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藥脂

祁梧心裏帶着不小的怒氣,  但轉念一想,氣歸氣,手上動作倒是不含糊。指尖徑直碰上下颌處的系帶扯開,  祁梧擡起另一只手抓着帽沿,  動作自然流暢的摘下了帷帽。

商扶珩就噙着笑看着他的舉動。

那張今天見面起就一直藏在帷帽下的臉,可憐見的,總算能見見太陽了。

把帷帽順手放到桌面上,祁梧笑盈盈的對商扶珩說:“殿下說笑了,  你方才也說我這人有個優點就是謙虛,所以殿下前頭說了我面目難看,我也就順勢那麽一認罷了。實則容我自誇一下,  我覺得我這張臉還不錯,  用不着外物修飾。”

聞言,  商扶珩輕輕挑了下眉:“你倒确實是個能屈能伸的,  剛剛還橫眉冷目嗆人得很,  現在就笑得跟上門拜年的黃鼠狼一般。”

祁梧還是笑眯眯的,  由着商扶珩說,  他也不反駁,  只問自己關心的:“殿下方才說的是真的?我這兩日在城中走訪了大大小小好些個賣胭脂水粉的鋪子,都說沒那麽好用的東西。殿下那裏怎麽會有?”

商扶珩沒有馬上回答,  而是扇子一合,折扇指向自己這邊對面那個位子,  還是那句:“坐回來再說,  你離得這般遠,  叫本王覺得更與你不投緣了。”

祁梧很禮貌的表示拒絕:“還是不了,  樓下大街人來人往,  叫旁人看見殿下與我在一起不大好。”

“不大好?”商扶珩饒有興致,  “聽着不像是為本王考慮的意思,你是覺得本王不配與你同坐一桌?”

“不不不,是我不配。”祁梧客客氣氣表示。

這可是能蹦跶到大結局的反派人物,祁梧覺得自己咖位不夠。

商扶珩一笑:“是嗎?可你最開始進來後,輕車熟路就坐到了我對面,可瞧不出半點不配。我最後說一遍,過來。”

……那不是剛才戴着帷帽嗎,就算在這荔城被人注意到了,等日後他離開了這裏、也離商扶珩遠遠的,誰還惦記那個和戰神在茶樓喝茶的人是誰。

祁梧撇了撇嘴。

商扶珩便好心提醒他:“你現在可沒戴帷帽,注意着點表情。”

“算了,您這最後通牒我不想接。”争取過了就放棄,祁梧覺得挺不錯……雖然他真的很想要商扶珩說的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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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梧重新拿起帷帽,想要戴上離開。

商扶珩有點無奈的搖了搖頭。祁梧這性子,他倒确實有些沒想到,怎麽就這麽叛逆呢。

“罷了。”

山不就我,我就山。商扶珩站起身,手持那柄折扇朝祁梧走過去。

見狀,祁梧眨了眨眼,有點意外于商扶珩的堅持……既然如此,他便把帷帽和想要離開的念頭都暫時放下了。

商扶珩坐到祁梧對面的長椅上,慢條斯理開口:“行軍打仗兵法詭谲,有些事情不太适合一些面上、手上……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有特殊印記的人做,但有人先天胎記或是帶痣點,有人後天意外受傷留下疤痕……所以前些年,我叫人研制過一種藥脂,那藥脂掩瑕效果極佳且久用亦無害,還能通過調整配方中各藥材的含量,配出極為貼合不同膚色深淺所需的成品。”

說罷,商扶珩微微停頓,然後輕笑一聲:“祁公子瞧着很是心動?”

祁梧自然心動。

“這般好的東西,殿下怎麽不順便推向市井,惠澤老百姓呢?”祁梧眨了下眼。

要是推廣了多好,他直接去店裏買就是了,還用在這裏跟商扶珩周旋?

“配方中的藥材都頗有些稀罕,且那藥脂雖久用無礙,但藥脂本身能存放的時間不長,一瓶藥脂頂多三月便不再起效,尋常人用不起。”商扶珩好脾氣的耐心回應。

“再說,尋常人用那東西做什麽?萬一叫那些個逃犯用了,遮蔽了面上顯眼的标記,反倒是不好。所以本王不僅沒有惠澤百姓的念頭,還下了嚴令,便是軍中制藥取用都需有批令和記錄。”

說罷,話頭一轉,商扶珩輕啧了聲:“說起來,祁公子也是個逃犯啊。”

祁梧:“……”

“殿下能直說嗎,您老人家到底要如何才肯幫我、讓我如願?”祁梧問。

商扶珩輕輕挑眉:“本王方才就想說了,你這稱呼有趣得很,要麽‘你’啊‘你’的半分敬意都瞧不見,但凡稱句‘您’,後頭必要緊跟着‘老人家’三個字反諷得很,你可是真誠心想要本王幫忙?”

