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人來問,連忙起身,衣服還沒穿好,陶宴跟柳亭,還有中書監兩名舍人穆光,陸晃,兩兩攜手聯袂并肩跟進來。雲暧看這陣勢吃了一驚,也顧不得整衣了,穿着單衣就出來。
“陶大人?這個意思是?”
陶宴将袖中的書報遞給他:“北邊的形勢嚴峻了。”
雲暧變了臉,看了那書報後半晌無語。
他這心裏承受能力還算是強的了,只是黑着臉,卻忍耐着沒有随便說話。陶宴補充道:
“臣進宮來,正是要同陛下商議此事的。”
半個時辰後劉靜也奉旨入宮。
雲暧連下了三道旨意,第一道,将都督河北軍務的高貫撤職問罪,換親信将領杜旻接替。這人是陶宴舉薦,聖旨錄畢,立刻派何鸾連夜攜旨出宮,催促起行,立刻趕赴邺城就任不得耽誤。
第二道是密旨,直接送到了隽城,調張合出卞州,北上讨伐葛春。
第三道,加劉靜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使持節,假黃钺,總攬洛陽軍政。
這三道诏書中書監諸僚屬議定,由陶宴親拟,當夜蓋上印玺依次發出,到第二日天明燈滅,劉靜出了宮,柳亭等人辭去,陶宴已經是一夜未眠,勉強叫了水梳洗一下,又伺候雲暧更衣,囑咐他:
“帶會到了早朝上,恐怕得吵的天翻地覆,陛下要有心理準備。”
雲暧眼底有些發青,疲憊的點點頭:“朕知道了。”
陶宴給他整理着衣服領口,正了正冠:“陛下由他們吵去,不必理會,自然有臣和靖國公去應付,陛下別多開口,這樁事情,不論什麽時候去做都是危險的,臣不想陛下攪進這趟渾水,一切交給臣就是。”
雲暧還是點頭:“知道了。”
陶宴眉目生春的笑了笑,摸着他臉頰:“咱們陛下不是軟弱怕事的人,咱們陛下心智聰慧,剛強果敢,比先祖平帝武帝絲毫不差,他們十五歲的時候,也許還比不如陛下這樣堅強勇毅。陛下生此亂世遭此困苦,若能險中求存,成英雄大業,千載之下,青史之上,必定會是一位繼往開來功耀彪炳的中興聖主,不過臣也怕陛下陷入危亡,所以那些功耀彪炳的事情,讓臣替陛下去做就好,若是成功了,是陛下的功績,若是失敗了,一切與陛下無關,只是臣與靖國公等人的罪過。”
Advertisement
雲暧愣愣的看着他。
陶宴摟着他肩膀,靠在胸口撫摸。
雲暧身體僵硬的一動不能動,陶宴的手在他後背頭發上輕輕撫觸。
這會還是寅時,銅鶴燈架上蠟燭已經燃盡,熄滅,雲暧已經梳洗完畢,離上朝還有幾刻鐘,他靠在陶宴懷抱中久久不動,臉上沒有表情,陶宴靜靜的在他發間嗅了一會,最後道:“吃定東西墊一墊,待會上了朝才有力氣聽他們鬧。”
雲暧低聲道:“好。”
太監送了膳又出去,薄粥熬的滋味濃郁,散發着奶香,陶宴目不轉睛的盯着雲暧吃,給他遞菜,手絹擦嘴,雲暧低着頭一聲不吭由他伺候,擡眼見陶宴還是昨日的官服未換,吩咐太監去取他衣服來。
陶宴換了衣服,陪同雲暧一起也簡單用了早膳,一同往太極殿去,太極殿百官肅立山呼萬歲,剛好升朝。
朝堂上自然也是炸了鍋,争吵激躁不論,劉靜上表奏事,陳述戰情,雲暧命太監宣了旨,便不動聲色,将朝堂交給劉靜一幹,只坐在上面聽他們鼓噪,不發一言,待時候到宣布退朝。
散了朝,陶宴等在太極殿外,劉靜出來,他上前迎面,日出映臉鮮豔,深深施禮:
“恭喜先生,先生多年的心願,今日終有機會實現了。”
劉靜道:“你呢?”
