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寒門巨子

作者:七筒

文案:

官場即戰場,都是給大老板打工的,陶宴這套活幹的最賞心悅目,所以皇帝都喜歡他。

在這個“上品無寒門,下品無貴族”,一切成功全靠拼爹拼姥爺的時代,陶宴由一個寂寂無名的寒門庶子,不到三十歲的資歷,爬上了帝國的權力頂峰,身居高位手握實權,那不能只是因為身材好長的俏。

陶大人是個十全好攻兼二十四孝好夫夫,無奈帝王受總是渣他。

可惜渣帝王受都短命,渣完就挂,苦逼攻仰天淚流。

這是為什麽啊為什麽!

雲暧這個帝王受陶大人是一直看好的,這孩子雖然有點別扭但心眼很好,不過最近陶大人又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

*腹黑癡漢大臣攻X禁欲缺愛帝王受。

*1v1,HE,奮鬥很艱苦,感情甜無虐。

*此文跟《踏馬河山》無關。

內容标簽:強強 宮廷侯爵 情有獨鐘 歡喜冤家

搜索關鍵字:主角:元暧,陶宴 ┃ 配角:鮮侑,張合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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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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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合從洛陽回到許昌宮,一路就在哆嗦,在延佑殿外下馬時他一個沒穩住,栽到泥水裏去。侍衛倉惶搶上去,扶着他進殿,雲暧慌慌張張從琴案前站起來,局促的束着手立住,弱不禁風怯的像只小凍貓子。

“張将軍……”

張合目光落在他臉上,雲暧臉頰蒼白,白的沒有一絲血,眼睛漆黑,下巴尖的戳人,恐懼不安寫在臉上,驚驚詫詫畏畏縮縮,兩個月前張合喝醉酒犯了熊吓着了雲暧,這小孩子就對他有了心理陰影,見他就跟見了鬼似的。

他對雲暧掏心掏肺的好,結果犯了一點小錯雲暧就記恨他還怕他,張合也暴躁,對雲暧沒好聲氣,他撒了手頹然往小榻上一歪,整個人陷進去兩眼放空:“小皇帝,老子倒黴了,你要高興了。”

雲暧單單立着,不敢靠近他,但語氣是謙卑又怯懦,溫吞吞搖頭:“張将軍說什麽,我不懂。”

張合轉頭看他,大禍臨頭之際跟這個可憐的小皇帝有點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了,咧嘴露出森森白牙,詭異的嘿嘿嘿笑。

“老子死了你高興,有什麽聽不懂的?”

雲暧瞪着眼無語,嘴角肌肉控制不住的抽動。

張合見不得他這表情,不高興黑了臉:“你這是什麽鬼模樣?我跟你說,老子倒黴了,以後也管不得你這小崽子了,但你還真別太高興,接替的人說不定還不如我呢,怎麽說我也沒欺負過你吧?”

他伸手指了指:“你看,你的琴還是我給你買的,吃的用的還不都是我給你置辦的,伺候你吃喝拉撒,沒有我你早暴斃了呢,就跟安東王一樣,哪能活到現在,其實我對你也不錯是不是?”

雲暧隔了遠遠的看着他,沒有反應,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張合察覺到他冷漠下掩蓋的嘲諷,悻悻罵道:“沒良心的東西,記壞不記好,跟老子要圖你什麽似的。”

雲暧又是臉頰抽動。

趙吉叩門,通報了一聲進來:“将軍,馬喂過了,這是關防的令牌還有路引。”

張合長出口氣:“現在是什麽時辰?”

“酉時,将軍現在走還來的及渡過黃河。”

張合跳起來,抓起路牌一攥揣進懷裏,一邊纏腰帶一邊往外去,雲暧連忙跟出去,張合将一只匕首插進綁腿,挽起頭發,拿了包袱,趙吉又遞給他一頂鬥笠遮面,掩人耳目。

張合接過戴在頭上,翻身上馬,沖趙吉一拱手:“兄弟,大恩不言謝,張合記在心上了。”

趙吉也回禮:“将軍一路珍重,我會讓人打探将軍的消息。”

張合掉轉馬頭打馬欲走,又回頭望了一眼,雲暧正從大殿前臺階上急步下來,張合僵笑看他:“殿下也要送臣一程嗎?”

