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次日下午,北境宓城城郊外,幾道利箭破空,原本好好翺翔在碧空上方的鷹雁直直墜.落而下。
随從的士兵騎馬前去收撿獵物,剛剛放出利箭的闵君潤将手中的大弓随意遞給一旁的侍從,然後勒着缰繩讓馬走到斜側方的商扶珩身邊。
“你這是來狩獵的嗎?”闵君潤看了眼商扶珩手中那根本沒派上用場的弓箭,臉上表情突然不正經起來,擠眉弄眼的說,“還是真讓文武那厮猜對了,你家外祖母老太君逼婚,弄得你這戰無不勝的殺神都不得不借口狩獵跑出來躲清閑?”
商扶珩收回眺望遠處無邊荒漠的視線,目光落在闵君潤身上,語氣冷冽不近人情:“你若是閑,可到府上陪陪老太君。”
商扶珩的外祖母年輕時是親上戰場前線的巾帼将軍,如今年紀大了,威懾萬物的氣勢是半點沒減弱。闵君潤是從不敢與她單獨說話超過一盞茶的,聞言連忙抱拳,轉頭說起其他事來。
“說起來,我今早剛接到一封信,從文都來的。你那便宜侄子不是差人去祁族要了兩個人嗎,我原本還在琢磨他這是抽什麽風呢,原來是為了宋婉清那頑疾……說是什麽祁族童男子的血能做藥引給宋婉清治病,端的是伉俪情深深似海,藏着掖着盡是‘我雖是明君但願為你荒唐一回’的作派,離譜至極。”
闵君潤搖頭晃腦的評價:“祁族人的血要能入藥,只怕全族人早就被吸幹淨了,還能由着他們安穩守在那偏僻一隅裏。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給我們大周皇帝提出來的好主意,作秀效果倒是極好的。”
自顧自說着,也沒能得到商扶珩的回應,闵君潤看了看他,只得自己騎着馬繼續打獵去了。
商扶珩的注意力也沒在他身上,只思緒放空,過了會兒有些涼薄的勾了勾唇。
當今皇後宋婉清一身頑疾,都是拜其夫商文琎所賜,夫妻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偏偏人前人後都還極為恩愛,倒是不嫌埋汰惡心。
商扶珩對那兩個顯然是工具人的祁族男子不感興趣,倒是有些期待宋婉清臨死前會如何報複商文琎一番。可惜宓城與文都相隔甚遠,不能近處看戲。
狩獵結束回城,商扶珩本以為今日算是糊弄過去了,沒成想老太君還沒放棄,聽府上下人說他回來了,立馬就拄着拐杖氣勢洶洶殺到了書房。
“你都二十五了!”一進門,老太君便中氣十足的撒開了拐杖。
商扶珩只能語氣溫和的回道:“是啊,再有二十五年,說不準我就該入土了。”
老太君一噎,被這個不肖子孫氣得當即拍桌:“我管你什麽時候入土!你要能在明日成親,老太君我後日為你這外孫子操辦喪事也不是不行!”
商扶珩眉眼間還是溫順得很:“外祖母莫要說胡話,您外孫我還想長命百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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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外祖母我也想長命百歲,只是就你這樣,只怕要不了幾年我就該被氣到兩腿一蹬見你爹娘去了!”老太君說着話,拿起擱在一邊的拐杖勾了根凳子過來,筆挺的坐下了。
商扶珩便上前給她倒了杯清茶。
老太君喝了杯茶,氣順了一點,有些無奈的再次開口:“也不是我想催你成婚,只是阿珩你這都二十五了,你爹娘在你這個年紀,你都能跟着武師傅紮馬步了,你再瞧瞧你這孤家寡人形單影只的……前兩年還能說邊境不穩無心成家,可你看你這兩年整日游手好閑的,難不成真打算被你那皇帝侄子關心家事、到時候随便給你指個居心不.良的人來?”
聞言,商扶珩饒有興致回道:“我倒未曾見識過子侄給叔伯指派婚事的。”
老太君拍了拍桌:“可你這侄子是皇帝,且他視你這皇叔為眼中釘!”
商扶珩輕笑了聲,語調微涼:“待他能靠自己坐穩江山,再來與我這閑散王爺擺皇帝的譜罷。”
老太君沒轍,只能緩下語氣再次問:“那你到底歡喜什麽樣的,你總能與我這老太君說道說道吧?”
說到這個,商扶珩一如既往的配合,張口便是:“性情要好、乖順溫柔的,心機要少、天真純良的,家世簡單、無父無母的……”
“……”
老太君一拐杖朝商扶珩扔過來。
……
從祁族族地啓程前往大周都城的路上,祁梧他們每天歇息的地方要麽是皇家專用的驿站,要麽就是包下當地規格最為高檔的酒樓客棧,雖是長途跋涉,但一應待遇可不是祁族族地裏能比較的。
祁梧也算體驗了一把古時候的高床軟枕,把剛到祁族族地沒能睡好的覺補回來了不說,舒坦得有兩回差點起晚了。
柳律帶着的這二十多人“迎親”的隊伍,只在白日裏趕路,且只挑寬敞坦蕩的官道行進,祁梧和祁姜坐在馬車裏平穩得簡直能點支蠟燭睡覺都不擔心起火。
就這樣舒舒服服趕了半個月路,期間祁梧一直安安分分的,話不多說、事不多做,可以說是連飯都不帶多吃的。上了馬車就睡覺,下了馬車進了客棧房間就大門不出……安靜得祁姜都覺得他有點反常,畢竟以祁梧之前的表現,不像是什麽都不打算做的樣子。
不過柳律他們倒是寬心不少,覺得這兩個祁族人別的不說,至少很有自知之明不惹是生非添麻煩。
如此半個月過去,祁梧頭一次在吃過晚飯後額外提了個需求。
“路途遙遠,無所事事,可否麻煩大人幫忙買兩本書來給我打發打發時間?”祁梧緩緩說道。
柳律意外之餘稍作思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這半個月以來祁梧和祁姜兩人白日裏一直窩在馬車上,不覺得無聊才是奇怪。于是他對身邊的下屬說:“景行,稍後去幫祁梧公子買幾本書,祁姜公子那邊也可問問他是否需要。”
謝景行就是這些天一直跟在柳律身邊,負責幫忙安排祁梧他們吃住的那個下屬。在柳律眼裏,謝景行算是此次同行的下屬裏最靠譜的一個了。
不論內心作何想法,至少從表面來看,謝景行對祁梧和祁姜這兩個祁族人一直禮遇有加。
當下他點了點頭,随即便問祁梧:“祁公子想看什麽書?”
