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全不是雲暧所能推翻的。
劉靜請旨,汝南王謀反,按罪論誅,該下旨捉拿。
雲暧不肯下旨,在延春殿裝死。
各司禦史官員如同蒼蠅一樣圍上來,紛紛叫嚷着捉拿雲崇,雲暧怒氣沖沖砸了琴,幾乎是不顧形象的破口大罵:“這群廢物他們還蹬鼻子上臉了是嗎!讓他們打哪來滾哪去!”
那侍中梁因還勸:“陛下,事已至此,拖着解決不了問題,再耗下去恐怕得出事兒。”
雲暧道:“滾出去。”
陶宴跪近了些,将漆盤裏的小盅捧出來,盅子裏炖的梨汁,雲暧經過那下毒之事,現在對吃的東西看着就膈應,連着幾日未水,眼睛下都薄薄的一圈青色,陶宴摸着他手安慰道:“陛下吃點東西罷,別為這點事氣壞了身體。”
雲暧盯着他,目光突然變得銳利:“陶大人,你怎麽事發到現在一句話也不說?你不是一向話多的很嗎?”
陶宴道:“臣與汝南王有私仇,臣得避嫌才對,不該過分多嘴。”
雲暧一屁股坐下,胳膊橫在膝上:“朕要聽聽你的意見,你說。”
陶宴道:“臣不敢。”
雲暧寒聲道:“陶大人再推辭就演過頭了。”
陶宴連忙撲了撲前襟跪下磕頭:“臣以為此案有蹊跷,牽涉甚重,不能随意定案,否則恐怕會出亂子,劉靜想要借陛下的手對付汝南王,陛下不如先下旨将汝南王解職,敷衍一下他,之後再想辦法對付劉靜。”
雲暧道:“不如讓陶大人去傳旨。”
他這話陰森森的沒有一點發問的意思。
你敢回答說遵旨,跟朕玩心眼,不等廢了汝南王,朕先廢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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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宴無比謙恭:“這個旨臣不能去傳,汝南王若是看見傳旨的是臣,恐怕會懷疑陛下的用意,若是不服就危險了。”
雲暧臉色才緩和了些:“那你說讓誰去?”
陶宴建議道:“不如讓趙吉将軍去吧?趙将軍的為人汝南王信得過。”
趙吉拿了聖旨去,陶宴仍舊留在宮中。
雲暧神色疲倦,用飯用了一半又擱下,入夜,陶宴扶着他睡下。
雲暧突然又驚醒過來,手一伸抓着陶宴的手:“陶宴!朕做噩夢了!”
陶宴連忙抱着他拍撫,又給他遞水擦汗:“陛下做什麽夢了?”
雲暧整個人癡愣愣的,陶宴給他揉着胸口,關切道:“陛下做什麽夢了?”
雲暧握了他手,好半天回過神來說:“朕夢見阿侑回來了。”
這叫什麽噩夢?陶宴哄他安慰:“鮮公子還沒有消息,陛下寬心一些,估計過不久派出去的人就該回來了。”
雲暧疲憊躺回去,難過道:“陶宴,你陪朕睡一會。”
陶宴只得和衣上了床,給他摟在懷裏:“陛下睡罷。”
雲暧其實沒有夢見鮮侑,他夢見了張合。
陶宴給他抱着,也心塞的十分痛苦,他決心要搞死雲崇,這小皇帝回頭知道了肯定要瘋。
雲暧迷迷糊糊在他懷裏睜了眼,睡了不到半個時辰又道:“趙吉去傳旨,怎麽還沒回來複命?”