雲暧頓時遲疑的住了腳,最後挨着一叢石丁香,原地不動了。

只是目光冷漠的看着他,眼睛裏充滿着戒備和不信任。

他瘦骨嶙峋的身體只挂着一件單薄的素麻布衣,雪地上支楞着一副骨架,卻不怕冷似的,對着張合欲言又止欲近又遠欲親還疏,眼睛裏是說不出的,像個挨過打怕人的貓狗。

确實也是只小貓狗,他今年才不過十四歲。

“張将軍要去哪裏?”

老子他也想知道該去哪裏啊,張合心說,笑笑回答他:“事出突然沒準備,先離開洛陽再說吧。”

雲暧又道:“張将軍何時回來?”

“指不定,得看洛陽的局勢。”

雲暧再問:“張将軍走了誰來接替守許昌?”

張合道:“眼下還是趙吉。”

三個問題問完,雲暧便閉了嘴不再聲響,張合勒着馬缰也看他:“殿下還有話?”

雲暧搖頭:“沒了。”

張合嘆口氣:“殿下保重,臣去了。”

雲暧心神不定,夜裏剛睡下,侍衛又急急通報:“殿下,洛陽有使者來,帶了聖旨。”

說話間就聽見外面雜亂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音伴着呼喝馬嘶,雲暧連忙穿衣起身倉惶出去到殿外跪迎。

火光之中趙吉引着一人踏着階上來,數十名徒隸擁從,腳步輕快将雪地踩的吱吱作響,随走随問說:“人不在?去哪兒了?這個當口鬧失蹤可不好啊,趙将軍莫唬我才好,我還得回去同大将軍複命呢。”

雲暧聽着聲音跪地伏首,瞧見那人青色的錦袍下擺,鑲着金線,黑色的絲緞官靴,很快走近了在雲暧面前停住,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猜出了身份,詫道:“啊,是長廣王殿下?不必如此,請了聖旨再拜罷。”

低了手攙扶,雲暧忙道:“特使前來,罪人自當跪迎。”

對方殷勤道:“殿下快起,地上濕涼,莫傷了身子。”

雲暧惶恐不安握住他手起身,手心出了汗。擡了頭看清楚臉面,那人眼睛驟然一亮,驚笑道:“哎呀!”

微光熠熠下,雲暧也看清他模樣,二十來許年紀,一張标準的傅粉何郎面,雖然粉有點幹了顯得不夠嫩,但也正是個徐男半老風韻猶存。鳳眼長眉,眼角齊眉處一顆小痣豔豔,笑裏含春,似露不露,說不出是正經還是輕佻。

那人嘴裏“哎呀”,回手反握住他,雲暧心跳如鼓擂,不勝惶恐往殿內相引:“大人裏邊請。”

雲暧由對方牽着往殿內,他坐下開口詢問:“趙将軍說張将軍失蹤了,殿下知道張合張将軍去哪裏了?”

雲暧道:“我在延佑殿不曾離開過,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張合将軍怎麽了?”

“張昭以謀反論罪,張大公子也有嫌疑在身,本官是奉旨來拿人候審。”

雲暧下午便猜到出事,聽這話還是震驚非常,張合原本就是段榮的人,怎麽張氏又論起了謀反?段榮為何要殺張氏?來辦案的這位是今任中書令姓陶名宴,陶宴見他迷惑也不相瞞,将事情說了大致。

雲暧聽完拱了拱手又拜下,懇切道:“陶大人,張昭一事我是今日聽大人說起才知道,張合與我認識的久,但知交不深,從未聽他說起過洛陽的事,按大人的說法,張昭謀反,張合是畏罪潛逃?”