陶宴含笑:“陶宴願助先生一臂之力。”
張合這小子領了聖旨,十日後,打着平叛的旗號,往西打了個轉,直接占據了長安。
然後一路北上,一路撒尿圈地盤,将自己的勢力範圍擴展到并,陝,冀諸州,五萬人馬搖身一變二十萬大軍,氣勢洶洶的殺往山西河北方向,在河北同杜旻會合,攻打葛春。
興平四年,劉靜正式實施新法。
要打仗,要養兵,第一要錢。
來錢的法子無非兩樣,一曰開源,一曰節流。
節流之一是裁撤冗官,吃閑飯的太多,每年朝廷供養這班龐大的閑置官僚機構都要花費百萬兩之多,這部分官員無實際官職,每月初三按時到吏部領銀錢,慶朝官場有個俗稱叫做吃白祿。關于這個,朝廷上吵鬧的不止一天兩天,但始終争論不出個名堂,劉靜上來第一件事就是将這些官職全部裁撤。
裁撤下來怎麽辦又是個難題,總不能讓人去喝西北風,否則肯定得出亂子,劉靜同時擴建北府軍。
反正朝廷是不會白養活你們了,大家沒飯吃,既然不願回家種田,都當兵去,國家需要你們,好好幹吧。
關于北府軍,慶朝一直實行的是府兵制,兵農合一,北府軍是劉靜進入洛陽着手建立的一支軍隊,實行募兵,朝廷撥饷專養,機動性,戰鬥力都十分強悍,統帥将領是英肇。每年撥款給北府軍的軍饷也是一筆巨大開支,因此朝廷官員跟北府軍處于嚴重敵對狀态,軍隊系統和普遍官場水火不容。
北府軍認為朝廷養閑官浪費糧食,還不如拿來養兵,增強軍隊,貴族官員則認為這支軍隊存在嚴重侵犯了自己的利益,每當國庫一說缺錢,都高聲吆喝着都是北府軍鬧的,要裁撤北府軍。
所以北府軍雖然實力雄厚,但一直處于青黃不接被壓制的狀态,今天要裁軍明天要斷糧饷,幸好有個首領英肇為人剛正兇悍無人敢惹,而且劉靜一直苦心經營,維持其運轉,才勉強沒被撤散。
現在劉靜要裁官,募兵擴軍,并且拿裁官的錢來養這支軍隊。
開源第二項,征稅。
這個說法不好提,劉靜有點不敢開口。
其實一年多增三分的稅,對于普通百姓來說,不過是一日的口糧,增加不了任何負擔,可是事實是如此,說出口來就不是了,官場黑暗,無論什麽政令,到了下面,都得變個樣子,不但于百姓是災難,反而會給敵人作口實。
果然,征稅的話一出,朝堂又沸騰了,平日裏不說話的也都紛紛站出來替百姓哀嚎窮苦,不宜加稅,風向幾乎是一邊倒。
司空孟毓更是橫眉怒目斥責劉靜瞎搞,不顧老百姓的死活,第二日群臣紛紛上彈章,指責劉靜。
奏疏一律送到中書監,陶宴紛紛按住,留中不發,無視。
雲暧那裏,吵到後來直接稱病罷朝,除了陶宴等親近大臣,誰也不見,免去煩擾。
陶宴的意思,他不願雲暧表示支持劉靜,但凡改革就面臨着失敗,這樣大的改革,一旦失敗,就只有死路一條。劉靜在群臣面前到底顯得勢單力孤了些,陶宴必須裏應外合支持他,然而雲暧,陶宴希望雲暧高高挂起就好。
一旦出了事,至少不會牽連他。
陶宴帶着中書監一幹僚屬每天要應付數以千計的章奏書事,擺平劉靜那裏惹來的一幹亂子,還要親自查看料理六部繁雜冗沉的各類賬目,重要的賬目他又不放心假手于人,非得親自把關,忙的口舌生瘡,撒尿的時間都不夠用。
皇帝每日來中書監微服私訪,親自監督各位大人們辦公,搞的柳亭等人很不自在,話也不敢多說。陶宴忙的亂轉跟個沒腳的陀螺似的,壓根也沒注意皇帝陛下存在,頭也不擡張嘴就支使:“把昨天吏部那本帳找出來。”
柳亭連忙去取,雲暧給他一本一本翻,瞧了一眼他要查對的對方,找到出處:“是這裏?”
