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劉靜遇刺重傷的消息秘而不宣,陶宴一力壓制。現在這種改革的關鍵時刻,若是傳出這種事,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只不過一日工夫,朝廷上下都已經議論開了。
大家都在看好戲,他劉靜不是能耐嗎?滿朝皆反對新法,他偏要獨斷專行,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有本事你讓大家心服口服,怎麽現在就出事了?
當初雲崇自恃功高,不看自己幾斤幾兩,想淩駕于普遍貴族勢力之上,甚至想鏟除其他貴家大族勢力,獨斷朝綱,所以大家支持劉靜殺了他。現在雲崇死了,劉靜他又想來當初雲崇那一招,将大家趕盡殺絕。
現在的朝廷沒有第二個人有足夠的實力跟劉靜抗衡,所以大家只得忍氣吞聲,雖然曾有人矚意趙王,不過雲栩顯然很有自知之明,不敢站出來挑大旗。然而衆人不敢反對只是因為沒能推出一個足夠強大實權派為打手,絕對不是就對他劉靜支持。
不管是劉靜遇刺,還是重傷消息被散播,整個朝廷态度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陶宴到了朝上,已經被一幹大臣包圍,紛紛打聽劉靜的事,已經到了上朝的時候了,劉靜沒來。
陶宴依次敷衍,被堵的喘不過氣,借口出恭躲出殿外,叫了小太監去問,沒消息,整個早朝劉靜沒露面。
下了朝,陶宴匆匆又趕去劉靜府上,這回被下人攔在門外,說劉靜不見客,陶宴自報了身份,下人道:“大人請回吧,老爺說了,任何人都不見。”
陶宴急得嗓子冒煙,只得又回宮裏去。
孫秀給他捧了茶:“靖國公不見自然有他的道理,陶大人還是且安心,現下重要的是穩定人心。”
話如此說,陶宴又哪能坐得住,三番五次往劉靜府上去拜見,皆被堵在門外。
雲暧屁股也癢了,找了借口探病,親自去看劉靜去了。
這回下人不敢阻攔,将他并陶宴二人請進門,帶進客廳,奉茶酒點心的招待,一番敷衍,然而還是沒能見到劉靜的人.
雲暧意味深長道:“靖國公好大的架子啊。”
然而也沒有別的表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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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劉靜進宮,雲暧大是驚訝,正坐在案前,親自出殿門去迎。
劉靜同往常一樣,打扮的中規中矩,臉色無異,看起來倒沒有病相,行走步态也從容輕便,一身雍容沉穩,雲暧不敢讓他拜,攙扶他起身,賜坐,劉靜解釋了前日身體不适雲雲,雲暧也寬慰表示無妨。
坐了一會,雲暧又親自讓何鸾送他出宮。
何鸾回來,雲暧問:“靖國公怎麽樣?可有什麽異狀沒有?”
何鸾道:“倒沒有什麽異狀,奴婢怕他腳步不穩去攙扶他,他還不要攙扶,自己走着進門,進門的時候府上正來客,他同那客人說說笑笑的把臂用飯喝酒去了,看着倒精神很好。”
雲暧就疑惑了:“真的?”