陶宴道:“此案還未定論,在下不敢妄下定論。”

雲暧道:“張合下午露面過,之後就不見人,可能已經逃跑了,只是我也是剛知道這件事,還請大人明鑒。”

他唯恐跟張昭謀反案有什麽牽扯惹來殺身之禍,急于撇清,陶宴又低身攙扶請起,軟語安慰道:“殿下多心了,本官只負責張氏一案,現在時勢紛亂,此案不宜牽扯太廣,殿下莫要驚慌。”

雲暧道:“大人如何辦案是陶大人的事,罪臣自當剖白陳情。”

陶宴意味深長笑:“長廣王殿下這般謹慎,當真多慮,本官只是奉旨辦案,不相幹的人事自然不問。”

雲暧赧然,低了眼恭維:“大人英明。”

大半夜許昌宮鬧的人仰馬翻,延佑殿燈火通明,趙吉給陶宴奉茶,雲暧心亂如麻緊張不安的垂了袖站着,琢磨着眼下是個什麽情況,發生這樣的大事,不知洛陽那邊如何,又會不會牽連自己。

士兵将宮內外搜查過,翻了個底朝天,過來禀報:“大人,找遍了,沒有人,只發現這個。”

是一摞書信,雲暧又驚,突然想起張合那裏有自己私物,會不會被搜出來,頓時汗就下來了,臉色一瞬間灰敗。

他謹小慎微,唯恐一個動作不小心落了人眼裏,第二天等來的就是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要是被查出他和張合有什麽茍且,立馬就是死路一條。想到此處雲暧舌頭都不靈了,背心冷飕飕的:“陶,陶大人,這些信,都要帶回洛陽去?”

陶宴斜眼瞥他,看出他的驚恐,美人雖好,看看就行了,同情心卻是不能亂給的,斂了面容正色道:“人已經逃了,本官這就回洛陽向大将軍複命,殿下,告辭。”

雲暧受了凍又加上驚吓,直接發起燒,第二日就渾身火燙下不了床。

趙吉請不得大夫,只能偷偷給他弄了藥來,卻無絲毫起效,燒一點沒退,寒熱更加劇。

雲暧躺在床上燒的神志不清,嘴裏說胡話,身體軟綿綿,沉重的沒有一點動彈的力氣,他懷疑自己會病死,覺得滑稽極了,千方白計的求活,沒有被別人殺死,最後被自己杯弓蛇影吓病了吓死,這世上還有這樣好笑的事。

他簡直太怕死了,一有變故就懷疑會被殺,一生病就懷疑自己會夭折,把自己吓得個半死。雲暧渾身是汗,昏昏沉沉中感覺有雙手在自己臉上撫摸,模糊看到個白晃晃的影子,熟悉溫暖的好像在夢裏那樣,

他伸手要去觸摸,張了幹裂的嘴唇啞聲喚道:“……阿侑……”

鮮侑捧了水給他喂:“殿下嗓子發了炎症,不要說話。”

雲暧盯着他影子瞧了好一會兒,那張少年臉龐一點一點清晰的映入眼裏了,羊脂玉般凝白的肌膚,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的如同花朵一般,就是鮮侑,活生生的人,不是做夢。雲暧摸到他手,暖熱柔滑的,心裏就好像一片溫水流淌。

雲暧虛弱道:“阿侑,真是你,你怎麽來了?太傅有沒有訓斥你?”

鮮侑知道他是怕兩人走的近了給自己帶來麻煩,揉着他手指說:“不怕的,大将軍很器重父親,不會疑心他,我又不在官場,來看看你又怎麽了?咱們舊日情誼那般,大将軍怎麽會不知道,你只不要擔心我。”

雲暧是真的想他,知道不該同他往來,可是見到面了還是壓抑不住高興。

他靠着鮮侑的肩膀,鮮侑給他喂水,又給他擦了身上的汗,換過衣服,雲暧看着他目光戀戀不舍,鮮侑笑,扶他躺下:“我不走,回洛陽也無事,我陪殿下睡覺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轉機

雲暧勉強吃了點東西,洗漱了,鮮侑陪着他上床去,兩人在冰冷的被窩裏摟一塊,雲暧覺得暖和多了。鮮侑是太傅雲徵的獨子,今年十三,比雲暧小一年,自小跟雲暧在東宮長大。鮮侑小時候比雲暧要矮,沒有娘,性子也黏糊些,兩人一塊睡覺時,總往雲暧懷裏縮,雲暧也喜歡抱他。雲暧摟着他在懷裏撫摸。