陶宴随口贊道:“眼力好,反應真快。”
雲暧笑,幹脆坐下,給他打起了下手,陪各位大人們一塊對賬。
作者有話要說:
☆、初出
陶宴半個月沒回家,一身酸痛,馬不停蹄的回家洗了個澡,吃了個飯,立刻上床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日下午。
剛醒來下人又通報,靖國公派人來請,催了幾次,來不及吃飯穿了衣服又連忙出門。
剛出到門前,外面停着一輛馬車,一個淡黃色錦衣的少年正在跟家人争執,見到陶宴連忙沖上來抓住:“表舅!”
陶宴駭一跳:“什麽表舅,你是誰?”
那少年道:“我叫高憐,表舅你不認得我了?”
從懷裏揣出一封書信來:“這是舅奶奶的信,讓我帶給表舅的。”
陶宴見是家裏來送信的,連忙吩咐家人接待:“先給他留着,我回來再說。”
家人還要說什麽,陶宴已經騎了馬一陣風的走了。
到了劉靜府上,趙王栩也在,劉靜似乎身體有些不适,靠在床上,見他連忙召喚:
“長絮,你随同趙王殿下去一趟北府軍去。”
雲栩朝他致禮:“陶大人。”
兩人一同出府,陶宴問起,雲栩才給他說道:“靖國公讓貴族子弟們編入北府軍,那個英肇不樂意,不給這些新兵們飯吃,故意慫恿手下的人毆打他們,昨日打死人了,現在軍中哄鬧,怕又出亂子。”
雲栩乘的是馬車,邀請陶宴同乘,陶宴剛要上車,卻見車上掀開簾子下來一青年,靛青色布衫,身形極瘦,臉也極瘦,眼睛都有些凹下去,一臉菜色,睫毛濃長目光炯炯,陶宴驚道:“孫秀!你不是在獄中?”
雲栩吃驚道:“你們認識?”
孫秀謙然低頭道:“小人同陶大人有過一面之緣,難為陶大人記得。”
又回答陶宴:“小人已經出獄了。”
陶宴啧啧稱奇,這位可真是能人啊,還真又出來蹦跶了,柳亭不是說看見就抽死他?
三人擠着一輛馬車,陶宴就發覺不對勁了,這個孫秀是怎麽跟雲栩搞在一起的?還坐上了趙王的馬車?
他偷眼去打量,孫秀淡定的端坐着,目不斜視,看不出什麽名堂。
死的人有十一個,另有三人重傷,事情遮掩不住,新兵們起哄,全聚集在西營訓練場,陶宴同雲栩騎馬過去,新兵們穿着自己的衣服,也沒有兵服兵徵,看不出是兵,都在叫叫嚷嚷:“讓英肇出來,給我們大家夥一個交代!”
陶宴詢問,一個新兵問道:“你是大官?”
陶宴連忙搖頭:“我不是大官,小官,小官。”
那新兵道:“別裝了,看你的樣子就是大官,打扮成這樣,還騎着馬來的呢。”
陶宴無奈摸了摸鼻子:“究竟出了什麽事?”
小兵道:“咱們來了軍中這麽久,上面根本不管我們,不給飯吃也不給發衣服,昨天上面說要帶我們去屏谷口,結果有人報信,說,他們是想把我們帶到屏谷去全部殺掉,大家夥只是要跟将軍求個說法。”
孫秀道:“這些新兵都是原來朝廷供養的貴姓子弟,靖國公将他們編入北府軍,實際上不過換個方式吃白祿,上面糧饷撥不下來,英肇拿什麽錢去養這幫人,而且北府軍同他們素有仇怨,更不可能接這爛攤子。”
所有問題歸根到底,還是錢。
錢從哪裏出。
劉靜有一句話問的好啊,哪裏都窮,老百姓窮,朝廷也窮,那天底下的錢糧都被狗吃了嗎?