“自然是誠心的。”祁梧笑得非常真誠,“只是世人皆說祁族族人久居窮鄉僻壤,我一個自幼在族地長大、兩月前才從族地出來、又在馬車上封閉了一路的人,難免規矩不夠,殿下莫要跟我計較。”

規矩不夠這一點,商扶珩倒很是認同。他微微颔首:“既然規矩不夠,那本王很樂意提點你一番。這樣如何,後日.你到韓府上,在我身邊做一日小厮,之後我便将你想要的藥脂給你……不算為難你吧,是不是很容易?”

祁梧蹙起眉:“您身邊瞧着,可不像是缺小厮伺候的。”

“你。”商扶珩卻道。

祁梧沒能馬上反應過來商扶珩的意思,愣了愣:“嗯?”

商扶珩覺得自己今天該是心情不錯的,還挺有耐心,見祁梧沒明白過來,他便好聲好氣說:“我這人就喜歡不講規矩的,也不喜歡聽人虛情假意的稱呼,所以建議你改口。”

祁梧明白了,點點頭:“那自然好,你繼續說。”

商扶珩莞爾,這才接過祁梧剛剛的問題:“我身邊自是不缺伺候的人,不過麽,後日柳律一行人該是要離開荔城了,柳律那人講規矩得很,定然會到韓府上與本王辭別。本王想看戲,屆時想瞧瞧你若是不戴着帷帽,出現在柳律面前,可會讓他認出來。”

聞言,祁梧睫羽微動:“就這麽簡單?殿下可別事後反口。”

“就這麽簡單。”商扶珩道,“不過,屆時你可不能裝啞巴,本王要聽你與那柳律說話。”

祁梧:“……可以。”

實不相瞞,對于商扶珩這個頗有點搞事情的要求,祁梧其實還有點心動……畢竟聽上去确實很好玩。

“祁梧”的後事可都是柳律一手操辦的。

“既如此便說定了,後天一早你到韓府去見我,今日就這樣吧,你可以走了。”商扶珩突然下了逐客令。

祁梧一笑:“好。”

重新戴上帷帽,慢悠悠系着下巴上的細帶時,祁梧突然又開口道:“殿下,你剛剛糾正了我對你的稱呼,那我禮尚往來一下,能給你個建議嗎?”

聞言,商扶珩有點感興趣:“說說?”

“你能不能別一會兒‘本王’、一會兒‘我’的自稱,聽着費勁兒。”說罷,祁梧轉身離開。

商扶珩輕笑了聲。

然後他站起身,走回了之前一直坐的那張桌邊,坐下後便盯着樓下看。沒過一會兒,被帷帽遮掩了面容的祁梧便走出了客棧、回到了大街上。

比起來時的步伐速度要快了不少,顯然情緒起伏得厲害,估計是氣着了。

“還挺好玩。”商扶珩自顧自下評論。

自從南邊和北境安定下來後,他在宓城養老了兩年,當真是有些無所事事,很久沒遇到這般好玩的事了。

或者說,不是事情好玩,而是祁梧這個人有意思得很。

“與其說像拜年的黃鼠狼,不如說……像只兔子似的。”商扶珩的目光還落在街下,看着人群中祁梧的背影,“……狡兔三窟,像只狡猾壞心的兔子,只看面相倒是乖巧純真得很。”

再過兩日,把這兔子騙回宓城去,想來不會虧。

商扶珩本來沒想把祁梧怎麽着的,他原本吧,還真盤算着可以幫祁梧一把,反正只是随手的小事,人好不容易從柳律手底下逃出來,商扶珩平日裏瘋歸瘋,不做那掃人家興的事。

只是今日聊得愉快,商扶珩琢磨着宓城也無聊了好些日子了,這回正好弄個鮮活的回去。

眼瞧着祁梧走遠了,背影徹底融進了人群裏,商扶珩收回目光,叫上還縮在外面候着的奉墨,回韓府。

韓府府上,韓無霜正在被韓家主母嫌棄:“琅王殿下去哪兒了你不知道,琅王殿下什麽時候出門的你也不知道,就讓你好好招待琅王殿下,你卻可着勁兒偷懶,也就是殿下大度不覺得我們怠慢……”

韓無霜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聽着,直到門房的人來送話,說琅王殿下回來了,韓家主母才歇了口氣,韓無霜順便逃出生天,匆匆丢下一句“我這就去好生招待殿下”就趕忙離開了。

