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馬車穩穩當當的行進,祁梧靠在廂壁上姿态悠閑的看話本。

同車的祁姜則小心打量着他的舉動,等到祁梧看完手裏的這本之後,他才輕聲開口:“祁梧,你的書看完了,如果還需要的話,可以把我這邊的三本也拿過去……其實我不怎麽喜歡看書,只是昨天那個謝大人來問我,他說你也要了,我就也跟着點了頭說要……我這三本,你要嗎?”

祁姜一邊說,一邊從包袱裏把那幾冊書拿出來擱到了中間的矮幾上。祁梧看了看,點頭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祁姜輕聲回了句,然後就安安靜靜不說話了。

祁梧這邊還剩下一本詩集沒有看完,他接着翻開看了一會兒,然後毫不意外的确實有點犯起困來。随手大致翻看了下詩集裏所有的詩詞标題,基本都是詠春夏秋冬、頌大周繁華安定的,祁梧覺得信息量有限,于是毫無心理壓力的放下了詩集,拿過祁姜那邊的話本看了起來。

其實這些話本對祁梧的吸引力也一般,但總比詩集來得輕松。

“怎麽又是誇商扶珩的……”祁梧小聲自言自語的嘀咕。

“什麽?”祁姜聽到聲音,卻沒聽清他說了什麽,下意識問了下。

祁梧擡起頭看向他,眨眨眼然後微微搖頭:“沒什麽。”

雖然這幾本話本題材同質化嚴重,但祁梧眼下并沒有多想……直到此後又趕了二十多天路,謝景行又幫忙買了幾次書,并且回回買來的話本都是各種帶有歌頌戰神商扶珩元素的,祁梧才在這期間慢慢明白過來……

哪裏是這類話本子遍地走,明明是謝景行這個粉絲“夾帶私貨”。

不過,這個意外收獲也給了祁梧另一個啓發。

當下,趕了一個多月的路,一行二十多人來到了恪城。在恪城歇了一晚後,趕路的工具就從馬和馬車變成了船——恪城北面城門與江水相連,柳律打算走橫渡江面的路線,在船上待個四五天,也讓騎了一個多月馬的下屬們休息休息。

坐在船艙的屋裏,祁梧吹着頗有些熱情的江風,過了會兒也只得關上了透氣的窗戶。

“恪城往北,橫渡藜江……下船的時候應該就到荔城了。”祁梧輕聲盤算了下,心情也随之愉悅了不少。

眼看着路程要過半了,他打算在荔城逃出生天。他這麽不安分的人硬生生裝了一個多月乖,都快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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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劇情中,他和祁姜這兩個祁族人進宮前一個半月,皇後宋婉清舊疾複發沒能救回來……依着這個時間線,估計他們到荔城的時候,就到這個劇情了。

皇後崩逝,柳律他們就算不在都城,也得操持一些禮儀上的事宜。那個時候放在他們這兩個祁族人身上的注意力就會少很多,祁梧的跑路計劃相對而言也更好實施。

而且,荔城是個絕佳的地方。

謝景行先前幫忙買的那些話本詩集确實提供給了祁梧一些信息,比如恪城和荔城之間依靠藜江相連,荔城和文都在南北上經幾座城池由官道相連,從南方到都城如果經過恪城和藜江,那下一步不出意外定然是到荔城。

祁梧原本打算找時機看能不能用很自然、不引起柳律他們戒備的方式要一份大周地理志的,但這段時間下來,祁梧發現不用再多這樣一件事了,因為他想要的信息其實已經從話本和詩集裏提取出來了。

祁梧的指尖落在窗棂上,一邊出神一邊輕輕敲着。

船行駛在江面,就算放慢了速度,也難免晃動,祁梧在這晃晃悠悠的航行中打了會兒瞌睡,醒過來時只覺得……有點暈船。

再次打開窗戶吹了會兒風,眩暈感降下去一些後,祁梧眨了眨眼,随手拿過擱在一邊的帷帽重新戴好,然後起身朝外走去。

離開恪城前,柳律讓人找了兩男兩女一齊上船,就是為了伺候祁梧和祁姜的。之後這兩男兩女會随船一起再回到恪城。

眼下祁梧的房門外就正坐着一男一女,兩人見他出來,忙站起身問道:“公子可是有什麽吩咐?”

祁梧微微搖頭,聲音輕飄飄的:“沒有,只是我有些犯暈,想到外面透透氣。”

“唉呀,公子以前不常走水路吧,定是暈船了,到甲板上站會兒也好,只是怕吹風着涼了就不好了……”

說歸說,這兩人也沒敢阻止祁梧出門,畢竟他們只是被安排來聽吩咐的,雖然這戴了帷帽的兩個公子身份似乎有些特殊,但他們也不敢多問。

在兩人的陪同下,祁梧來到了甲板上。

他沒往更寬敞人多的前面去,就站在船尾的椅欄邊。

江風吹得厲害,祁梧默默壓住帷帽,心裏慶幸祁族這帷帽是完整一圈紗的那種,如果是前面分開兩片的,這會兒該是壓都壓不住。

他的臉可見不得人啊。

正琢磨着,不出意外的,謝景行一個人過來了。

大約半個月前,柳律就不怎麽和謝景行一起照看祁梧和祁姜的日常了,這事兒大部分情況下都由謝景行第一線單獨負責,有什麽特殊情況再告訴柳律一聲。

眼下看到祁梧和兩個伺候的人都站在甲板尾端的角落,謝景行自然是要過來問一問的。

其實光看外衣打扮,又看不到臉,謝景行并不能分辨出這會兒這個是祁梧還是祁姜,但他能分辨得出來祁梧和祁姜身邊負責伺候的人,所以上前問候時并不遲疑。

“祁梧公子,可是有什麽不适?”