英肇同陶宴舊日相熟,很直接道:“陶大人既然來了,我也不同幾位拐彎抹角,實話實說,在下不是記恨不明事理的人,只是戶部撥的只有那麽點銀兩,我不能虧了自己的兵專去養那幫飯桶。”
陶宴問:“不是已經有追增了糧饷?”
英肇笑道:“我這裏還新募了兩萬精兵呢,他們也得吃飯不是。”
陶宴只得悶頭喝茶。
“我去給你湊點錢,你先養着他們吧,這個容我想想辦法。”
英肇道:“要我說,這是群大爺,咱們沒轍,殺了他們一了百了,挪不出銀子來,留着他們得遲早出事。”
陶宴斥道:“這叫什麽話!殺人能解決問題,咱們還在這裏頭疼什麽。”
英肇笑:“那你便去找銀子吧,說實話,要是有錢,我養着他們也無妨,不過長絮,這個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可考慮清楚,不找到根本之法,再多投入都是浪費糧食。”
馬車上,孫秀道:“英肇哪裏是缺錢,現在朝廷裏最肥的就是他,他就是不想養這些人而已,陶大人信他?”
陶宴道:“你有想法?”
孫秀道:“我看趙王爺不錯,在貴族中素有聲望,你把人連錢撥給趙王爺,讓他去帶。”
陶宴一臉期待立刻看雲栩。
雲栩沒回過神來,他可不想接這燙手山芋,瞪孫秀:“你瞎說什麽!”
陶宴道:“我覺得可行!”
雲栩連連道不行不行。
孫秀道:“有什麽不行,為陛下分憂,王爺義不容辭,如此既能得賢德之名,也不是全無好處,王爺手底下難道還怕人多?平日裏想方設法的想要多掌一兩千兵都不容易呢,平白送你兩萬你還不要。”
雲栩給他說的面紅耳赤,陶宴樂:“孫秀說的在理,王爺放開膽子上就是,有事情陶宴一定幫忙。”
陶宴同這個孫秀頗為投緣,趙王一路不吭聲,他兩人倒是天上地下聊的酣,陶宴就劉靜加稅一事問他意見。
孫秀道:“說加稅的,不見得是貪財,說不能加稅的,也不見得是愛國愛民,打個比方,朝廷若是規定收一分的稅,那些地方官員就能跟老百姓責交三分,一分歸了朝廷,另外兩分就入了他們私囊。若是朝廷規定收三分的稅,那可就不好了,因為朝廷一加稅,他們要想再從老百姓那裏壓榨,就得逼着老百姓那裏責收五分,六分,這個就不容易了。”
陶宴笑道:“這幫子人撈進腰包裏的豈止是五分六分。”
孫秀道:“要加稅,必須得均田。”
陶宴問:“政令不達,派誰去均,若是均田的官員也同他們夥同一氣,眉來眼去,出了事算誰的責任?更何況朝廷上阻力也是很難應付,若是不能讓他們服氣,事情會難辦。”
孫秀道:“小人倒是有一計。”
陶宴道:“你說。”
孫秀道:“他們無非是舍不得自己那點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榮華富貴,葛春的大軍在河北,他們怎麽樣?不怎麽樣,就算葛春大軍殺到了洛陽來,龍椅上換了人,于他們而言不過是換個主子伺候,誰能剝奪他們家裏那一畝三分地的經營?不過六鎮同洛陽朝廷的矛盾由來已久,軍兵們可是恨這些當官的恨的眼紅,陶大人不妨借此散布謠言,就說葛春之所以造反,是要殺了孟毓,裴琰,這兩人是朝廷的蛀蟲,不吓得他們屁滾尿流才怪,這麽着你看他們誰敢再事不關己隔岸觀火。”
孟毓裴琰乃是朝廷的萬年不倒翁,不論皇帝換了誰,不論掌權的換了誰,一個孟司空,一個裴尚書,代表普遍官僚貴族的利益,高坐牆頭,随風搖擺,沒人敢動或者能動這二位分毫,包括先前的段榮,包括先前的雲崇,包括現在的劉靜。
因為他們代表整個貴族的利益,承認他們,就是承認所有貴族的既得利益。
否認他們,意味着向整個貴族社會既得利益開刀。
陶宴就是要這麽幹,聽得大樂,拍手,指着孫秀:“你來寫!”