陶宴背心冒冷汗,雲暧頓時從夢魇中清醒了,頓時要起身穿衣服,陶宴連忙按住他:“陛下,陛下,這會已經三更……”
雲暧打斷他:“叫趙吉來,朕要問他。”
陶宴安撫住他:“臣這就去找趙将軍,陛下稍安勿躁。”
陶宴連夜離了延春殿匆匆出宮。
作者有話要說:
☆、對峙
尚書臺的聖旨下去,雲崇被原府中看管候審,當夜汝南王府燈火未歇,淩晨聖旨又突然從宮內發出,要将雲崇押送收監。于此同時陶宴也剛從宮裏出來,到了汝南王府上找趙吉:“趙将軍,陛下傳将軍進宮觐見。”
趙吉見是陶宴親自來,當是有什麽要事,急忙跟着進宮。
他們前腳剛走,孫琰帶着聖旨就也上了門,要将雲崇拿下問罪,這樁案子裏,雲崇一直在看雲暧的态度,哪裏把劉靜那點小伎倆放在眼裏,見到這個還得了,讓手下直接把那孫琰拉下馬,要查驗聖旨。
一看是個假玩意兒,哈哈大笑,一把撕了大罵:“劉靜小人!什麽東西!竟然敢冒聖上的旨意,此為逆亂!”
拔刀一刀下去剁了那孫琰的腦袋,血濺一地。然後帶着府中早已埋伏準備好的武士,聲稱劉靜假傳聖旨,挾持皇帝,一大幫人氣勢洶洶一路殺過去,包圍了劉靜的府邸。
于是就在深夜裏,兩邊人馬開始火拼對砍。
雲暧大半夜的整個人都吓精神了。
問陶宴:“誰傳的聖旨?”
陶宴一臉懵懂:“臣也不知道,臣一直在宮裏……”
雲暧急的焦頭爛額,這兩位打起來,不管是劉靜殺了雲崇,或者雲崇殺了劉靜,結果都夠他嗆的。
雲暧當機立斷,招趙王雲栩入宮,持白虎幡,領兵前去解鬥。
雲栩懷裏揣着聖旨,剛到東華門,陶宴突然閃身出來,同他并行,邊走邊迅速問道:“趙王此去如何打算?”
雲栩道:“陛下讓我解了劉靜和汝南王二人兵權,陶大人怎麽說?”
“劉靜同汝南王争鬥不是一日兩日,今日必定會分個輸贏,趙王爺是去做什麽?幫劉靜,還是幫汝南王,或者兩邊都不幫,各打五十大板?這種兩頭都不讨好的事情,趙王爺打算做?”
雲栩住了腳,他性格儒弱耳根子又軟,生性多疑,聽見陶宴這般說,問道:“陛下已經下了旨,陶大人這麽說,那得如何是好?”陶宴招呼着他往暗處:“趙王爺不妨聽臣一言。”
雲栩給他牽着袖子到避人處去,陶宴道:“今日是你死我活的事,劉靜跟汝南王,趙王爺必定得幫一個。”示意雲栩貼近,雲栩附耳上去,陶宴壓低了聲音:“依臣之見,不如殺了汝南王。”
雲栩大駭,身子後仰驚叫道:“這如何了得!”
陶宴捂了他嘴扯着他衣服扯回去:“如何不了得?這事與趙王爺只是有利無弊,趙王爺自己掂量掂量,舍不得兒子套不着狼,趙王爺放開膽子去做,陶宴用這顆項上人頭擔保你平安無事,回頭青雲直上,官升三品。”
說說又笑:“當初一力救護陛下明明是趙王爺,臣還親眼所見,他汝南王不過領着二十萬大軍露了個臉,結果事後便宜的他,趙王爺只區區一個右軍将軍,這種事情任誰心裏也不平,今日正是趙王爺的時機。”
雲栩猶猶豫豫:“可陛下那裏怎麽辦?”
陶宴拍他肩膀:“趙王爺只管放心,他雲崇是是陛下的皇叔,趙王爺難道就不是陛下的皇叔了嗎?”
雲栩着實沒有那包天的狗膽,張張惶惶的左右徘徊不知如何是好,他宴笑了笑将他手中的聖旨抽了出去,從自己懷裏另取出一封,遞給他。雲栩打開看,紙上空白,只蓋着空玺,陶宴示意他收好,湊了耳邊:“臣有一計……”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教導一通:“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王爺千萬慎重。”
雲崇聽見是雲暧從宮裏派了人來,又望見白虎幡,只當是雲暧來麾軍,立刻排開衆人上前去領旨,走近了卻見使者是雲栩,驚訝之餘,隔了幾步,心中戒備,竟然沒跪,就大喇喇站着問:“陛下傳的什麽旨意?”
