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國之後宋氏婉清溘然長逝,舉國哀悼。

皇家驿站接到消息後連忙上禀,荔城上下反應極快,還未及天明,城中便撤去了裏裏外外一切鮮豔色彩,換上白燈籠素淨綢布裝飾。前幾日是中元節,荔城河上還飄着些那晚人們祈願放的河燈,顏色樣式花紅柳綠各有,太守也着人劃着船拿着網給打撈了上來。

昨日富賈孫家小姐成親,城中頗為喜慶。只是睡了一覺起來,城中百姓們便發現大變了天,見到布欄上張貼的皇室訃告,詫異之餘,要說多悲傷……那還真沒有。

天高皇帝遠,荔城混跡的人又多是張揚慣了的,雖然對皇權有些慣性的敬畏,但到底沒到人跟前。與其哀悼皇後沒了,更多人眼下更熱衷于讨論近些的事,例如……首富韓家嫡小姐下月的婚事,怕是得延後不少時日了。

皇後逝世,文都城內一年不能辦紅事,除文都之外其他城池,少說也得半年不能操辦婚嫁喜宴。

若是原就定下的喜事日子,是在這訃告消息傳來後的三日之內,那還能趁趕着熱喪給辦了,若是再往後的,便只有延後、重新定日子。

“孫家大小姐這日子就挑得好,正正是昨日,賓主盡歡得很。韓家小姐和文世子這婚事就沒轍了,我聽聞那韓家早大幾個月前便着手操持這門婚事,畢竟就那麽一個嫡親的孫女。可這事兒一出,那韓家府上便只能緊趕着拆了紅物件了。”

這韓家的婚事說着,便有人“哎”了聲:“我聽說前些日子韓家少爺去了北邊,後來遞了信回來說……宓城那位,此番也特意過來觀禮?”

有個正在喝酒的人放下碗:“可不是嗎!韓家人風光,能請得動那位爺這般遠的過來,可不得高高興興大肆宣揚……可這婚事一時半會兒辦不了了,那殺神……呸,不是……那位爺還來?”

“現在怕是都快到荔城了,不進來一番便折回去也不大可能。戰神吶……我倒是很想見見是個什麽樣,又能叫人當成救世主,又能叫人當成閻王爺的……”

“說是脾氣不好。我琢磨着怕沒有這麽簡單,若只是脾氣不好,以戰神的功績,能傳得這麽風風雨雨?我聽說啊……”說話這人擡了擡手裏的酒碗,語氣秘密至極,“戰神……擱沙場上殺人見血成了習慣,這太平日子裏見不着死人紅血啊,便要犯心絞痛,所以他每日都得殺個把人瞧瞧才舒坦……”

有人聽了便大笑起來:“你這都是從哪個話本子裏瞧見的!”

……

不殺人見血便要犯心絞痛的戰神琅王殿下本人,眼下正好和韓家人一齊過了荔城北安門。

看着滿城的寂靜和素淡,商扶珩心下輕啧了聲。

真是喜事沒湊上,卻趕上了喪事,晦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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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韓無霜也是生無可戀,覺得晦氣得很。雖然不敢同別人說,但入城後才知道皇後人沒了,韓無霜想的是早不早晚不晚的,怎麽剛好他家姑娘要辦喜事時來了國喪。

婚禮必然要延後至少半年了,那……這一路遠道而來的煞神可怎麽辦?

韓無霜愁眉苦臉的看了看前面的商扶珩。

前來接風的韓家人倒是體會不到韓無霜的苦楚,便是韓無霜與他們說了些商扶珩的古怪行事喜好,韓家人也覺得無傷大雅都是小事。

再難伺候,這也是平定四方的琅王、是當今皇上都敬畏七分的親叔叔。

商扶珩便入住了韓家,至于歸期……他不說,韓家人自然不會問,只有跟商扶珩一塊兒趕了這些天路的韓無霜更覺疲憊,回屋倒頭就睡了一大覺補眠後,又狠狠吃了一餐飯食。

看得韓無霜的親娘、韓家主母太太只覺得嫌棄:“曉得的說你是韓家金尊玉貴養大的少爺,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是我們府上的長工小厮,平日裏沒叫你睡飽吃足過……青天白日回屋呼呼大睡,吃飯沒吃相坐也沒個坐相,你還好意思偷偷在寄回家的信裏說琅王殿下不是個斯文人、不講究……”

韓無霜聽得左耳進右耳出,實在沒轍了便問起商扶珩來:“殿下他人呢?我怎麽沒瞧見?”

韓家主母才歇了歇,回道:“用了飯食,說是乏了,便回院子歇下了。”

“……”韓無霜這就要喊委屈了,“那您方才還埋汰我白日裏睡覺,這琅王殿下不也是……”

話沒說完,韓家主母眉眼露出不贊同:“你好意思同殿下去比?行了,你吃飽了沒,吃飽了就放下筷子,快與我好好說說端華表姑母她老人家如何了?”