孫秀道:“小人榮幸,不敢推辭。”
孫秀就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執筆揮就,一篇讨賊檄文千又三百字,行雲流水,詞氣激昂,讀的人心驚膽戰怒發沖冠,陶宴幾乎是忍不住的直接在馬車中蹿起,連連叫道:“好,好,孫秀,你有這本事,還在趙王那裏屈就做什麽!”
直接拉着孫秀的手要進宮,雲栩愣住眼,勸道:“陶大人,陶大人,改日吧,改日吧。”
陶宴哪裏等他改日,直接拉着孫秀的手就進宮了。
雲栩黑着臉只得打道回府。
陶宴激動不已,拽着雲暧:“陛下,陛下,臣給你引薦一個人。”
雲暧問道:“什麽人?”
陶宴道:“這個人陛下見過,在吏部,他叫孫秀。”
雲暧記得這個人,看陶宴激動難耐的樣子有些不高興,扭過頭去:“朕不喜歡這個人。”
陶宴道:“陛下,此人有大才!”
雲暧挑眉:“哦?比陶大人你如何?”
陶宴道:“猶在臣之上,臣只有給他端茶倒水的份。”
陶宴給他看文章,雲暧驚了一驚:“倒是真有幾分厲害。”陶宴連連稱贊,“此人絕對是個奇才!”
雲暧對陶宴這般癡狂的狀态有些莫名的不舒服:“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文章寫的好是一回事,真有能耐是另一回事。”
陶宴道:“他可不光是文章寫得好,我上次見他就瞧着他不尋常。”
孫秀進了延春殿。
這是他第一次進宮,第一次見到所謂的天子,皇帝。
作為一個馬奴的兒子,他平生也從來沒想過,他有一天會走進這權力頂峰的皇宮,拜見到天子神聖的尊榮。
孫秀跪下謹慎的磕了頭,陶宴去扶他,示意不必多禮,雲暧道:“陶宴說你文章寫得好,人也很不錯。”
皇帝在誇他,孫秀惶恐道:“小人慚愧,陶大人過譽。”
雲暧道:“這麽着,朕給你封個官吧,侍奉延春殿,為朕典筆墨怎麽樣?”
孫秀跪下:“謝陛下恩典!”
他一副誠惶誠恐緊張萬分的模樣,雲暧笑笑:“你沒進過宮吧?不用緊張,朕沒那麽可怕。”
讓人賞賜了一碗酥酪給他吃,壓壓驚。
雲暧實則對這個孫秀一點好感也沒有,總覺得他氣質不端正,敷衍了幾句就鑽幕後去了,陶宴卻對這人吹捧誇贊的不行,雲暧走了,他抱着一碗酥酪還陪着孫秀一塊邊聊邊吃,各種谄媚找話說。
孫秀問他:“咱們陛下平日裏愛好什麽?”