雲栩從袖中取出聖旨,低聲道:“陛下派我來勉勵汝南王,殺了劉靜,必有重賞。”
朗聲道:“雲崇下跪聽旨。”
雲崇放了心,跪下來接旨,雲栩等他走近一個猝不及防,拔了身後随從傳旨太監腰上長刀,一刀捅過去,直插心口。
一刀斃命。
雲栩登上高車,高舉了聖旨喝道:
“汝南王意圖謀反!已經為我就地正法!陛下有令,從者放下兵器歸降,赦免你等死罪!”
雲暧見到雲崇屍首,直接血湧上頭,嗝,氣暈了。
劉靜跟雲栩連夜跪在延春殿外求見,陶宴将雲暧掐醒:“陛下,他們進宮來了。”
雲暧醒過來揮手砸了杯子,罵道:“都滾出去!你們一個個的都能拿主意,還要問朕做什麽!往後你們想幹什麽拿着刀就去幹好了,想殺誰直接去殺好了,也不用再跟朕說了!”
陶宴要勸,雲暧一巴掌呼到他臉上:“你個混賬!別當朕不知道你幹的什麽好事!你也給朕滾遠一點!”
陶宴道:“陛下,現在當務之急不是生氣,而是要給個定論。”
雲暧罵道:“給什麽定論?恕他們無罪?汝南王是謀反,是朕讓他們去殺的人?”
“不如此不足以平怨憤,陛下若不表态,恐怕軍營裏那些人會借機生事。”
雲暧冷笑道:“劉靜假傳聖旨擅自殺人。趙王,朕讓他去調和糾紛他竟然敢幫着劉靜殺人行兇!你們一個個真是好大膽子,耍着朕玩是嗎?現在來求朕幹什麽?有膽子殺人沒膽子償命是嗎?自己做的事自己就要承擔後果,你們在朕頭上拉屎撒尿,還要朕給你們擦屁股是嗎?都給朕有多遠滾多遠!”
陶宴争道:“人已經死了,陛下不能意氣用事。”
雲暧喚趙吉,指着陶宴:“把他給我拖出去,打他二十大板!”
趙吉扯着陶宴出去:“陶大人,陛下這次是真生氣了,陶大人還是不要再說了。”
陶宴道:“他要拖下去出了事怎麽辦!天一亮消息就會傳出去,雲崇手下十萬士兵在城外駐着,那是能開玩笑的嗎!”
趙吉哼道:“你們敢幹這種事,會出什麽亂子難道沒準備嗎?自己去應對去。”
陶宴道:“放屁!這事人人都插了一腳,大家心知肚明,你裝什麽大頭蒜,他們要是反了,殺了劉靜殺了雲栩或者殺了老子就算了,他們要是對陛下也不滿要殺皇帝怎麽辦?你他娘說的好聽!”
趙吉道:“反正不幹我的事,我只奉陛下的命令行事。”
陶宴給他豎了豎中指,轉身殺向尚書令裴大人家将其踹醒,揪回宮拟旨,下诏,連出了二十多道诏令,收拾善後。
第一道汝南王謀反,論罪誅。
第二道劉靜雲栩等人奉旨誅逆,赦免無罪。
第三道任趙吉為司隸校尉,立刻連夜帶人搜捕雲崇黨羽歸案。
第四道命雲栩劉靜帶兵趕往北軍營,抓捕作亂同黨以及煽動謠言意圖不軌者,安撫士兵。
……
二十多道诏令有條不紊依次下去,最後一道,陶大人本人,帶人去汝南王府上,抄家!
尚書令大人吓得手腳哆嗦寫不動字,陶宴挽了袖子接過了筆親自上陣,裴大人顫顫巍巍給磨墨。
雲暧看陶宴龍飛鳳舞奮筆疾書點定乾坤那麻利勁兒,指着他手指頭打顫,吹胡子瞪眼簡直恨不能一腳将之踹死。
陶宴穩坐禦案定力驚人,殺伐決斷筆墨之間,生死輸贏尺寸之案,絲毫不把近在眼前的皇帝當回事,這才是真有氣魄啊,雲暧看慣了他這段日子挨打挨罵裝傻賣乖,差點忘了這位是挾持過皇帝幫扶過段榮屹立三朝不倒的陶中書啊!