雲暧現在話少了,幾乎不怎麽主動說話,鮮侑黏黏膩膩的吻了他嘴唇一下:“冕奴,你不要怕。”

雲暧閉了眼,木然道:“我不怕。”

鮮侑依靠着他脖子,道:“現在洛陽的形勢不太穩,段榮倒行逆施,滿朝豎敵,天下諸侯都在共謀讨伐他,他在洛陽恐怕

得意不了幾日,你是先皇親冊的繼承人,等讨逆的大軍敗了段榮,他們會迎你複位,你就能離開這裏出去了。”

他眉眼彎彎的笑:“冕奴,等你再做了皇帝,你還要不要我給你當大司馬當宰相?”

雲暧想起,兩人舊時讀書,他曾發豪言壯語,等當了皇帝,要給鮮侑當大司馬當宰相,要給他金山銀山。那時候哪裏會知道,自己不過當了一年皇帝,就給人廢了位,并且關在這許昌宮裏,成了囚徒。

雲暧撫摸着他頭發,感覺着他周身溫暖:“等我當了皇帝,皇宮都給你住,天下都是你的。”

鮮侑道:“你說過的話,可別忘了!我會記着呢!”

他蹬鼻子上臉,雲暧小心翼翼的撫摸着他耳朵,脖子,點頭:“我跟阿侑發過的誓,此生都不會忘記。”

鮮侑眼睛亮晶晶的,閉上眼睛又湊過來,吻他嘴唇,捏着他手指:“冕奴,我喜歡你,要不我給你當皇後算了。”

雲暧道:“你一個大男人家的,你那麽喜歡給人當媳婦?丢人不丢人,還有臉說,給太傅聽見了,又得把你往死裏打。”

鮮侑樂,他爹鮮徵最恨他跟雲暧沒上沒下,他絲毫不在意胡言亂語,更加得意:

“我喜歡你呀,你長得好看,沒人比你好看,我不想你跟別人好。”

雲暧不太會笑,所以笑的有些不自然,但鮮侑看他一笑還是喜的無可不可的,覺得他溫柔漂亮各種好,抱着雲暧亂蹭。他光溜溜的只穿着褲衩,身子又軟又滑,肌膚相貼着帶着絲絲癢,雲暧由着他摸自己親自己,也回手與他纏綿擁抱。

雲暧穿的單薄,鮮侑給他帶了禦寒的衣物來,又在殿中升起了火盆,趙吉勸說:“鮮公子,這不合适。”鮮侑給他罵回去,“長廣王殿下怎麽說也是皇室宗親,你們負責看守,這樣凍他餓他這就叫合适?”

趙吉又哪裏想凍他餓他,只是段榮要是聽說雲暧在許昌宮收買了看守的将領,有吃有喝活的舒服自在,那還不得吓着了立刻就讓人來殺了他幹淨。先前張合對雲暧跟個狗似的諸般讨好,今天給他買張琴明天給他送幅畫,就這樣卻不敢在雪天給他一件厚衣服穿。但趙吉也沒法反駁,雲暧一旁不發話表示默許,趙吉只好照辦。

三日後洛陽的消息傳來,張氏謀反被誅,滿門連坐,夷三族,全家十八口盡死。

也是在當日,夜裏突然洛陽來了人,數百名鐵甲持戟的軍士将許昌宮重重圍住。

延佑殿外一片整齊明亮的鐵器刀光,鮮侑在外面叫嚷,雲暧病中顧不得穿衣,下了床忙去看,鮮侑被一個當兵的抓小雞一樣抓着,手腳亂舞的掙紮,嘴裏直叫罵。雲暧沖上去打,被當臉一拳頭撂倒在地,牙齒折斷。

鮮侑被一把丢開,連忙爬過來抱住他,焦急的要哭:“殿下,殿下,你出來作甚麽啊!”