商扶珩外祖母,受先皇封賞為端華郡主。

韓無霜叫苦不疊:“母親,我在信裏與你說過老長了……端華老祖宗她身子康健精神矍铄,對我很是慈愛可親,見着我便問您現下如何了,問我的哥哥姐姐、您的孩子們如何了,又問我書讀得如何……”

韓家主母正要說話,門外突然來了人傳話,貼身婢女上前聽了,又折回來與韓家主母說:“老夫人,門外來了殿前副都指揮使柳律大人,說是聽聞琅王殿下到了荔城、眼下在咱們府上,特地前來參見琅王殿下的。”

……

皇後逝世,按大周禮法,上至有品階的文武百官,下至府衙中做事的普通差役,凡是與官家相幹的,都要為皇後祈福念經。九品之下,在府衙中祈福便可。九品及之上,都要前往各城池的國寺。國寺分內外寺院,五品之上才能進內院,其餘官員及其家眷只能在外院寺廟。

眼下荔城皇家驿站中,上上下下都在為皇後後事忙活,聽到琅王到了荔城,柳律還得趕忙前去參見。

整個驿站裏,只有祁梧和祁姜閑得要命。

他們倆的身份在其他人看來有些尴尬,好聽了是要進宮侍君的,難聽了便是這能不能進宮都不一定了。

畢竟皇後剛沒了、帝後素來感情甚篤,雖不可能要皇上為皇後而幾月不娶,但萬一皇上這會兒就是沒心情再搭理這兩個祁族人了,旁人也不可能對皇上提什麽要求。

不過那都是到了文都再考慮的事了,眼下只要沒有聖旨說不要他們進宮了,那他們這使臣隊伍幾日後還是得護送這兩個祁族人往皇城去。

只是祁梧和祁姜目前只是祁族人,沒進後宮,甚至都算不上是大周的百姓。不可能讓他們去國寺為皇後祈福,可就這樣擱置不管也不合适,所以柳律在去韓府求見琅王之前,先匆忙跟祁梧祁姜二人說了些安排。

用詞委婉含蓄,但祁梧撿了關鍵意思來聽,大白話就是說“你們倆不能作為後妃去國寺為皇後祈福念經,但我們這些當差做官的都得去,只能留下兩個伺候你們的小厮丫鬟在驿站裏,希望你們倆安心待在房間裏為皇後祈福”。

要是祁梧和祁姜是真想入宮侍君的,聽了這安排肯定是要尴尬了。

但祁梧想跑路,只覺得這樣的安排再合心意不過,簡直比他想得更加貼心順利。反正有帷帽擋着,祁梧甚至直接放心大膽的彎了彎唇。

至于祁姜,他素來很難有“尴尬”這種情緒的。

……

“柳大人?”

韓府布置精細的客院內,剛從榻上起身的商扶珩神色恹恹,坐在上位看着行禮的柳律,沒什麽熱情的說:“本王有些時月沒回文都了,對柳大人沒什麽印象。”

柳律還是恭敬萬分,低垂着頭:“是,下官去歲才被提拔到殿前,原先官階低,殿下回文都時,下官只能遠遠瞧上一眼,并沒有福分到殿下近前拜見。”

“那你既是殿前副都指揮使,不好好在文都伺候皇上,怎麽到此處來了?”商扶珩語氣平靜的明知故問。

柳律如實回答:“下官此行代皇上出使南邊祁族,護送兩名祁族人進宮,回程路上正好經停荔城,沒想卻突聞皇後娘娘辭世。原是打算今日離開荔城,現如今須得多停留十日,明日起前往城北國寺為皇後娘娘祈福……”

商扶珩便語氣和藹的長嘆了聲:“本王今日入城也方才聽聞此噩耗,着實心痛。柳大人可能不知,本王前些年征戰沙場留了些隐患舊疾,今日一心痛便犯了病,柳大人來前,本王原是在歇息養心的。”

這話聽得柳律怔楞。

商扶珩又接着說:“只是聽見柳大人乃皇上跟前伺候的,本王這才強撐着起身見你一見……按禮法,本王也該和柳大人一齊去國寺為皇後操持法事,只是本王才長途跋涉疲憊不堪、又舊疾複發,怕是去了國寺也只能平添麻煩,便不和柳大人你們一同去了。”

商扶珩是皇叔,但君在父上,雖然皇後算他晚輩,但他也得和柳律他們一樣去國寺才對。

可柳律自認自己只是個四品官,放到這荔城太守眼前還算能看,可對上商扶珩就什麽也不算。雖然覺得商扶珩這話不妥,但他也不敢置喙,畢竟硬要說起來商扶珩這話也說得過去,反正皇上聽到了多半也是要說皇叔注意身體的。

柳律忙颔首應是,還得關切琅王殿下身子安康、祝願他早日精神煥發。

柳律離開後,韓府派來伺候商扶珩的小厮之一奉墨,便小心翼翼開口詢問:“殿下可還要歇息一陣兒?”

剛剛商扶珩并沒有屏退左右,說話時格外真誠,屋中的奴仆們下意識都信了。

商扶珩卻一掃不濟,自顧自拿起茶壺要倒茶,吓得奉墨連忙上前:“怎麽敢讓殿下親自動手,是小的們沒眼力勁兒……”

商扶珩松開手,讓奉墨接過了茶壺,看着他倒了一杯茶奉到自己手上。

喝了茶,商扶珩說:“屋中悶得慌,本王這是頭回來荔城,出去走走。”

奉墨端着茶壺有點懵,不是說舊疾犯了嗎?可跟屋內其他奴仆互相看看,也沒敢問這話。

“小的這便去吩咐人給您備車……”

商扶珩覺得奇了怪了:“本王瞧着是沒長腳嗎?”

奉墨:“……啊?”

商扶珩便懂了:“你這是覺得本王的雙腳不.良于行。”

這話吓得奉墨連帶其他人趕忙跪了一屋子,不住的求饒:“小的們不敢!小的們知錯!求殿下恕罪!”

商扶珩看着一屋子跪地的人,輕啧了聲,沒意思得很。

“還是你們十五爺更懂事,說話做事不愛哭鬧,比那三歲小兒強出好些。去叫你們十五爺過來,與本王一同出府逛逛。”

剛吃飽飯,正想着要不回屋再睡個回籠覺,家中排行十五的韓無霜驀地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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