“好,好,陶宴,你是個人才,往後你就這麽幹下去吧!”
這時候洛陽城內的事情早已傳到了北城軍營,士兵将領們亂成一窩,早已經炸了鍋,有嚷嚷着為雲崇報仇的,有心驚膽戰要逃命的,劉靜雲栩帶人殺過去,趁亂盡數料理。陶宴收到回報,長出一口氣。
抖了抖衣裳起身,出宮,抄家去。
雲暧指着他背影對何鸾道:“他敢再進宮來,給朕放狗!”
陶宴抄家抄得那個爽啊,看士兵們一箱一箱運着金銀,珍寶器物,那麽大個沉香屏,那個高的名貴珊瑚樹,還十多株,汝南王是真土豪啊,陶宴看的啧啧不已,問柳亭:“哎,小柳兒,你家有錢還是他家有錢?”
柳亭道:“那架沉香屏還是我送給汝南王的呢。”
陶宴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小柳兒啊。”
陶宴順手牽羊了一枚玉佩,柳亭提醒道:“這是公物。”
陶宴道:“這玉佩原本就是我的,雲崇那小子當初給我搶去了,這混蛋玩意兒。”
陶大人拎着小玉佩進宮,剛到延春殿外,一只大狗沖出來,陶宴瞪眼,和平安全的皇宮裏竟然有惡犬行兇!一腳就踹過去踹的那狗東西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何鸾接着沖出來啊啊大叫:“陶大人!你怎麽把陛下的虎威将軍給打死了啊!”
“哈?”陶宴叉着腰驚了:“陛下什麽時候養狗了?”
何鸾道:“早上,早上剛弄來的!”
那虎威将軍已經給他一腳踹成了狗熊将軍,雲暧剛睡起聽到狗叫,衣裳都顧不得穿就奔出來,見剛領進門的愛狗已經挂掉了,頓時瘋了,抄起腳上鞋板子就沖陶宴砸過去:“你給朕的将軍抵命!”
雲暧又養了一條狗,是條藏獒,叫虎贲将軍。
這傻狗跳起來足有陶大人高,用跟手腕粗的鐵鏈子系在延春殿外頭,見別人不咬,只到陶宴就狂吠,泰山壓頂一般往上撲,那陣勢真是驚天動地的,陶大人一進宮這家夥就發威,宮女吓得花容失色太監吓得屁滾尿流,陶宴出場第一次對陣差點沒給駭出心髒病來,回頭去查,娘的,誰弄得這破玩意兒來吓唬老子,原來是卞州張合張将軍送的。
這姓張的可真會上趕着啊。
陶宴讨厭得不得了,想悄悄把那東西給殺了,想想還是算了。
雲暧對他動了怒,又收拾不了他,只好使點小孩子脾氣,給他欺負欺負讓他出出氣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失寵
陶宴仰在床上吃葡萄,翹着個腳丫子,一個小厮在床裏邊給他捶着肩膀。
“你真不去?”柳亭問,“靖國公又派人來請,家人還在客廳等着回話。”
陶宴吐着葡萄皮搖頭:“不去,去什麽去,小皇帝已經看我不順眼了,我還是避避嫌,別去觸他黴頭的好。”
雲崇死了,他得趕緊跟劉靜雲栩等人撇清關系。
柳亭嘆口氣,喊小厮去打發,人往榻上一歪,陶宴往裏讓了讓給他騰了點位置,遞葡萄給他:“你吃不吃?”
柳亭騎到他腰上去要啃,陶宴端着葡萄盤子差點穩不住,連忙叫住手住手,柳亭道:“老子有點無聊啊,你得意了馬上要
官複原職了,老子還整天在家喝西北風,蛋疼死了,你也給我想想轍。”
陶宴道:“你有錢嘛怕屁,玩就是了,折騰幹啥。”
柳亭道:“我昨天買了個小厮,結果不聽話給打壞了,氣死我了,上個月跟趙大辛鬧翻了,他說我,你也不陪我玩。”
陶宴翻白眼:“老子陪你玩,玩哭了可別叫阿媽。”
柳亭一個餓虎撲食壓住他:“叫哥哥成不?”
