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跟蹤
祁梧一早進的牙行, 之後管事便和着夥計,趕着車帶祁梧在城中四處看宅子。
看的第一處離牙行比較近,臨街巷口的位置, 三進兩院。
祁梧倒是有點喜歡那後院子裏的半院果樹, 不過他嫌這宅子太小、臨街吵鬧。
雖然不打算常住這荔城,這次買了宅子後,此番直至離開說不準都不會真住進來,祁梧也不差買套宅子的錢, 但沒道理草草定下的。
以後就算是小住度假,那也是要住的嘛。不挑的話,祁梧還不如直接買個茅草屋算了。
他就是要挑剔。
“再大一點的, 要安靜些。”
于是牙行管事讓夥計趕車, 又往巷子裏走了一段, 帶祁梧看了處五進的宅子。這宅子比前面那處更大更靜也更寬敞, 只是一看就少說十來年沒住過人的架勢, 好幾處房頂都是破的。
祁梧還是戴着帷帽, 管事也瞧不清他的表情, 不過見他進了這宅子便不怎麽說話, 管事便猜他是不滿意。
“公子,你別瞧這處破, 只是久不住人灰塵蛛網多了些罷了,那屋頂雖缺了些瓦, 但裏裏外外修葺一番也不費多大功夫, 且這處宅子價格便宜, 五進的院子, 安靜又離正街不遠, 比前頭那三進的才多了兩成銀子。”
任管事說得天花亂墜, 祁梧還是搖頭:“換處用不着修,作了灑掃便能住人的。”
做生意嘛,尤其是這宅地的生意,想要速速成交一般是不可能的,這才看了兩處,管事也不着急,迎着祁梧往外走,繼續看下一處。
離開這邊的巷子,夥計趕車來到了隔壁那條街上,沿着走了會兒又拐進一條明顯比剛剛那處要寬敞些的巷子。
“公子,你瞧這宅子如何?安靜,還嶄新嶄新的,雖然才三進但寬敞,前院後院都大得很,中間的屋子也寬敞得很。雖然屋子裏頭沒有家具物什,需要自己添置,但這宅子也便宜,您猜多少?”
管事說着神神秘秘伸出手:“才二百五十兩!這地段,在荔城,這樣的房子可難見得很!”
這價格确實夠便宜,就是數字聽着跟罵人似的。不過這不要緊,屋子挺好的,沒有家具更好,祁梧本就是打算要自己添置的,要是可以的話,他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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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挑了下眉,問管事:“這般好的宅子,一直沒賣出去?”
管事就嘿嘿一笑:“這不是正準備與公子說嗎,就這宅子吧……死過人。”
“……”祁梧嘴角一抽,“聽上去不像是壽終正寝的。”
管事一聲嘆氣:“公子不是荔城人,許是不知道,這一年前吧,咱荔城太守老爺下面的門下督貪墨,就把貪墨得的金銀寶貝藏在了這處宅子裏,後來叫太守發現了要抓他正法,誰知那門下督走投無路,竟來了這處宅子投缳自盡了!”
“是死都要和貪墨來的東西死在一起啊……後來這處宅子被搬了個空,我們牙行便把這宅子便宜拿了來,本想着左右能賺一點,一百兩也行嘛,反正……也不怕跟公子說,這宅子成本便宜。誰知竟是砸在手裏了!”
祁梧:“……”他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裝得太過了,這管事的怎麽就不能給他推薦個沒問題的宅子呢?宅子那麽多,難不成還找不到一個沒問題的普通宅子?
管事見祁梧沉默,又忙道:“那門下督是在後門邊樹上吊死的,我們牙行連着那樹都給挖走了,公子你……”
“我沒那麽缺錢,你若是不想做我這單生意,這荔城也不是沒有其他靠這營生的牙行。”祁梧語氣沉下來。
管事愣了下,然後打哈哈的诶了聲,趕忙叫上夥計出門趕車……賣宅子嘛,又不清楚客人的底線,他們生意人自然是從條件差的開始介紹起了。
接着又跑了好些處宅子,倒也不是沒有合适的,只是沒瞧見很合眼緣的,祁梧便想再看看。如果今天看下來沒有最滿意的,那他就随意挑出合适沒問題的宅子便是。
如此便奔波到了日落的時候,祁梧也看累了,說:“我回去想想,明日到牙行與你說定哪一處。”
聞言,管事一喜。他本以為按着祁梧今天難伺候的程度,這單生意要麽做不成,要麽也要耗上好些時日,沒想到竟會是個爽快的主!