雲暧給他摟着腰坐起來,吐了口血,搖頭道:“我沒事,你別跟他們争。”

士兵闖進來,将殿中器物一通砸搶,打翻了炭爐掀了桌案,一劍劈了雲暧那把鳳尾琴,兩腳踢開,鮮侑氣的渾身亂抖:“你們這些人是哪裏來的,還有沒有王法,敢在這裏撒野!”

他性子倔強沒受過氣,雲暧拉都拉不住,士兵嫌他吵鬧,沖上來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殿門合上,蠟燭熄滅,四下一片黑暗,鮮侑從廢墟裏爬出來,啞啞的哭。

鮮侑是個貴家公子出身,嬌生慣養的從來沒遭過罪,雲暧聽見他哀哀的哭聲又心疼又愧疚,強撐着意識,摸到他柔軟脆弱的身體,将他摟到自己懷裏撫摸安慰:“別怕,別怕,他們不會傷害你,你是鮮家公子,他們不敢動你的。”

鮮侑哭道:“你還姓雲呢,他們不一樣打你。”

雲暧無言以對,摸着他眼淚,啞聲道:“是我保護不了你。”

鮮侑眼淚鼻涕吱哇亂叫的被兩個士兵提了出去,雲暧聽他叫的頭皮發硬,鮮侑死死攥着他手指不放,幾乎要把雲暧指頭揪斷,雲暧心一顫一顫的揪緊,好像刀子在生割,惶惶道:“你去罷,去罷,回洛陽去找你爹爹,別在這裏。”

鮮侑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一切又歸于黑暗沉寂。

雲暧聽見落鎖的聲音,心裏狠狠的咯噔了一下。

他軟綿綿卧着,仰頭打量四面,什麽都沒有。黑漆漆的,連一面窗戶都沒有,大門合上,連一點光都看不見了。黑暗中雲暧思索着,這是要怎麽樣?要殺他?關着他?

他發燒流血,意識昏亂,感覺不到時間也感覺不到饑餓,整個人輕飄飄的,地上全是灰,伴着一股鮮血的腥味

不知道過了多久,雲暧突然聽到鮮侑壓低的呼呼喝喝的聲音,他以為是在做夢,但很快清醒了,不是做夢,那聲音從很遠的東壁處傳來。雲暧昧連忙順着聲音挪蹭過去,聲音在床底,他爬進去,輕輕的拿手摳牆壁。

鮮侑驚喜的在叫,也回應敲了敲薄薄的壁板,雲暧聽他是在指揮人鑿壁,問道:“阿侑?你怎麽又回來了?”

壁磚取下,漏出個小小的孔洞來,光亮就透出了,雲暧遮了遮眼睛,鮮侑亮晶晶的眼珠子滿是笑意:“殿下,你等一會,別着急,馬上就好了。”

雲暧道:“你別驚動人。”

鮮侑道:“只管放心。”

雲暧隔着個漏風的洞子和鮮侑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話,不一會工夫那洞子鑿的有半人高,鮮侑學貓狗爬了進來,探了頭出去,趙吉遞給他水袋面餅,鮮侑全搬進來,又指揮他:“你去罷,別讓人看見。”

趙吉悶不吭聲的點頭,鮮侑小心翼翼又把磚放回去,讓外面趙吉把洞堵上,只留下一個耗子大的小孔,趙吉拿了只陶缸放過來擋住。兩人鑽在床底下,鮮侑将雲暧摟到肩膀上,打開水袋先給他喂水。

水是冷的,流過嗓子感覺是木的,還有點疼,鮮侑看他皺眉,将水袋放到自己懷中捂。

雲暧搖頭道:“不怕冷,能喝就成了。”

鮮侑道:“你嗓子都幹啞了,都怪我,忘了帶熱水。”

鮮侑喝了一口水,在嘴裏含的暖了,低頭給雲暧喂,雲暧閉着眼睛張口接了,鮮侑喂完,擦了嘴。

看着雲暧臉:“我是幹淨的,你別嫌我。”

雲暧點頭,鮮侑又給他喂,如此喂了幾遍,又将兜子裏蒸的軟熱的面餅給他吃。

雲暧幹澀的咀嚼着,鮮侑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來給雲暧捂着,讓他躺到自己腿上。

鮮侑這人柔弱卻絕不軟弱,性子像個小姑娘,挨了打要哭,但勇氣從來不減。

雲暧道:“阿侑,你告訴我實話,現在洛陽怎麽樣?”