問一句手在陶宴胸上狠狠揪一下:“叫爹爹?或者叫相公?”欺近了臉貼緊,嘻嘻而笑,“你喜歡怎麽叫?”
陶宴給他嗆的一顆葡萄噎住:“咳咳,孩兒,你正常一點,你爹心髒不好。”
柳亭道:“我給你揉揉。”直接揉胯下去了。
陶宴無語道:“老子心長在褲裆裏嗎?”
柳亭樂:“哪個男人的心不長在褲裆裏?”
陶宴一巴掌拍飛他,一跳跳下床拉了衣服往身上摟,柳亭打滾:“你陪我玩一玩怎麽了嘛!讓我考驗考驗你的工夫!”
陶宴已經麻利勁兒的穿好衣服系好了腰帶:“受不了你發騷那勁兒,吓都吓萎了,我進宮去瞧瞧。
何鸾給他攔在殿外:“陶大人,陛下身體有恙,不能接見,陶大人請回吧。”
陶宴愣了:“陛下什麽時候生病了?”
何鸾哼哼的笑,斜着眼睛瞟他,不說話。
陶宴問:“陛下生的什麽病?傳了太醫沒有?什麽時候的事情?”
何鸾就不耐煩了,覺得這陶宴很不識相:“陶大人,我只是負責傳達陛下的口谕,至于別的,恕下官不能奉告。”
說完輕飄飄的轉身帶着太監離去,陶宴望着那金色的殿門,秋風飒飒,一樹梧桐凝綠,秋天的第一片樹葉子打着旋兒飄落在陶大人的頭上,那大棕毛的獒犬還張着血盆大口盯着他嗚嗚的龇着口涎。
陶宴悻悻的出宮去了。
劉靜殺死了雲崇獨攬大權,一時風頭無兩,朝中再無勁敵,很有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意思。
雲暧開始稱病不去上朝。
陶大人本着不怕狗咬的精神每天上延春殿請安,但雲暧對他日日疏遠,他現在連雲暧一根毛都瞧不見了。
陶宴躺在床上長嘆氣。
果然失寵了。
陶宴跟柳亭借錢,在長隆西巷新置辦了一處宅子,買了兩個小厮三五個雜役仆人,柳大人那白吃白住是舒坦,但總住着也不叫個事,陶宴搬新宅子住去了,在賓香樓擺了桌酒答謝柳大人。
柳亭樂滋滋的去了,回頭大扇一搖把酒帳一塊給他結了。
雲暧派去北邊的人回來,陶宴聽了連忙進宮去問,只見着趙吉從宮門出來,陶宴要往內廷去請見,趙吉好言提醒他:“你還是別去了吧,陛下別一生氣直接給你打出去,到時臉沒處擱。”
陶宴問:“鮮公子怎麽樣?”
趙吉道:“沒找着人,一點音訊都沒有呢,現在北邊戰亂不定,兵荒馬亂的,哪裏去找個人。”
陶宴聽這消息心裏一咯噔。
鮮公子沒找着,那小皇帝又要哭了。
敷衍了趙吉,陶宴仍舊往延春殿去,到了地方還沒能請見,何鸾已經慌慌張張出來拉着他出去:“陶大人快別撞這晦氣了,回去吧,陛下說了不見。”拖拖拽拽的就給他推搡走。
陶宴心情郁悶,柳亭拉着他出門找朋友喝酒,碰上個不長眼的,非拉着他給他又勸又灌,黏糊糊的磨蹭,陶宴本來就不高興,火氣大了點,勸來勸去一言不合,當場打起來。各自挂彩。
柳亭有些過意不去,拉着他去自己家上藥,陶宴不耐煩的甩開他:“行了行了,不關你的事,我自個回去弄。”
柳亭好心沒好報,也懶得管他,一甩袖子走了。
陶宴躺在床上,有個小厮給他洗着腳。
他腦子裏想着雲暧的事,雲暧的态度,心裏有些不是味道。
小皇帝這是恨上他了?