于是管事便想送祁梧回他現在住的客棧,讓祁梧拒絕了。
他還不打算回去,一是好些日子沒在夜間出過門了,二是他還有事要辦。
荔城沒有宵禁,便是皇後熱喪這些日子,也只有個“子時至寅時不可上街”的規定。這年頭就是鬧得再晚,絕大多數人也不會在外逗留到午夜時分,這宵禁便形同虛設似的。
讓趕車的牙行夥計在荔南大街街口停下,祁梧與管事告別,徑直進了大街。夜間這街道上熱鬧,比白日裏人還多些,只是不許挂色彩豔麗的燈籠或是其他飾物,便顯得不那麽華麗。
祁梧戴着帷帽走在人群間并不顯眼,路過糕點鋪子時他還進去買了包糖糕,然後出來走在路上邊走邊吃。吃完了,拍拍手上零碎的糕屑,他又進了家專賣牛肉湯的小鋪子,借清水洗了手,坐下來喝了一碗濃香的湯。
瞧着時間差不多了,他才溜溜達達進了一家賣胭脂水粉的鋪子。
這家妝鋪很大,店裏多是女子,或獨自出門,或有丫鬟相陪,也有瞧着便是閨中密友的小姐妹兩兩作伴,零星能瞧見幾個男人陪着自家夫人在挑選……反正沒有祁梧這樣,一個大男人獨自進來的。
雖然祁梧戴着帷帽,怕帷帽意外掉落所以頭發也披着的,但他身形和穿着打扮在那兒,倒不至于叫人錯認。
見進來的是個男子,夥計有些遲疑着上來招呼:“這位公子……可是為你家夫人買胭脂?”
祁梧也沒想到,他都逛了那麽久了,這鋪子裏還有這麽多人……來都來了,祁梧輕咳一聲,鎮定自若。反正他戴着帷帽,沒人瞧見他的臉。
“是。”對于夥計的詢問,祁梧更是想都沒想便應下來。
于是夥計帶他去看店裏的貨品,順便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稱贊了祁梧好一番,最後道:“您一看便是個好丈夫,您夫人真有福氣……那剛剛給您介紹的那些,您是都要了,還是挑上一兩件便行?”
祁梧裝模作樣停頓了下,然後問:“那些東西,女子都喜歡?”
夥計一瞧,推銷得更賣力了:“當然!我們萬寶紅妝脂粉鋪在整個荔城都是響當當的!小姑娘大娘子就沒有不喜歡的!我們萬寶紅妝脂粉鋪用料好,東西全,還有您瞧這盒唇脂,我們掌櫃的特意請了畫師給繪了樣子,再叫師傅打了模具,一點一點壓制成這般精致漂亮的,您……”
“行,那就都要了。”祁梧便很是財大氣粗的說,然後又壓低了聲音問,“那……你們這裏,可有能遮醜的?”
聞言,夥計眼珠子一轉,也壓低了聲音:“您的意思是,臉上有斑?還是胎記?還是什麽的?”
“一個胎記,正長在鼻峰上,不大不小的一塊,只是顏色紅得特別顯眼……”祁梧張口便來。
夥計沒想到是這麽嚴重的情況,有些為難。
祁梧便嘆了聲氣:“看來是沒辦法了……實不相瞞,其實我還未娶妻,只是有了心上人。我與心上人情投意合,奈何我出生便面帶胎記、礙眼得連科舉都不能考,心上人的父母見我的模樣,也不願女兒嫁于我……我是沒轍了,才想來這賣胭脂的地方試試……”
夥計一聽,有點同情起來,心說難怪這公子戴着帷帽呢,原是為了遮醜。臉上正中間一個紅豔豔的胎記,确實是有些礙眼的,而且聽這公子說話聲音清亮、出手又闊綽,想必沒那胎記的話,得是個極受追捧的。
“公子,我也想幫你,只是……您這情況着實難辦得很。若是額上、臉側的胎記啊傷疤什麽的,我們萬寶紅妝胭脂鋪……”
夥計估計是有點敬業精神在身上的,本來說話壓低了聲音,一說到他們店的名字便突兀的擡頭挺胸聲音洪亮起來……好在鋪子裏其他夥計都這樣,倒也沒吸引旁的目光。
“有專門給客人梳頭的師傅!”說着,夥計又壓低了聲音,“雖然以前只為女客梳過頭發,但想必為男子梳個頭也不難,我們鋪子的師傅手藝可巧,能靠梳頭給您把胎記遮了……但您這胎記不好辦,臉正中間的……”
祁梧微微蹙眉:“這麽多胭脂水粉,就沒那能改變面色的?”