陶宴一一給他解答,巴拉巴拉說個沒完,孫秀有些向往,又慚愧笑:“陛下似乎不喜歡我。”
陶宴道:“陛下真不喜歡也不會見你,更不會留你在延春殿,你放心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
☆、爹爹
陶宴讓人将孫秀所書的檄文謄抄了上千份,滿洛陽的散布謠言,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
朝廷關于加稅的議論争執不休,劉靜病愈後,立排衆議,開始配合均田案,以山西為起始,在河南,河北一帶行新稅法。
均田官還有稅官都從朝廷直接委派,涉及的人事調動甚為繁雜,各地方又具體情況頗為複雜,诏令一下達,各地的文書,報表冊錄開始源源不斷成山成海的送到洛陽,六部事務又彙總,都經送到中書監批複。
陶大人一手抓政務,一手還得抓軍務,北府軍那邊整天窮嚷嚷,動辄跟中央辦事官員沖突,三天兩頭不小心鬧出一血腥事件來,那英肇是個狠角色,這幫兵痞子簡直像群野狼一樣嗷嗷叫着,要喝血吃肉。眼下帝國需要一支力量強大的軍隊能随時進行戰鬥,所以陶宴不能管束他們,必須給英肇足夠獨立的權力去訓練統領北府軍。
但是家裏養着一群狼也絕不是件輕松的事情,朝廷得随時防着他們發狂。
河北的戰情也不容樂觀,叛軍如星火燎原,在北中原一帶肆掠,張合,杜旻的平叛軍隊開始在北州各地縱橫馳騁,雙方互有勝負,甚至幾次将葛春打的大敗,但整個北方的形勢是起義不斷,殺戮不止。
叛軍無力南下,但朝廷也沒有能力将他們剿滅,北邊局勢陷入了起義軍和地方軍混戰的泥潭。
情況糟糕了點,但也還在預料之中。
陶宴白天忙于朝事,晚上直接宿在宮裏,那孫秀看着瘦弱發黃一臉病容的,精神頭兒卻十足的無人能及,人在中書監幫陶宴理事,為人極聰明反應極敏,幹勁十足,一個人能頂三個人。
陶宴幹活他在幹活,陶宴睡覺他還在幹活。
四更天時,陶宴打了個盹兒起來了,值事房裏還是孫秀在頂着,陶宴連聲道慚愧,讓他去休息。
柳亭對孫秀苦大概仇深,發現陶宴竟然提拔了這人,将陶宴劈頭蓋臉痛罵一頓,直接要絕交。陶宴爹爹告奶奶一番讨饒,柳亭不依,幸得孫秀極有眼色很會識趣,見着柳亭賠罪讨好,兩位雖然犯沖,柳亭回家氣了半個月不上工,到底沒惹出事情來。
延春殿外,孟毓裴琰等人叩求面聖。
雲暧自然不理。
孟毓裴琰二人連着三日在宮外跪請面聖,雲暧穩穩坐住,假裝不知,由他們跪去。
這幫子人,不給他們點臉色,他們真忘了自己是什麽東西。
陶宴忙裏偷閑,這會也在延春殿喝茶。
見時機差不多了,便笑向雲暧道:“我去瞧瞧吧,兩位老大人年紀大了,別跪出了毛病才好。”
有清風拂袖,陶宴笑眯眯站在臺階上:
“二位大人,陛下說了生病,你們還是回去吧。”
二位大人誰也不敢回去,一定非要見到皇帝不可,爬上來要抱陶宴的腿,連連磕頭:“陶大人,你能見到陛下,煩請向陛下通報一聲,老臣有天大的話要對陛下說……”
陶宴撩着袍子直往後退,連聲不可,那二人哀求不止,陶宴勸道:“陛下是真的不能見,再說了,這些事情,你們同陛下說也無用,陶宴給兩位指條明路,出了東華門左拐,靖國公府上,你們去求他,保管沒錯兒。”
孟毓裴琰二人到了劉靜府上,又是三叩其門,才勉強見到劉靜的尊容,劉靜高高在上斜着眼将他二人觑了一通,道:“兩位大人也真糊塗,我劉靜有何德何能,自己都尚且自顧不得呢,哪裏敢替別人擔擔子,兩位回去罷。”
二人又是痛哭流涕又是抱了腿求饒,劉靜惱怒斥責道:“兩位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如何這般不成體統!你我都是身為人臣,為朝廷為陛下效力的人,你二人惹上了亂子,不思悔過,也不想如何謝罪,只在這裏嗚呼哀哉有何用?陛下要的,朝廷要的也不過是一個交代,你們不速速給大家一個說法表态,只在這裏裝樣子,我可救不得你們的性命。”
一通訓斥,羞得兩人擡不起頭來,四月三日,司空孟毓,尚書令裴琰被罷官。
與此相關人員紛紛引咎辭官,以避鋒芒。
劉靜開始大刀闊斧的整肅朝堂。
孫秀道:“孟毓會反。”
陶宴派人暗中盯着動靜,孫秀請命要去,陶宴欣賞他才華,正要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以便于提拔,遂将此事全權交給他,另讓趙吉配合相助,孫秀欣然領命出宮。
孟毓等人暗中傳信聯絡趙王雲栩,示意他,殺了劉靜,廢了雲暧,衆臣矚目皆在趙王一身,雲栩收到信,戰戰兢兢吓得要死不死,立刻把住在府中的孫秀叫起來:“這可如何是好!顏之,你看看這個要如何應對?”