要韓無霜說,他可冤枉了,他忙着呢。琅王殿下突然要了隔壁那閑置的宅子,又說不是想自己住過去,完了還想給韓家那宅地的錢,韓無霜哪裏敢收,推拒了之後就又吩咐人配合牙行,稀裏糊塗将隔壁那宅子賣了出去。

雖是稀裏糊塗和難免好奇,但畢竟是商扶珩要做的事,韓無霜連查都沒敢去查,反正配合着過了府衙的見證,回到府上才知道商扶珩出去了,一出門就是一個上午,連午膳時間都沒回來。

到客院見到了商扶珩,韓無霜也沒問他今兒個出門都去哪兒了,只彙報道:“殿下,隔壁那宅院已經過到您說的那位公子名下了。”

商扶珩微微颔首,過了會兒突然想起來問:“他用的什麽名字?”

韓無霜愣了愣,反應過來回答說:“那公子的姓氏很是少見特別,姓霧名起,名字也特別得很。”

霧起……商扶珩心下一樂,只覺得祁梧這人懶得很,取個假名都不樂意多想一些,硬生生把自己的名字倒了過來再換個調子,弄了個奇奇怪怪的假名。

這可是要落到戶籍紙上的名字,也不講究一點。

“殿下?”見着商扶珩的表情,韓無霜有點遲疑喊了他一聲。

商扶珩擡手揮揮:“無事了,你忙去吧。”

祁梧原本是吃撐了出來散步消食的,沒成想遇到了商扶珩,倒是又吃了一肚子氣。

不過氣歸氣,商扶珩那人再麻煩,祁梧後天也是要主動去找他的。祁族人頸後的印記不是個小問題,商扶珩能幫他解決,祁梧覺得今天還是很有收獲。

……只是想從商扶珩那裏索取一點藥脂,應該沒有與虎謀皮那麽大的風險。

第二天,吃過午飯後,祁梧如約來到牙行,順順利利領到了韓府和孫府之間那套宅院的房契地契,還有他非常之夢寐以求的戶籍紙。

戶籍紙到手,他以後也有個能光明正大拿出來示人的身份了。

因為這單生意掙了不少的牙行管事笑得牙不見眼:“公子,你那宅院可是今日就要住進去?若是的話,我們牙行能派人為您再做一遍簡單的灑掃,不收錢的那種。”

祁梧搖了搖頭,婉拒了。那宅院雖然幹淨、東西也齊整,但現在就住進去的話也挺不方便,屋內的家具祁梧都想重新換,還有些日常用品也要購置,畢竟這年頭不像後世用水用電照明方便,想拎包入住着實有點難度。

祁梧打算解決了頸後印記的問題,就聘幾個人把宅院裏該搬的東西搬走、該新添的都購置好。只請短工,收拾好了他也不急着去住,畢竟要不了多久他是要離開荔城的,不方便請長工,可如果沒有雇請人,那麽大的宅院祁梧可沒辦法獨立生活。

他這人從前就是嬌生慣養長大的,現在手裏又不缺錢,可不想委屈自己的生活條件。現在那個客棧住着就很好,反正他之前定了整整一個月,本身就還沒住滿。

等住滿了,也差不多準備離開了。

為着日後的生活質量着想,祁梧是想找個能養老的、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定居,偶爾花幾個月去其他地方旅個游散散心,那樣的日子想想就非常舒坦。

“在下姓霧,與琅王殿下約好了今日來府上叨擾拜訪,還煩請通禀一聲。”

拿到戶籍紙的第二天,就是祁梧和商扶珩約定好的日子。反正都決定要來了,祁梧也不想另生事端,所以很規矩老實的一大早就到了韓府敲門。

來開門的韓家家仆聽了祁梧的話,客客氣氣把他先迎了進去。

祁梧在前院的花廳坐着等了一會兒,便見到眼熟的奉墨前來接他。

“琅王殿下住在府上客院,公子請跟小的來。”

然而到了客院,祁梧沒能馬上見到商扶珩,而是被奉墨先帶到了一間屋子裏。

奉墨笑得格外努力:“公子……這當真不是奉墨為難于您,而是琅王殿下吩咐了,說……得讓您先換身衣裳再去見他……就是這身,咱們韓家府上小厮都穿這身……”

“不過琅王殿下還特意吩咐了,說是要給您備一身嶄新幹淨的!您瞧瞧,這是之前做多了一直存在府上庫房沒人穿過的,拿出來後又連夜讓負責洗衣裳的人給洗淨熨燙了,還特意熏了香!熏香也是琅王殿下特意吩咐的!”

祁梧:“……”

那我可謝謝戰神他老人家啊,這麽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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