鮮侑放下了手上的碗,直着眼睛發呆,沒有回答,而是問他:“殿下,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雲暧點頭:“你說。”

鮮侑目光對上他:“你要是出去了,複了位,可不可以饒過我爹爹,爹爹他并沒有犯什麽罪過,他只是個讀書人,無權又無勢。劉靜的勤王之師要是進了洛陽,我姐姐當初嫁給了段榮,我爹爹會被歸為段榮黨羽下獄的。”

雲暧沉吟道:“太傅是舉國知名的大儒,又一向只在瓊林閣修書,不參與政事,頂多會被貶官,不會論死的。”

鮮侑遲疑,嘴唇動動還要說,可是又不知道怎麽說,他抱着雲暧的頭:“殿下,過不了多久你又會重新成為陛下了,我那時候再求你,就沒用了,你知道我是真心對你好對不對,我爹爹也是真心疼愛殿下,你一定要救他。”

雲暧覺得他情緒有點不對,問道:“你到底怎麽了?”

鮮侑咬着嘴唇,眼睛有些水靈靈的好像要哭,過了一會他又說:“殿下,我爹爹他,段榮扶持安和郡王即位這兩年裏,宮中發出的所有诏書,都是大将軍在矯天子诏,上面的字,都是我爹爹他動筆寫的,我,我勸過他,不要卷進這種事……”

雲暧不吭聲了。

他從來沒想到鮮徵真會為段榮做事,還制诏。

他不說話,鮮侑臉色也變了,立刻不敢再說:“殿,殿下……”

“你該知道,段榮是亂臣賊子,誅九族的大罪,太傅要是真替他制假诏,我也救不了他。”

“可爹爹他,他沒有跟人作亂……”

“你都說了,全天下的诏書不從皇帝,反而從段榮,從他手裏發出來,這不叫作亂,什麽叫作亂?”

鮮侑還要辯解:“可是你知道爹爹,他不是奸惡之徒,別人手裏拿着刀,別人讓他做什麽,他就得做什麽。”

雲暧并不是不知道他說的道理,但是站在他的立場,他說不出替對方辯解的話,他打斷鮮侑:“我知道太傅的為人,不會加罪于他,只是天下人的口舌,我是堵不住的,而且,廷議如何,也不是我能左右。”

鮮侑聽到他這樣說已經滿意了,破涕為笑,一把抱住他:“冕奴,我跟爹爹不一樣,我爹爹他膽兒小,我不膽兒小,我心裏只認你是我的陛下,別的誰當皇帝我都不認。”

作者有話要說:

☆、帝位

鮮侑得了雲暧許諾後便十分高興,笑眯眯的更殷勤,殿下殿下的叫,精神也生出來了,拉着雲暧的手叽叽咕咕說話。雲暧昏昏欲睡,其實更想要一個平整又幹淨暖和的地方躺着,比如宮殿的床上。

估摸着是到了夜裏,溫度降了,鮮侑也開始冷,雲暧感覺到他在顫抖,知道他把衣服給自己穿了,雲暧在許昌宮呆久了,對冷餓都已經覺得不是那麽難以忍受,雲暧握了握他的手。

“阿侑,咱們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鮮侑點頭,哆嗦的抱着雲暧,兩人爬上床,一股灰塵黴味撲鼻而來,雲暧給鮮侑摟到懷裏,摸索着衾被給他裹住。

衾被薄的不足以禦寒,鮮侑牙齒打顫,不好意思道往他胸口縮。

“我是來陪你的,結果還要你抱着我睡,以後沒臉見人了。”

雲暧道:“你的衣服給我穿了,而且抱着你也不冷。”

鮮侑是一吃苦就忘了客氣了,打着哆嗦幹笑兩聲将自己整個兒的往雲暧身上依靠過去取暖。

趙吉隔着牆遞進來食物和水,也跟他說外面的形勢,段榮連戰連敗,在謀劃着撤出洛陽了,除了他的嫡系親兵,洛陽城中的官員将士都并不支持他,都在等待形勢一轉,就立刻倒戈。

鮮侑拍手大笑:“看他現在還有工夫折騰!”

