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一:李長衍破僵局
李長衍在禦書房中輔政,一個時辰裏聽到李倏共咳了七次,每次咳起來,許久不能平。
宮裏的禦醫每日都來把一把平安脈,湯藥也每日一副煎着,莫說是李倏每天都要喝上一碗,便是李長衍這個聞上一聞的也都快要聞吐了。
可他的身子總也不見好。
李長衍默不作聲,将奏折多移了些到自己案頭,待忙完了又背着李倏将肖月升叫過來,“皇叔身子一直不大好?”
肖月升老老實實答話,“陛下優思少食已經有一年多了,奴婢們也是時常規勸,但成效甚微。今年入冬後陛下更是染上咳疾,吃了一個月的藥也一直不見好。”
李長衍日日都能見到皇叔,這些事他不用問肖月升也該知道,他想問的是另一樁事,“皇叔這般,無非也就是那一個、兩個原因,那是他的藥引子。若是不見藥引子,多少湯藥灌下去也是徒勞。”
肖月升垂下眼簾,嘆息道:“陛下聖意獨裁,奴婢不敢妄自揣度。”
李長衍瞟了一眼門外,确定沒有人在偷聽,方才壓低聲音問道:“月升,你與本宮說實話,韓風臨到底在什麽地方?”
肖月升眼睫微顫,回以一個無可挑剔的微笑,“殿下說什麽?韓大人不是已經飲鸩而亡。”
韓風臨身後事一直是肖月升在處理,她卻說不知道,這世上怕是沒人會知道了。
“你當本宮看不出?月升,當初皇叔也是說過讓你以後同樣忠于本宮,怎麽如今本宮從你嘴裏連句話都問不出了?但你也知曉,本宮若想查掘地三尺也能将他找出來。”
那個乖巧的小殿下也只是面對李倏時才是,肖月升竟是差點忘記了這可是太子殿下,未來的新君,同李倏如出一轍的威懾四方。
肖月升跪在地上,叩首謝罪,“殿下息怒,奴婢只知道韓大人的屍首就埋在青西嶺上。”
李倏原本只是懷疑,肖月升這般态度倒叫他更加确信韓風臨還活着,“本宮讓人将那墳挖開了,棺淳之中只一副衣冠,怎麽那屍首還會自己跑了不成?”
肖月升五指微攏,一言不發,“殿下息怒,奴婢不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并沒去挖什麽衣冠冢,只是想詐她一詐。青西嶺埋着的是一副衣冠冢,竟是真的。
“肖月升,本宮知道你只聽命于皇叔一人,但你跟随本宮多時,想來也知道本宮的為人,就算你不說本宮也有的是別的法子找到韓風臨,屆時你會是什麽下場,不消本宮多說了罷?”
誰知肖月升除了垂首道“殿下息怒”,口中竟是一句別的話都沒有。李長衍倒是忘了他小皇叔養得那些個暗衛一個個都是頂有骨氣的,死尚且不足懼,又怎會怕他這點威脅!
李長衍蹲下來,與肖月升視線平行,“還是說你想眼睜睜看着皇叔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肖月升那張任由李長衍如何威脅都不動聲色的面容,終于有所松動,她握緊拳頭,像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奴婢只知道,韓大人生前曾跟陛下說過,雲州四季如春,風景秀麗,他很喜歡。”
李長衍一刻也沒停留,立即轉身回東宮去了。
肖月升的意思在明顯不過,韓風臨定是在雲州。可他畢竟是犯上作亂的逆臣賊子,且已經被皇帝陛下親自下旨鸩殺了。于公于私,此人都是已死之人。這趟南下雲州,還需得李長衍親自去。當天夜裏便讓人打點行裝,具體事宜連謝以柔都沒說,随便找了個理由向李倏請辭,只身一人換了尋常百姓的衣物,騎快馬來到雲州。
京都已至嚴寒月,南疆還是豔陽天,李長衍牽着馬步入山間梯田,看那有大片果園和茶樹覆蓋,叢林間有許多青壯年男子正在幹農活。李長衍從未見過這樣的韓風臨,他穿着灰布衫彎腰做農活,下巴上還淌着汗水,整個人看上去比從前黑了許多,咧嘴笑時倒是有一口整齊的白牙。
還真是一別兩載,彼此都大不相同了。
李長衍後知後覺出,這段情何止了累及皇叔,這個年輕人的大好前途不是一樣化作了泡影,寒門出三甲進士要付出多少人的血汗,李長衍近來打理朝政,要比從前多了解一些。
這樣一個有治世之才的能臣良将,行差踏錯就要一輩子待在山上,以這些果樹茶樹相伴為生了。
李長衍瞧了那個身影好一會,很快被那邊幹活的果農發現,他們開始調笑,“莊主,那邊有個頂好看的公子,一直瞧着你嘞。”
“哪裏呀?”
韓風臨轉過身來,看見李長衍,一瞬間笑容僵在臉上,他手裏的鋤頭也滑落在地。
莊戶人家不認識什麽京都來的貴人,也不曉得自家莊主有過怎樣的前程往事,更瞧不出這二人中間的暗流湧動,還憨直問了一句,“莊主,你這是咋了?”
韓風臨沒有答話,無聲走在前面給李長衍帶路,将他引到了那邊無人的小路上。
“寧王殿下下塌草堂有何貴幹?”