趕路一個多月來,這還是祁梧頭一回從落腳處的房間裏出來。便是性格弱一些的祁姜,也離開房間過兩三次,雖然很快又回去了。

所以看到祁梧出現在房間以外的地方,謝景行多少是有點意外的。

祁梧微微颔首:“有些暈船,只好出來吹吹風……對了,不知謝大人那兒是否還有多餘的閑書?”

“祁公子此前住的地方離江河遠,頭回走水路有些暈眩也是正常的,想來适應兩天便能好些。至于新的書,我這兒現下倒是沒有,之前給二位祁公子的書都是我或者其他人現去買的……這番倒是疏忽了,上船前該在恪城提前買些備好才是,可是祁公子之前的書都看完了?”謝景行道。

“我這邊的書确實是看完了,也是我忘了提前說……不妨事,我把之前的書再重新看看,或是看看祁姜那邊是否還有沒看過的,不過都是打發時間而已。”

祁梧語氣溫和,話音稍稍落下,随後他又恰到好處的話頭一轉,語氣裏帶着合宜的一點疑惑和一點似是不知能不能問的忐忑,開口問道:“說起來……也不知我這樣問是否會冒犯,不過看着謝大人給我們的這些話本詩書,我難免對戰神……”

出乎祁梧意料的是,他剛說了“戰神”兩個字,謝景行便霎時緊張的打斷,然後表情好心的說:“祁公子,待你……你們進了宮,在皇上面前,可萬萬不能提‘戰神’二字。”

帷帽下,祁梧挑了下眉,他倒是不知道商文琎還有這個忌諱。

“這……是為何?”祁梧語氣疑惑又遲疑的開口。

謝景行便看看四周,又看了看祁梧身邊的仆從,想了想也覺得都開了頭了,那也沒什麽不能說的,藏着掖着萬一讓人誤會了他心懷不敬,反倒不好。

于是謝景行便解釋道:“大周民間習慣叫琅王殿下‘戰神’之尊,是敬重他為大周平定邊境虎狼環伺之危的多年功績。這番大功績,皇上也是十分感念,皇上與琅王殿下間感情甚篤。”

“不過……先太子不幸殉國沙場,皇上便十分不喜戰事,尤為不喜大周百姓将士傷亡在戰場之上,每每聽見人稱琅王殿下‘戰神’,皇上便要感傷琅王殿下奔走邊疆這些年的辛勞,情緒便要低落好一陣兒……所以我剛剛才脫口而出,建議祁公子不提‘戰神’之稱。”

聽着謝景行這番話,祁梧心裏一樂,心想商文琎還挺會冠冕堂皇表面功夫這一套。

想歸想,開口時祁梧滿含感激:“原來如此……多謝謝大人這番提點了。”

謝景行擺了擺手:“其實這事兒宮中當差的不少人都知道,算不得什麽提點。”

說完,見祁梧似乎沒打算繼續先前的話題了,謝景行猶豫了下,反倒自己有些憋不住的開口:“對了……祁公子剛才提起琅王殿下,可是有什麽想說的?”

祁梧悄然彎了下唇。

然後語氣平緩的說:“倒也不是……只是謝大人給我們的話本裏,幾乎都提到了琅王殿下的豐功偉績,我此前長居祁族族地,倒是孤陋寡聞,連琅王殿下這般厲害的人物都不知曉,慚愧之餘難免好奇……話本裏總說,前些年邊境不穩時,許多适齡男兒甚至女兒家不遠萬裏親去邊境登記入軍,只為了在琅王麾下打仗……”

祁梧頓了頓,繼續道:“起初看到這般描寫,我本以為是話本誇張了,可一而再看到,我便有些猶疑……”

不用祁梧接着把話補充完,謝景行已經主動接過話茬:“這自然是真的!早年大周邊境群狼環伺,尤其是靠在南境北境邊上的城池百姓們常受其苦,尤其是有的小國!它也不真的跟你打,畢竟真打起來它也打不過,就派上小隊人馬潛進我們大周城池中作亂,偷雞摸狗還算小事,有那險惡的更是作奸犯科殺人縱火然後流竄出城,可謂是衆怒至極。”

可那會兒大周都城出了點事,先皇病重,先太子硬要出征結果不幸殒命沙場,皇子和先皇的親兄弟都盯着即将騰出來的皇位,可謂是內憂不斷,難以好好解決外患。

不過這一段,謝景行就不跟祁梧說了,而是接着直接道:“直至琅王殿下上了沙場,先定南境,後平北亂,戰功赫赫,我大周威名再震,百姓們也被激起了熱血,不少人主動參軍,都想到琅王殿下軍營中去。”