何鸾道:“确無半分虛言。”
孫秀道:“陛下有沒有注意到,靖國公穿的衣服格外厚一些,而且這暑熱天氣裏竟然還不出汗,而且他的臉色也不對,過分的紅潤了,比往日裏還要光澤亮麗許多,類似婦人,應該是搽了脂粉修飾過的。”
雲暧給他一提醒,頓時也想到了,他扶劉靜的時候,那手特別涼。
孫秀道:“靖國公在刻意掩飾,八成病的不輕。”
于是孫秀又借口賞膳,自請去探虛實,到了府上劉靜一如往常,正在同客人談話,謝了禦賜,還當即品嘗贊味美,孫秀旁側觀察了許久,覺得他渾身不對勁,然而又挑不出什麽毛病來,只得作罷,回宮給雲暧複命去了。
孫秀堅持認定劉靜在裝,實際上問題嚴重。
雲暧也心緒紛亂,憂心忡忡,然而也想不出這情況該怎麽辦。
陶宴聽說劉靜入宮,從天祿閣回來,聽雲暧說起,皺眉道:“我親自去罷,看看他到底怎麽樣。”
到了劉靜府上,下人一片忙亂,劉靜卧床咳血不止。
窗外淫雨霏霏,室內一燈如豆,長史宋臻微微欠身立着,将案上的文牒一片片展開,向劉靜念,劉靜說話,他代筆批複。陶宴坐在床前聽着,手上捧着藥碗,劉靜時而就政事問他一兩句意見,陶宴謹慎的作出回答。
等事情弄完已經深夜,宋臻才收拾了離去。
陶宴突然想起十年前剛到洛陽,那會他敬劉靜如神明,滿心眼裏只崇拜這一人,只看見這一人,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他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虛與委蛇,戒備防範,甚至相看的如同仇敵。
可能是劉靜的控制欲太強,而他不願被人控制,他得到了當時皇帝雲傯的賞識,雲傯不喜歡劉靜,要對付劉靜,他夾在中間很為難。劉靜要他回到自己身邊,他不願放棄自己光輝璀璨的仕途,劉靜無數次逼迫他,嘲諷他忘恩負義,甚至強行想把他逼出洛陽,他不願意得罪劉靜,只是忍耐,每每婉言勸解,但劉靜很固執,一定要控制他。
然後便是生氣,争吵,無數次的争吵把彼此的感情一點點磨滅殆盡,私下裏愛恨糾葛太多,無法解開,只好幹脆斬斷,然後由于政治上的分歧,徹底走向了對立面。
劉靜要殺他,于是他先下手為強,背叛了劉靜。
從此師生情分已盡。
其實現在看起來,當初很多事情是出于誤會,雲傯有意挑撥他跟劉靜的關系,而他那時候年輕氣盛,也太幼稚。
而且雲傯也是個控制欲極其強烈的人,陶宴被他折騰的口吐白沫。
劉靜回想起舊事,悵然嘆道:“你為了那個人,就那麽心狠,連師生情誼都不顧,非要同我作對?”
陶宴莫名難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就算回到當初,我還是會那麽做,也不全是因為他。”
那是怎麽回事呢?當時他太年輕,一墜入愛河簡直拔不出腳,雲傯那玩意兒心胸狹隘又沒本事,還自私的要命,只不過生了副好皮囊,又會裝會演,初出茅廬的陶宴被他勾的沒了魂。
陶宴為他掏心掏肺,把命都獻出去,那位當面對他抛媚眼兒,巧笑倩兮,回過頭一打一打的娶老婆,一窩一窩的生兒子,折騰的不亦樂乎,最後還把自己折騰死了,吃了過量的□□,馬上風。呵呵,好死法。
病倒在床奄奄一息的時候竟然還有臉說舍不得他,留下遺願三樁,說要是自己不聽他的不按他說的做他死不瞑目,要糾纏自己到死雲雲。劉靜說的對,陶宴就是個沒出息的東西,竟然還為他哭的不像人樣。
他當初到底是什麽毛病會喜歡那麽個人的?
他現在知道,雲傯根本就是不喜歡男人的,其實跟斷袖一點邊都不沾,真就完全見了美人就把持不住,這麽個玩意兒,到底是腦子裏進了什麽屎,才整天跟自己眉來眼去,秋波頻傳的?
