂去。
他面色冷淡,開口道:“柳律那邊如何了?”
回話的卻是一手拿拂塵的道士,道士微微躬身,然後說:“路途遙遠,那兩個祁族男子常年居于窮鄉僻壤,身體虛弱不堪遠行,柳大人雖急切為陛下分憂,但路上只怕還要耗上三兩月。”
商文琎冷冷一笑,語氣卻是惋惜得很:“對待皇後的藥引,自該小心謹慎,若是急于回程,只怕得不償失,罷了,朕相信皇後意志堅定,定能等到藥引入宮之時。”
與此同時,鳳鸾殿內,本以為已熟睡過去的皇後宋婉清緩緩睜開了眼睛。
奢華大殿中只留下了為數不多、燭影暗淡的燭火,畢竟皇後淺眠,殿中過于亮堂不利于皇後歇息。
宋婉清就在黯淡的光影中掀開錦被下床,徑直走到了窗前。
偌大的窗只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宋婉清在窗前坐了半刻鐘,突然有卷成細條的信紙從外穿過縫隙,遞到了宋婉清眼下。
宋婉清捂着唇輕咳了三聲,然後抽過了信紙,借着殿內微弱的光細細看了起來。
随後她起身走到最近的一盞燭火前,将手中的信紙點燃,再棄置到一旁的花盆中,看着信紙化為灰燼,不大的火光徹底湮滅後,宋婉清回到窗邊。
“告訴父親,本宮至多還能活一月餘,商文琎不會容本宮再活下去……早時備好的那藥,可以送進來了。”
宋婉清氣息微弱的話音落下稍許,窗外響起了兩聲鳥雀輕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