孫秀将信放在火燭上燒了:“亂臣賊子豈是人人都能做得,王爺千萬別生此心才好,汝南王的前車之鑒才過去不到一年呢
,王爺的實力連汝南王的十一也不及,切莫生非分之想。”
雲栩羞道:“我沒有非分之想,就是拿不定主意才來問顏之你。”
孫秀道:“他們自己找死還想拖王爺下水,王爺還疑問什麽?”
雲栩遂無回應。
四月十三日,孫秀同司隸校尉趙吉帶兵包圍了裴琰府邸,以謀反罪将裴琰,孟毓在內十四人全部抓捕,收押大理寺。
黑漆漆的囚牢裏,陶宴隔着鐵欄,同牢中人笑語:“此一時彼一時,兩位活了這麽大把年紀,難道不知道那句老話?這官場上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仇敵,各取所需而已,至于我同劉靜的是敵是友,又有什麽好奇怪?”
孟毓道:“劉靜如此狠絕,不容一絲情面,你以為他能成事?這朝廷是我們大家的朝廷,天下是我們大家的天下,他想一個人獨斷專行,也得看看他有沒有那樣的本事。他殺的了老夫一人,殺不了所有反對他的人,他一時強橫,大家不敢說,難道心裏就不會怨恨了嗎?陶大人只管等着瞧吧,老夫要是死了,敢請效仿伍子胥,将老夫的頭顱挂上洛陽城門,老夫要看到洛陽城破他劉靜兵敗身死那一日,死且瞑目也!”
陶宴微笑,無言對,半晌轉身離去。
雲暧一身暗紫便袍隐在暗處,陶宴輕聲喚道:“陛下,咱們回去吧。”
他衣袂擺動間孟毓卻看見了,登時搖着鐵欄高叫道:“陛下!陛下!劉靜此人一定要殺啊!”
陶宴擁着雲暧迅速離開了。
孟毓,裴琰等十四人以謀反論誅。
陶宴幹的最擅長的還是去抄家。
這回抄家發了筆大財,入庫銀錢以百萬計。
孟毓,裴琰之死,加之一番暴雨疾風式的整頓,劉靜的改革遂再無反對之聲,暢通無阻順水直下。
改革先行之事告一個段落,一切料理妥當,朝堂洶湧一番後重歸于沉寂,陶宴終于有機會休息休息喘口氣。
喘氣的法子就是湊到皇帝面前去獻殷勤聊天。
陶宴抄完家,收獲頗豐,又以此為依據,編了個賬冊出來,給京城諸位官員們大致盤點了一下家産,笑拿給雲暧看,雲暧嘆道:“一個個都比朕有錢,朕連想吃點魚翅燕窩都怕對不住百姓,他們倒好。”
陶宴自然也不能拿着這賬怎麽樣,只是笑:“陛下把小金庫交給臣管。”
雲暧道:“你自己都窮的要死,你能管錢?”
陶宴道:“臣哪裏窮了,臣家裏有錢,陛下不信去看,全埋在床底下呢。”
于是雲暧說行,要到陶大人家去看看他床底下有多少家當:“夠不夠娶媳婦了?你原先不是說娶不起媳婦?”