陶宴有時候懷疑自己是自作多情,其實雲傯從來沒對他抛過媚眼兒,只不過那人天生眼神風流罷了,但其實又不是,他喜歡上雲傯,主要是雲傯挑逗的,雲傯說話做事跟柳亭有點像,不要臉混賬程度也如出一轍。後來他對雲傯這人看白眼了,狠了心要斷,雲傯又死活纏着他不放,今天絕食明天上吊的,陶宴屈服了,不到兩天他又混賬如故,如此循環。
劉靜道:“你現在做的事,跟當年有什麽分別?為一點小情小愛就昏頭脹腦,枉費我一直器重,苦心栽培你,你就只有這點出息,我現在的樣子你也看到了,要是我死了,真不知道憑你這副德性能成什麽事。”
劉靜總說他任性妄為,行事荒唐,陶宴無法辯駁,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不是劉靜所要求的,能做大事的人。
陶宴道:“現在的陛下,跟當年那位不一樣。”
劉靜嗤笑:“都是皇帝,在那位子上坐的人,就算不一樣又能差到哪裏去,一切時也,勢也,命也,當初的那位難道不也迷的你暈頭轉向?你以為這位不一樣,那是他現在還沒本事,形勢所迫不得不裝模作樣罷了,等他翅膀硬了有本事了,你再看看他哪裏不一樣。人都是一樣,尤其是手中掌握了權力的人,表面裝的多像,其實誰也不會比誰良善,良善愚蠢的人早已經死了,活下來的,登上頂峰的,只有一種。這世上本無善惡,有的只是利害,說善惡的,不過智者欺人,愚者自欺而已。”
陶宴受教,然而也只是苦笑:“既然造物神通都沒有辦法的事,陶宴自然也只好任其自然。”
天亮,陶宴才從劉靜府上出去,府外停着一輛馬車,雲暧探出頭來:
“陶大人,你這孝子賢孫當的真好。”
陶宴有些尴尬,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等在這裏的,臉上賠笑,上車,雲暧不悅的放下車簾,讓起駕。
平日但凡雲暧有點臉色,陶宴必定要讨好賠罪,今日卻只坐着,不知道在想什麽,雲暧瞟了他好幾眼,發現不對勁,問他:“你沒睡覺,一夜留在他府上做什麽?”
陶宴道:“說了會話。”
雲暧道:“什麽好話說一夜也說不完。”
陶宴嘆氣不答,雲暧吩咐馬車去長隆西巷,回陶宴住處。
雲暧有些不高興,但是對着陶宴這模樣又發不出火來,陶宴草草用了膳,下午還要去中書監,是以更了衣上床睡覺,問雲暧要不要睡一會,雲暧支支吾吾不知道該答應還是不答應,最後還是上了床一道睡。
陶宴笑笑,伸手抱住他壓在胸口,很快便睡着。
雲暧心中的不快又被這溫熱的懷抱化解了,他昨夜也沒睡,也來了困倦,閉上眼回抱了對方也睡着。
陶宴撫摸着雲暧臉,有些感動又欣慰。
雲暧是不一樣的。
跟雲傯不一樣,他是有心的,知好歹,知冷熱,長的就那麽招人喜歡,從第一眼見到起,陶宴就對他動了心。
他不自私,他會愛,會體諒別人,會相信,會原諒,會付出,會感激。
劉靜說的沒有錯,權力場上無人能例外,但他喜歡這個人,願意承擔危險。
其實他最初對雲暧真的就是單純的喜歡,就是單純的見到他就歡喜,看到他難受就心疼,忍不住想幫他,想讓他高興,并不在意雲暧會怎樣回報他,這是個好孩子,陶宴就願意疼他護他。
有的人生來就是混蛋,是品性教養的問題,沒人逼着他混蛋,但他就是不學好,小的時候是小混蛋,老了以後是老混蛋。而有的人生來就是寶貝蛋,他有一顆純善的心,不論命運怎樣困苦折磨,他的良心不會泯滅。
寒冰淬美玉。
雲傯要是不死,他大概也不會留戀那人,陶宴相信人心,他喜歡好人。
可惜雲傯死了,他無法苛責死去的人,所有的孽債用生命來償還,代價太大,卻反而成了自己欠他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