祁梧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但他很清楚什麽時候需要耐心才能成事。所以他安分了半個月,就是為了讓柳律他們面對這樣額外的需求時可以多一些耐心,眼下祁梧也并不着急馬上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只微微颔首道:“什麽書都可以,打發時間而已。”
謝景行便又去隔壁房間問了祁姜,然後告知了柳律一聲,就離開驿站去買書了。
知道謝景行是專門為祁梧他們買書去的,有的人暗戳戳讨論起來:“這祁族人還識字呢?”
“你這話說的,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人,祁族好意思往宮裏送嗎?這可是要進宮陪駕的,再粗鄙也得會讀書吧。”當今重文輕武,尤為喜歡擅長詩書的人,後宮嫔妃或是前朝官吏,那能識文斷字、文章作得錦繡華麗的都要被皇帝多看兩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啊,你們又不是沒看到祁族那地方,除了祠堂看得過去一點,其他連個像樣的院子都見不着。別說去學堂識字了,我瞧着整個祁族怕是都找不出幾本書來……”
“得了,我瞧着這些日子裏,這兩個祁族人也不是那攪風弄雨不消停的性子,我們還是少說些閑話,免得叫柳大人聽見了又要教訓。”有人突然來了句。
旁邊的人就不樂意了:“這才幾日,哪裏看得出品性好不好?要我到了陌生地界我也乖覺得很……”
這些人說他們自己的,被談及的主角之一祁梧則安安靜靜坐在屋中,正在用茶杯裏的水描繪簡筆地圖。
這半個月來他表現得格外安分,但也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做的。他對《暴君寵後》這篇文的劇情很熟悉,雖然整本書的主劇情就是各種狗血宮鬥,但偶爾也會提一嘴世界觀架構。
顯然原書裏傳達到的那些世界觀構建得并不完整,他穿到了這個世界來卻是無比真實完善的……不過想來原劇情中提到的東西應該都還是存在、可以參考的。
所以祁梧認真回憶了原書裏的各種邊角料,這些天大致把大周國境的部分地圖給勾勒出來了。
比較特別的幾個城池,有南邊祁族族地所臨的幾座大城,臨海從南到北經濟繁華的幾座大城,至于地圖中間和北方部分,祁梧沒辦法補充上具體的城池名字,但大周都城文都和有北境“小都城”之稱的宓城,祁梧也是知道的。
文都是《暴君寵後》劇情發生的主場,宓城則是全書大反派、當今皇帝主角攻的皇叔的常駐地。原書中,“祁梧”這個反派炮灰只蹦跶到了劇情過半的地方,就凄凄慘慘的死在了冷宮,主角攻那個反派皇叔則是一直堅持到了大結局。
其實這些天回憶原劇情,祁梧越回憶就越覺得……全書最大的反派明明就是主角攻商文琎。商扶珩除了不給主角攻面子之外,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嘛。
祁梧正出着神,房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稍等。”說話間,祁梧随手抹了抹桌面上已經半幹的茶水痕跡。
打開門,屋外果然是謝景行把書買回來了。
“不知道祁公子喜歡看什麽書,我就随意買了兩本話本,還有一本今年開春才出的詩集。”
祁梧把幾本書接過來,溫聲道了句謝。
關上門後,祁梧回到桌前,大致翻了翻手裏的書冊。不得不說,謝景行這幾本書買得挺合祁梧心意的,話本有百姓日常,幾個月前出的詩集時效性好。
雖然不一定能派上用場,但這個開端還算不錯,至少說明謝景行買書時沒有随意糊弄。
祁梧覺得詩集容易讓人犯困,不利于同時想其他事情,所以他先翻開了話本。
時下紙貴書貴,手裏這話本說是一冊書,其實也就薄薄十來頁,印着的字還碩大一個,總的來說內容不長。祁梧有原主的記憶,倒是能認得書上的字,只是到底不是很熟練,看得有些慢。
不過即使有些慢,看完一整冊書也不過花了大半個時辰。
白日裏睡夠了,祁梧現在還不困,但對于其他人而言現在已經到了睡覺的時候,祁梧不想剛提了額外的需求就表現得太特別,所以也放下書吹了燭火睡了。
次日上了馬車,他就拿出另一冊話本接着看。
然後就發現……謝景行買的這兩本話本,怎麽都是吹噓戰神商扶珩有多厲害的?
或者說也不算是吹噓,畢竟從實績來看,商扶珩确實值得“定海神針”這般的地位。只是話本裏用詞繁複且浮誇,就顯得像是吹噓。
不過……不是說皇帝不喜歡看到民間對商扶珩歌功頌德,所以用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表面上遏制着這類書冊的流傳嗎……祁梧随意琢磨了下,覺得難怪商文琎對商扶珩這個皇叔頗為忌憚了,瞧瞧這民心所向的,就算皇帝不喜吹噓戰事的書冊,這天高皇帝遠的照樣一買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