雲崇一死,劉靜就控制不住了,雲暧肯定恨他。
雖然抓不到他的把柄,但這小皇帝很聰明,自己那點手段瞞不過他眼去。
但也不能怪他老陶啊,雲崇那個混蛋,不殺了他,難道讓他殺了自己麽?雖然陶大人感情上說來是和小皇帝親近些,畢竟小皇帝救過他命,對他還挺不錯。但總不能這樣就讓他老陶去拿刀對着劉靜砍吧?那不是搞笑了麽!陶大人自認問心無愧,他活這麽多年不要臉慣了,壞事幹的不少,殺的人也能摞一垛子了,一向不在意別人恨不恨他。
但現在感覺到小皇帝在恨他,竟然有那麽點不得勁。
他自認為自己幹的事不算個屁,這本來就是雲崇跟劉靜的鬥争,他添了把火而已。
就算他不添這把火,劉靜跟雲崇也不可能相安無事,總有一天要你死我活。
陶大人怪委屈的,你把我陶宴往火坑裏推,差點命都玩脫了,我也沒跟你皇帝陛下你計較,就算我殺了雲崇那也是你不仁我不義禮尚往來,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了,你這樣搞,好像專成了我的錯似的。
他自認侍奉雲暧夠小心翼翼了,比侍奉他以往的主子都要掏心掏肺。
但現在雲暧這個架勢,有點危險啊。
中秋宴上雲暧露了個面,好好的秋涼天氣這位裹着一身狐裘,出場擺了擺姿勢,太監傳了幾句話,又團團簇擁的離去了。
陶宴老遠看着他臉色不對,一直當他是裝病,沒想到竟然是真病。陶宴知道這位主素來身體不好,雖然每日花了時間努力習武強身健體,但沒健出個什麽名堂來,還是風一吹就倒的弱雞樣。
雲暧出去見了點風,回了延春殿又哆嗦發寒,吃了藥躺在床上出汗,張合卻突然回了洛陽。
雲暧強撐着穿了衣服起身,讓人傳喚他進來,直接在榻上接見。
張合給趙吉領着進去。
這時候有月光入戶,沒有升燭,但很是亮,琴案邊是食案,食案上依次擺放着果盤點心酒盞酒壺等物。張合穿着身白袍子,極為深濃的黑頭發黑眼睛,還是老樣子,目光精亮的興奮,帶着野,像條畜生。
看見雲暧,忍不住笑了一笑,叫道:“陛下。”
雲暧聽張合這趟回來,是想請旨去守隽城,不由得驚奇:“你倒是志向不小,只是隽城這地方,恐怕你沒那能耐。”
隽城依靠着延平關,乃是一處扼西北的要塞,地位之重不必多說,而且地方軍閥勢力錯綜複雜。原隽城守郭章重病,眼看着是活不久了,郭章倒是有兩個兒子,不過都是庸碌無能,郭章一死,這地方肯定是要易主了。
讓張合去守隽城倒是個好主意,雲暧最近也在想這個事,但一直猶豫不決,沒找着合适的人選。
張合的話,雲暧對張合再多怨憤,大事上,他是信任這個人的。
過往不論,張合最近的表現也挺讓他滿意。
雲暧保留态度:“這件事非同小可,也不是朕能決定的,你讓朕想想。”
張合問道:“陛下是擔心靖國公?”