雲暧蹙了眉:“他要真打算撤出洛陽,這裏就危險了。”

段榮撤出洛陽,必然不會空着手,肯定會帶上他立的那個小皇帝,皇帝到哪裏哪裏就是洛陽,他會繼續借着皇帝的名義發號施令。而雲暧,他一定會殺掉。不殺了雲暧,到時候兩個皇帝,而雲暧顯然比他手上的那個要名正言順,那十八路勤王諸侯打的就是雲暧的旗幟,要是雲暧被誰救出來複了位,那他手中的皇帝就會成為一張廢牌。

雲暧除了抿一點水維持着意識,完全不吃東西,因為出恭麻煩,而且他的心思已經不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疑惑,好像自己與世隔絕,如果劉靜等人起兵要迎他複位,許昌這邊該有動靜才對,可是雲暧有種奇怪的預感,他沒有感覺到絲毫動靜,一切都如同一汪死水,趙吉講着河陽的戰事,卻沒有動靜,好像一切跟這裏無關。

但雲暧不敢細想,鮮侑從貓狗洞子爬進爬出,樂此不疲,雲暧心中的憂慮一日比一日深。

不只擔心段榮會殺他,還擔心另一樁變故。

這天延佑殿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是在深夜,一打開就看到外面火把。雲暧摟着鮮侑,他失眠,只是閉着眼睛并沒睡,聽到外面雜亂的腳步聲頓時推鮮侑醒來。然後是落鎖的聲音,數名武士進來,将他二人提了出去,雲暧虛弱的不會動,鮮侑還沒睡醒,直接被拎出殿外,丢在寬闊的青石地磚上,殿前一輛馬車,馬車簾子撩開,下來個人。

懷裏抱着個五歲的娃娃,生的粉妝玉琢,黑色刺花錦袍,眼睛木愣愣的,抱孩子這位穿着一身青衣,腰間帶劍,瘦高個,白臉,鳳眼,長眉,眼尾一顆小痣。

他月光之下好像踏風行來,雲暧看不見臉,憑身形步态就一眼認出,張合一案當初來許昌拿人的那位,陶宴。

他下了馬車抱着孩子踏步過來看着地上狼狽的二人,謙笑道:

“長廣王殿下。”

他走近來,鮮侑看見他手上孩子,指了手驚叫道:“你好大膽子!要把陛下帶到哪裏去?”

陶宴瞧了瞧手上孩子,對鮮侑笑:“鮮小公子怎麽跑這裏來了,鮮太傅到處找你呢,段大将軍要撤軍,好像要帶着鮮太傅同行,不過鮮太傅又好像不大樂意,正準備開溜,鮮公子不回家看你爹爹如何打算,還在這裏做什麽?”

鮮侑驚道:“你瞎說什麽!我父親好好的!”

陶宴道:“我出發時好像聽大将軍讓人去請他進宮呢。”

鮮侑臉色煞白,雲暧低聲道:“別信他。”

陶宴無所謂道:“不信也罷,長廣王殿下,請随我上車吧!”

雲暧看了眼陶宴懷中木雕泥塑一般的五歲小皇帝雲棠:“我能不能問大人是要帶我去哪裏?”

陶宴道:“自然是去安全的地方。”

雲暧還在猶豫不肯動,陶宴沒心思等他,擺手吩咐士兵,直接給他丢上車,鮮侑撅着屁股也要往上爬,陶宴提着他背心給他扔下去:“鮮公子,我這馬車小呢,裝不下多餘的,你實在舍不得殿下,跟在下邊走路就好。”

彎了身也進馬車,鮮侑扒着車簾子叫道:“殿下,殿下!”陶宴不耐煩揮手一打,拍蒼蠅一樣将他拍下去,神情不悅道:“這是你媳婦嗎?怎麽這般啰啰嗦嗦不利落,叫嚷什麽!”