“可參軍這事兒,哪裏是你想去哪個地方就去哪個地方的,那缺人的地方你想去的話還有得選,可琅王殿下所在的地方能缺人嗎?在戶籍處參軍了不一定能分到琅王殿下麾下,便有人不知怎麽想到了奇招,徑直跑去琅王所在的城池,到那裏再參軍,分到琅王麾下的可能便極大了。”

“那般奇景……”謝景行說得語氣豔羨。

祁梧也不着急打斷他。雖然謝景行說的這些,祁梧這段時間已經在各種話本裏看到了好些遍差不多的敘述了,用詞個比個的華麗,謝景行這般的描述實在是太樸素了……

等到謝景行感慨萬千完了,祁梧才慢吞吞的說:“可是……早先還在族地時,有族人要離開族地,我們族長都會提醒一番不要亂跑,說是去不同城池都要看你的戶籍和路引,而且限制看管得很嚴……那些想要到琅王麾下歷練的人,不遠萬裏跑去邊疆,而且聽謝大人這番話,那時那樣做的人還很多,還很順利似的……我也是因為這個,看話本時才總覺得……多少有點違和。”

謝景行聽着祁梧的語氣,覺得他似乎還是不太信能有那番奇景。對此,謝景行一面覺得這祁公子到底是在祁族長大的,對琅王殿下的豐功偉績并沒有詳實的體會,一面又覺得也不能怪祁梧理解不了,畢竟……

對于祁族人而言,出行的限制确實是要大上許多。

當着祁梧的面,謝景行也不好說出戳人傷疤的話,便盡量委婉解釋道:“其實貴族長的話倒也沒錯,不過坦白來說,大周風氣開明,對待商人也不歧視低看,那商人四處經商走動,若是流動限制太嚴反倒不好。”

“故而大周百姓在本國各城池間行走,只需持路引即可,而負責開具路引的府衙對百姓走動管束得也并不嚴苛,基本帶着當地戶籍去開了就是了。”

“只是如祁公子所在的祁族這般,雖歸順了大周、族人也長居于大周境內,但一應待遇畢竟也是按着外族友邦來的,所以祁族人的路引上有一點特殊的标記,各城池出入盤查也會稍嚴一點……也是無奈之舉。”

聞言,祁梧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

其實謝景行給到的信息,看話本裏的描寫也多少能湊出來或者推測出來。不過那畢竟是話本裏的,祁梧不能分辨出有多少虛構成分,眼下聽到謝景行說了才更确信。

“原來如此。”祁梧語氣平靜的說道,随即又帶了點笑,“那現如今邊境安穩,琅王殿下可是回到都城了?此番我們進宮,也不知日後有沒有那般榮幸,能在都城見識一番琅王殿下的威嚴。”

謝景行自己崇拜百姓眼中的戰神商扶珩,當下聽到祁梧似乎也對商扶珩有所崇敬,對待祁梧的态度便更加友善了。

他惋惜說:“這幾年怕是難了,畢竟邊境穩定才兩年,琅王殿下想守在邊境震懾北邊那群外邦蠻子。不過再過幾年,說不準琅王殿下會回都城……”

又聽謝景行吹捧了會兒商扶珩,祁梧再問了兩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以此沖淡謝景行對剛剛戶籍路引話題的特別記憶後,祁梧便借口江面上的風吹得頭疼,回到船艙裏去了。

謝景行倒是說得意猶未盡,只是也不好攔着祁梧不讓他走,只能遺憾停止了話題。

看着祁梧進了船艙,謝景行轉身朝甲板前面走去,正好迎面遇上柳律。

他行了個禮:“柳大人。”

柳律神色淡淡,問了句:“我看你方才,與那祁公子說了許久的話?”

這話謝景行可不敢接,忙賠笑說:“祁梧公子身邊伺候的兩個下人都在呢……也怪我,說起琅王殿下便停不下來了,屬下敬佩琅王殿下赫赫戰功,您也知道的,實在是沒剎住話頭……”

聞言,柳律微微皺眉:“怎麽說起琅王殿下了?”

謝景行連忙笑得更加谄媚了:“這不是……先前我幫那兩位祁公子買書,沒忍住淨買了寫琅王殿下的,可能是看多了,祁梧公子便随口問了問。柳大人,我這也是想着他們祁族人不了解我們大周,想教他們知道我們大周有琅王殿下那般厲害的人物嘛……說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剛剛話太多了,祁梧公子聽到最後都借口頭疼趕忙回到艙裏去了……您說我之後再買書,還買寫琅王殿下的不?”

謝景行對琅王的崇敬,柳律也是深有體會的,故而聽他這麽一說,便沒再多想,只忍不住肅着臉道:“我還當你是這些人裏最穩重的一個,竟也沒個正形!去廚房看看晚膳如何了!”

“是,屬下這就去!”謝景行笑呵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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