夥計一擺手:“嗐,您這是外行了,那不叫改變面色,只是提個亮潤潤臉罷了,真改了面色那得多不和諧。那改了面色還叫人看不出來的,漫說咱們萬寶紅妝胭脂鋪沒有,就是整個荔城都找不出來,這荔城找不出來的東西,您啊,皇宮裏說不準還能碰運氣找找。”
“您是想問那遮遮斑點的脂膏吧?”夥計又說,只是還不等祁梧激動一下,夥計又說了,“雖然有,只是只能遮一丁點,還得是那不明顯的才遮得住,且效果也不好……您這紅色的胎記,不行。”
又跟這夥計就着胭脂水粉各類效果聊了一會兒,祁梧無奈發現,自己只能無功折返了。
見祁梧的語氣越來越沒個精氣神,夥計才突然懊惱起來,生怕祁梧一個不高興,剛剛說好要買的就都不買了。但他也确實沒轍,幫不了祁梧,只得陪着小心問:“那……公子,這些個胭脂水粉,還有剛剛看的簪子……”
祁梧擡了擡手,有些有氣無力:“包起來吧。”
總不能讓人家夥計白忙活一場不是。
夥計高高興興“哎”了一聲。
先是一件件分開包好,再用一大張紙将所有的東西都包到一起,祁梧付了錢,便抱着一大包他根本用不上的東西離開了這家萬寶紅妝胭脂鋪。
直到回客棧的路上,意外路過了府衙用的布告欄,祁梧閑着無聊走過去借着有些幽暗的燭火看了看,發現先前那兩個搶劫他的人已經進了大牢,他才高興一點。
“爺,我不想再跟蹤那個霧公子了。”
眼瞧着祁梧回了客棧,再之後屋內滅了燈,十五才又累又餓的回到了韓府的客院,并且朝商扶珩說了祁梧今天忙忙碌碌的行程。
“他這人是有點奇怪,但我瞧着也不至于可疑吧,這荔城比他奇怪比他可疑的人多了去了……他今天吃的那個糖糕肯定很好吃,還有那家牛肉湯,我前兩日去吃過,那牛肉湯裏的豆子才是真美味!”
商扶珩卻還在回想十五剛剛的敘述,最後莞爾一樂:“果然是個撒謊成性的。”
十五還以為商扶珩罵他呢,當即便開始反駁,然後被商扶珩涼涼一望:“你廢話怎的如此多?”
十五:“……我跟蹤他在城裏跑了一整天啊!他去了那麽多地方,我盡數說給爺您聽,能不多嗎!”
商扶珩拂袖一揮。
十五只好悲憤的止住話頭,老老實實回樹上窩着了。
商扶珩靠在軟塌上,越想越覺得有趣。
面對劫財的,張口便編排起爹娘後母。面對劫色的,又扯親妹妹親外甥攀扯戰神。跟做亂葬崗生意的說有個堂弟,說自己長得太好所以戴帷帽。跟胭脂水粉鋪的夥計說有個心上人,說自己長得太醜所以戴帷帽。在客棧裏消失了幾天、又消停了幾天,眼下開始相看房子了。
別的商扶珩不做篤定,但他覺着,這男神仙定然是個孤兒。
沒爹沒娘,六親斷絕的那種,不然哪能動不動瞎掰扯家裏人的名頭。
“面上有紅色胎記……”商扶珩輕聲喃喃。
那張臉清白如玉,哪來的胎記。
別說是胎記,連顆紅痣都沒見着……前頸上倒确實有粒小小的紅痣,靠着衣襟的位置。
過了會兒,商扶珩唇角微揚,緩緩的自言自語:“面上有紅色胎記……該是頸後有見不得人的紅色印記罷!”
“難怪整日裏披頭散發,沒個正形。”
商扶珩将折扇拿在手裏,扇子另一頭輕輕在另一手掌心上敲着。
如果只是普通的胎記,便是在頸後,也犯不着遮。即便是有礙觀瞻,也影響不大,畢竟在後頭,與人當面說話時誰也瞧不見。
見不得人的紅色印記,再回想起先前的聯想。
商扶珩覺着,那男神仙估計真是個祁族人。
“這荔城還真是人才濟濟,本王在宓城多年沒見着過半個祁族人,只來了荔城一遭,便聽了見了好些個。”商扶珩慢悠悠道。
樹葉簌簌作響。
過了會兒,樹上傳來悶悶的聲響:“爺,您是說那霧公子?”
聞言,商扶珩輕以輕挑了下眉:“祁霧……霧……亂葬崗、堂弟……驿站大火。”
“死在驿站大火裏那個祁族人,叫什麽名兒來着?”商扶珩問。
十五回答:“祁梧……唉,要真是祁族人的話,他們祁族起名兒都這麽随便的嗎,梧霧梧霧……叫快了還挺容易混。”
商扶珩敲動的扇子停下來。
這便是了。
初次見面那天,是柳律和下屬前往國寺的第一天。男神仙回客棧住那天,是驿站大火燒死了個祁族人的當天,且前後相差時辰甚短。
加上那男神仙出手闊綽,動不動便是五百兩銀票,卻沒有面額小一些的銀票或是實實在在的銀兩……
商扶珩嗤笑了聲:“柳律那個廢物。”
十五沉默着疑惑着,為無故被罵的柳律柳大人鞠了一把辛酸淚。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昨天的更新!只是晚了半個小時!問就是時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