雲暧道:“不光是劉靜,隽城局面太複雜,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朕不能随意就下旨。”
張合道:“臣只需要陛下的态度,至于如何去辦,臣自然有主意,絕對不會給陛下惹出亂子來就是。”
雲暧閉着眼睛醞釀了一會:“朕可以給你一道旨意,讓你去接手隽城,但這種地方,朕的旨意是不管用的,只能給你名義,隽城周四方勢力,需要你自己想辦法,讓他們承認你。至于別的朕也幫不了,你有本事不怕死,你就去争罷。”
張合笑的白牙森森:“臣知道。”
雲暧繼續道:“朕若越過韓深,直接授意給你,他恐怕會不滿。你還得說服韓深,讓他派你去,你到了隽城,再請出朕的旨意,這才名正言順,也免得生事。”
張合仍舊稱是,雲暧累了,表示要休息,張合扶他躺下,雲暧道:“今日是中秋,你倒是有閑心上洛陽來,剛好,朕也無聚可團,咱們兩個正好湊一塊了。”
雲暧讓宮人拿月餅賜給他,嘴唇蒼白微笑道:
“這個是蓮蓉餡的,朕覺得有點甜了,不過張将軍喜歡吃甜的,可以嘗一嘗。”
張合是很久沒見到雲暧對他笑了。
他有些受寵若驚,拈着月餅吃了一口,雲暧凝神看着他。
“好吃嗎?”
張合點頭:“味道很好。”
雲暧道:“朕倒是也想沾沾節氣,只是怕傷了胃又不好了。”
張合看雲暧消氣了,臉上也露出笑來,他是個陽剛氣頗重的模樣,臉上卻長着兩個酒窩,平愛笑,笑起來一臉喜氣。張合放了月餅,往雲暧身邊去跪住,從袖子裏摸出個小盒子來,殷勤遞給雲暧:“陛下。”
雲暧看是方小小的篆章,張合将印泥一并掏出來,給雲暧試着按了一按。印章烙着隸書的“錦繡山河”四個字,竟然是當朝名家王子政的手筆,雲暧驚了,他一向對這位的書刻十分仰慕。
張合看雲暧表情,高興的更厲害,幾乎要手舞足蹈:
“臣在卞州碰到那位老先生,請他刻的這枚章子,知道陛下喜歡這個。”
雲暧在許昌宮,張合便愛四處搜尋字畫書卷,金石文刻一類給他,張合這人是個大老粗,自己不懂文人的玩意兒,但對這個相當來勁,其實也就是為的哄雲暧開心。
雲暧在許昌宮,難得有點玩物消磨時日。
那王子政早多少年就不動刀筆了,雲暧不用想就知道這位張将軍嘴裏的請是個怎麽請法。
雲暧小心的将印章收下:“回去記得把人給放了。”
張合笑道:“沒事,老先生在我那開心着呢!”
雲暧睡得并不安穩,時睡時醒的,張合坐在床邊,黑漆的眸子盯着他,他睡着,張合就沉默,他迷糊醒來,張合又找着話頭跟他說話。一夜精力充肺,神采奕奕并且眼睛晶亮。
天色亮了,張合趁着晨曦獨自出了宮,沒有在洛陽停留,當日就騎馬出城,又回卞州去了。
雲暧有些空落落的,對着那錦繡山河的印章發了許久的呆。
作者有話要說:
☆、肝膽
雲暧病好了,籌劃着要将隽城給張合,這事卻不順利。
劉靜不許。
劉靜是完全知道這個小皇帝要培植勢力,要自立的心思。劉靜現在掌握着洛陽的軍政大權,朝廷的三臺六部都是牆頭草的角色,劉靜挪挪換換,拆拆補補,把段榮留下的朝廷又改了姓劉了。他實則沒有篡立的膽子,也沒有篡立的心思,這位靖國公出身貴族豪門,一向在士林很有名望,自然不是段榮那種土匪軍閥能比的。
但盡管如此,盡管他沒有篡逆的心思,小皇帝還是不能不防的。因為雲暧已經不信任他,雲暧要收權,一定會拿他開刀。
劉靜一個不許,雲暧就幹不成。
其實他可以繞開劉靜直接下诏,誰敢不從,但若這樣做了,那就是公開要和劉靜對着幹,現下他還沒有那底氣。
好歹是個皇帝,卻連任命一個地方将領的權力都沒有,雲暧是氣的要吐血了,在宮裏亂轉。其實他生氣的不是隽城這件具體的事,而是因為,雲崇死後,他一直意識到會發生的一個事實,終于明确的擺上了臺面。
皇帝算什麽,什麽也不算,什麽金口玉言都不過是臭口水。
陶宴這時候知道了雲暧在琢磨什麽,就又跑進宮來,給雲暧建議,硬的不能來,可以來軟的,明的不能來,可以來暗的。
陶宴先是給雲暧分析了一通隽城的形勢,然後告訴雲暧道:“陛下不能下旨,不代表張将軍不能有旨,搶地盤跟搶女人一個道理,誰先上了歸誰,行!”