他這稱呼?看來兩年時間裏這小子從未向人打聽過京都中事,竟是連他被冊立為皇太子這樣的大事都還不知道。
皇叔的眼光真差!李長衍自然而然将心裏那杆秤偏向了李倏,不由得将韓風臨看作一文不值。
懶得與他寒暄廢話,“跟本宮回京都。”
韓風臨愣了一愣,回京都做什麽不消說彼此心中都有數,可他也十分清楚,這話絕不是李倏要李長衍來對他說的。
“殿下回罷,陛下最讨厭的便是草民,回去豈不是礙他的眼?”
這話說的真沒良心!他這樣蠢笨之人到底是怎麽中的探花郎,靠那副好相貌嗎?也難怪李倏精心為他籌謀策劃,全都被他當成是別有用心。即便是犯下滔天大罪,李倏也都想盡法子保住他一條命,到頭來竟還要被他誤會。
李長衍可不是他皇叔,不會跟他講體面,直接發了脾氣,惡狠狠道,“少他娘的廢話,你若是不聽,本宮殺了你!”
“草民一條賤命自然是由殿下說了算。”
這一次兩次李長衍遇到的淨都是有骨氣的,他皇叔手底下教出來的人果真個頂個的厲害。偏李長衍又不能真殺了他,被韓風臨這麽任人魚肉的一番做派氣得沒了脾氣。
李長衍踢飛了腳下一塊石頭,眼眶都有些濕潤了,“皇叔他過得很不好。”
韓風臨俯身去随手撥弄被李長衍連帶着碰歪的新茶樹,“陛下為國事操勞,是萬民之福。”
“他是因為你。”
韓風臨又順手拔下一棵雜草将之抛到路邊,嘴角噙了一抹自嘲似的笑,“殿下這是在同草民說笑嗎?我不過一個玩意兒罷了,陛下失了一個,還有很多個可以供他玩樂,皇權江山在上,我又怎值得陛下傷一傷心?”
李長衍直接上前拎起韓風臨的衣領,“本宮不管你有多大的怨氣,他身為一國之君被你囚禁宮闱內,受盡天下恥笑,難道還有什麽是對不住你的嗎?”沒了宮廷束縛,他這兩年再裝得如何端莊,皮囊下面也還是那個性子乖張的小殿下。
“沒有,我們兩清了!”
李長衍的拳頭落到了韓風臨臉上,他氣急了,對着韓風臨就是劈頭蓋臉一通罵,“你口口聲聲說愛他,卻一直都在用你那自以為的深情來處處給他添麻煩,你有問過他想要什麽嗎?有問過他殚精竭慮地為着你、為着本宮,做出了什麽樣的打算嗎?你沒有!你只知道守着你那點自私貪念,再一步步将他逼到絕境,還要倒打一耙說他不愛你!你還有臉提皇權江山?先皇将這基業交到他手上,八歲的孩童以稚嫩肩膀将天下生生扛起來,步步艱難走到現在!你以為他稀罕那點權力?難不成他要将整個天下棄之不顧只為了跟你扮情深意長才算是愛嗎?皇叔他身子一直不好,他怕他自己将來會先你一步而去,言官谏臣以穢亂宮闱為由對你發難,沒人護着你,不惜讓渡皇權來保你,你又是怎麽對他的?你關在大內監牢裏那一個月,百官上奏要誅你九族的折子足足有幾大框,你可以去內務府查看,那字字句句如刀槍劍戟都是皇叔一個人替你擋下的。是你一意孤行将他拖到這萬丈紅塵中來,如今也是你撒手不管,躲在這茶莊果園裏逍遙自在。你可知為着你皇叔他日日纏綿病榻,消瘦不堪……若不是怕皇叔傷心,本宮當真想殺了你!”
“……”
生生挨了那一拳,韓風臨嘴角紅腫起來,他沒有還手,亦未曾反駁李長衍。他在李長衍的話裏久久沒能回神,他一早便知道皇帝陛下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甚在意,包括他。
明明是李倏為了江山疑心他、不惜拿他性命作賭設下生死局,明明是李倏什麽都瞞着他,什麽都不與他說,那些怎麽會是想護着他?
“本宮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麽看待皇叔的?”
“……”
“你既承受不住帝王之愛,當初又何必來招惹!”
“……”
李長衍上前一步,離韓風臨幾乎是咫尺距離,終于還是說出了韓風臨內心深處最是不可觸及的傷心處,“韓風臨,你到底是不信皇叔,還是不信自己配得上他?”
韓風臨果然風度不再,他幾乎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才勉強将呼之欲出的歇斯底裏壓下去,“對!我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他是皇帝陛下,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我算什麽,我又憑什麽?”
李長衍冷笑,“所以哪裏是皇叔對不住你?哪裏是皇叔他不愛你?”
韓風臨愣在原地,他一直困在自己畫下的牢籠裏,傷了李倏也傷了自己。他在這段感情裏如同受驚的小獸,四處亂撞,從未自省過。卻原來他的偏執、他的責備全因他自以為不配,無論李倏做什麽,他都不相信李倏會真的愛他。
“你若不想看他繼續病下去,跟本宮回京都!”
聽李長衍說是一回事,真要同李倏面對面又是另外一回事,李倏未曾親口說出來的話,韓風臨仍是将信将疑。
“聖旨上韓風臨已死,我又怎麽能回到衆人的視線裏?”
理由倒是會找!
“那你就給本宮改個名字,張三李四随便什麽,本宮說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