陶宴幽怨的看了皇帝陛下一眼:“只能娶個普通媳婦。”
正好宮裏也悶,雲暧說着就動身,陶宴眉開眼笑服侍他換衣服,雲暧道:“普通媳婦不就對了,你要什麽媳婦?”
陶宴怨念捏了他腰一把,雲暧駭的一跳,打他手:“做什麽!”
陶宴激動發瘋,抱住他狠狠的揉了一揉。
雲暧臉色難看的踹了他一腳。
陶宴認得雲暧這麽久,雲暧還從未到過他家裏,陶宴跟初帶媳婦回家見爹娘一樣亢奮,早早讓人去吩咐家人收拾打掃,說有貴客,然後和雲暧先後上了馬車,往長隆西巷去。
門前兩株垂柳,一彎清流繞戶,溪邊正野花盛開,如雪團一簇一簇,夾在綠油油葉片間,頗有野趣,通向門戶架了小木橋,陶宴扶着雲暧下車,将他一身雪衣清香的身體抱了滿懷。
攜着雲暧袖子進門,下人已經迎在門前。
陶宴心說這幾個懶仆人知道大人我今天要帶媳婦來認門,格外勤快還是怎麽的,平常門前草都懶得理,今天地面上磚石幹淨的一點灰也沒有,竟然将門都擦的亮锃锃的。
不對,門怎麽換過了?陶宴攜着雲暧剛要問,門裏面急急忙忙緊緊張張趕出個少年來,邊走邊理頭發,一出來趕緊跪下,帶着幾個家人磕頭在那萬歲萬歲萬萬歲。
陶宴傻眼了。
雲暧看陶宴,無語。
陶宴更無語,他沒說皇帝要來啊!
雲暧問:“這個是?”
少年道:“回陛下的話,我是照顧少爺的奶娘。”
陶宴險些一頭沒暈過去。
門內又出來個八九歲的小孩,唇紅齒白的怪漂亮,那少年拉着小孩跪下:“見過皇帝陛下,這是我們少爺。”
陶宴止住他:“等等,你誰啊?你們少爺怎麽跑我家裏來了?”
少年擡頭:“表舅,我是高憐啊,那天你讓我進府的。”又牽着那小孩子:“這是你兒子,小名叫狍子。”
陶宴暈死,雲暧懷疑的眼神看他,陶宴連忙道:“有誤會,肯定有誤會!”
轉而沖那小厮瞪眼:“怎麽回事!”
高憐有些委屈,那小孩子卻張着小手抱過來,抓住陶宴的腿:“爹爹。”
作者有話要說:
☆、陡轉
趙吉在岸上等的心焦,見他們從船裏出來,臉都黑了。
這兩位主,一個身為皇帝不問政事,不好好在宮裏呆着,整天裝病,一個身為朝廷攬政大臣,不在機關幹活,竟然一塊跑出來約會,偷情,還偷上瘾了。
偏偏知道知道雲暧的脾氣,勸也沒法勸說也沒法說,還要随時跟在他二人身後給護駕把風,趙吉憂郁的要得精神病了。
趙吉心裏恨陶宴這玩意兒,雲暧也不知道給他吃了什麽迷魂藥,現在整個人都不對勁了,每天跟個男人膩膩歪歪,摸來抱去,哪裏有一點皇帝的樣子,看着都讓人着急。
雲暧要是喜歡男人,寵幸個小太監或者養幾個小公子在宮裏玩玩他都沒什麽話好說,可是現在跟陶宴這叫什麽?
陶宴朝廷重臣,手握重權,一舉一動都牽涉着朝政時局動向,絕對不是什麽能随便玩的人物。做皇帝最忌諱的就是主觀私情,雲暧不但牽扯私情,還跟這樣一個舉足輕重的政治人物牽扯私情,真是荒唐的透頂了。
回了宮,陶宴告辭離去。
雲暧用了膳,喝了藥,夜雨敲窗,他睡不着,又穿了衣起身,喚趙裏取琴來,置在窗前據了琴案撫琴。
趙吉聽着琴音泠然,雲暧燈下對影成雙,頗覺得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