雲暧臉色難看:“陶大人讓他上來吧,怎麽能讓他跟那些士兵一塊走路。”

“他上來難道殿下去跟士兵們一起走路?陶宴挑眉道,“我可沒說要帶着他。”

黑夜中,馬車駛出許昌宮,看不見方向,只隐約感覺是在往北,又繞了許多小道,雲棠木雕泥塑一般張嘴說話了:“陶宴,朕要喝水。”陶宴手撐着車窗打盹:“沒水,下了車再喝。”

過了一會雲棠又叫:“陶宴,朕要撒尿。”

馬車駛的急,陶宴不想停車:“沒有喝水哪來的尿,下了車再撒。”

雲棠道:“陶宴,尿褲子裏了。”

陶宴道:“忍着,下了車再換。”

雲棠小手一巴掌拍到他臉上:“你大膽,你聽不聽朕的話!”

陶宴不痛不癢,揪着他給他釘在座上,雲暧道:“我也想撒尿。”

陶宴眼皮翻也不翻,伸出一只腳勾開車簾,個子高腿也令人驚嘆的長:“車裏撒。”

冷風吹進來,車輪飛快的碾動發出聲響,雲暧默然無語,老實縮了回去。

一晚上氣氛緊張而急迫,安靜了一會兒,雲暧道:“陶大人,我們是去哪裏?”

陶宴不答他,雲暧又試探:“是去大将軍那裏?”

陶宴仍舊不答,雲暧又試探:“是去河陽?”

劉靜的大軍駐兵在河陽,雲暧先是懷疑陶宴要将他帶去交給段榮,然而很快發現事情沒那麽簡單。

陶宴睜了一只眼,雲暧給他銳利的目光瞧的抖了一抖。

“長廣王殿下真聰明,是去河陽。”

“不過別急着高興,段榮不見得會殺你,劉靜也不見得會救你,殿下以為呢?”

雲暧雪白的臉色轉為灰白:“你什麽意思。”

陶宴展臉一笑:“殿下如果是劉靜,五歲的皇帝和十四歲的廢帝,你會選哪一個?”

雲暧冷着臉:“陶大人不覺得這話過分了嗎?”

陶宴無所謂道:“話雖難聽了點,卻是鐵疙瘩一般的實誠,殿下寧願聽難聽的實話還是好聽的虛話?殿下要感謝臣救命之恩才對,若是留在許昌宮,等着那些所謂的勤王之師救駕,怕等來的就是一刀結果了。對天下人交代,只需說殿下被段榮所害,自己是興仁義之師為殿下報仇,然後再名正言順的立個小皇帝行段榮之事,何樂而不為?”

雲暧道:“這不過是你一面之詞,以為這樣我就會信?”

“殿下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臣說的是不是肺腑之言。”

陶宴往車壁上靠了一靠:“洛陽就是一座豆腐城,勤王的大軍其實月前就已經到達河陽,可是遲遲沒有渡過黃河,殿下以為是什麽緣故?因為汝南王和劉靜他們還沒達成一致,究竟進了洛陽立誰當皇帝,這個問題沒扯清楚,所以都僵持着不能出兵,劉靜有意于他——”伸手指了指蜷在座上呼呼大睡的雲棠,“汝南王殿下認得?殿下的四叔。汝南王不贊同劉靜,堅持要迎殿下複位,仗沒開打,那兩位先窩裏鬥開了,我可是去給他們擲骰子的。”

雲暧冷笑:“我看你是臨陣倒戈,做買賣去的罷。”

陶宴樂:“殿下這樣聰明,在下自然只能坦誠相待。”

雲暧本能的意識到陶宴說的是真話。

只是這人又是打的什麽主意,為何要救他?陶宴将他從許昌宮帶出來,絕對不能僅僅是就帶出來這麽簡單,這其中暗示着一個意思,陶宴要幫助汝南王,支持汝南王立自己為帝。

可是他帶着雲棠做什麽?而且如果說陶宴要支持立他為皇帝,眼下該是好好表現的時候,卻對自己的态度絲毫不恭敬。

與此同時陶宴也在心裏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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