陶大人果然是個人才。
雲暧一向知道他詭計多端,不是個好東西,一肚子壞水兒,可是見到他這麽壞,還是忍不住心裏罵他。
這個奸詐的東西!
張合先是取得了韓深的許可,然後就揣着诏書,帶着自己的人馬往隽城去了。他哪裏來的诏書印玺?大蘿蔔刻的差不多。
也确實是大蘿蔔刻的。
隽城處在三方勢力的夾縫之中,這三方都想吃這塊肥肉,争來争去,勢均力敵,誰也不肯相讓。而張合的力量實則比這三方都不如,但正是因為如此,也只有張合能夠取得這個地方。因為換做這三方中的任何一方取得隽城,都會打破勢力平衡,而招致其他兩方的劇烈反對。
于是張合拿着個大蘿蔔刻的诏書一去,接替隽城軍務,竟然沒人反對,反而都默認了。
張合拿起大印當了隽城守,劉靜頓時不幹了。
這個便宜任何人都可以撿,但張合不能。劉靜稱張合是不合法的,假诏,讓人去打他,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張合那厮已經坐在隽城縱橫開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了。
張合到了隽城便同雲暧書信往來的多了,這人當真是當了土皇帝了,一副土豪暴發戶的氣息,三天兩頭從千裏之外給雲暧送東西獻寶來。雲暧喜歡的文人的玩意兒,筆墨書畫,上好的鎮紙棋枰子,玉簟的錦席,上次還揣了兩只毛茸茸的雪狐貍來。
他倒是很會送禮,樣樣瞄準了雲暧的心思,雲暧對他送來的這些小玩意兒的确是有些喜歡的愛不釋手的意思。
那兩只小雪狐貍長大了,毛色漸漸金黃,金紅,長的肥滾滾的賊亮,太監給剪了爪子養,免得傷人。
陶宴進宮,這兩畜生崽子還是跟那惡狗一樣見他就龇牙。
因為隽城一事陶大人的巧言點撥,雲暧對他稍稍去了些冷淡,陶大人又能被允許進去延春殿。他看雲暧那桌上隽城送來的花樣,頗有些咋舌,這個姓張的整天吃飽了沒事幹?怎麽哄皇帝跟哄老婆似的積極。
張合的信雪片兒一樣往雲暧桌案飛,隽城的稀奇寶貝一樣一樣兒的往雲暧宮裏摞,陶宴看着張合把雲暧的心給收的妥妥的,就覺得不對啊,怎麽那姓張的就耍幾招花把式送了幾個禮,皇帝就當他是個可人兒似的,這不是擺明了欺負自己窮麽?
偏偏皇帝還就吃他這套,這不哄小孩似的麽!
陶大人不甘心就此失了聖寵,噔噔噔跑進宮,給雲暧道:“陛下,臣準備親自去北邊,從段随那把小鮮公子給找回來!”
雲暧對鮮侑憂慮的都要做噩夢了,這一次立刻同意了陶大人的請求,陶宴說話快行動更快,雲暧要派給他兩名随從,陶宴說不必,第二日就騎着個馬出了洛陽獨自北上去了。
陶大人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兩個月後,傳出段榮兵敗,為部将所殺的消息。
又是兩個月,鮮侑衣衫褴褛,赤腳穿着破草鞋,持着一根芒杖,身後跟着個同樣叫花子的小随從,從承明門進了洛陽。鮮侑直接這幅尊容出現在了宮門東華門外,一跟頭跪下,磕了三個長頭,痛哭失聲道:
“陛下!父親!阿侑回來了!”
雲暧正在同尚書令裴大人說話,突然東華門守衛來報說:
“陛下,外面有個叫花子,北邊來的,自稱是鮮太傅的公子,要求見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