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眠之夜
天剛亮的時候,太醫就為楚淩送來了特意調配的外敷藥膏。
楚淩突然想起,姜遲很少有食言的時候。無論他答應了自己什麽,只要是應下了,一定會做到。
比如,昨晚姜遲說會命人送來藥膏,結果今天一早就被小桃在喉結處塗上了一層涼涼的消腫藥。
又比如,姜遲說過如果楚淩逃跑就會打斷他的腿,結果他現在躺在床上小腿打着石膏。
“呵……”面帶譏諷,楚淩低笑。
姜遲說話算話從未欺騙過楚淩,但楚淩卻不知自己這是幸還是不幸。打一個巴掌再給一顆甜棗的計倆,姜遲在楚淩身上早已經用爛了。
一邊輕易許下“一輩子”這種貌似深情的話,手底下卻從沒有留情的時候,浸了鹽水的皮鞭抽在身上好像把靈魂都能抽飛出去,一場酷刑下來,楚淩的命幾乎丢了一半。這樣的“深情”,有幾個人會信?
不過這次的甜棗楚淩收下了,畢竟那管藥膏效果不錯,早晨用的藥,到了約莫傍晚的時候嗓子就不怎麽痛了。
小桃見楚淩躺在床上十分虛弱的樣子,想到對方被捉回來至今已經四天沒有吃飯了,有些心疼,問楚淩有沒有舒服一些,要不要試着吃點兒東西。
楚淩的胃早就空了,肚子原本還能咕嚕咕嚕的抗議,現在恐怕是餓過了時辰,連叫也不叫了。
昨晚一夜未眠,楚淩的氣色很不好,也沒怎麽有精神,不過為了活下去他還是讓小桃去端了藥和粥。
小桃去了很快又回來,手中多了個托盤,上面放着一小碗小米粥和一碗藥。
隔着老遠楚淩就聞到了粥的香氣,原本餓過頭的肚子又開始鬧騰起來。
小桃想楚淩定是餓壞了,忙扶着他坐起來,端過粥碗喂他。
楚淩餓了四天沒怎麽有力氣,于是就由着小桃喂了。那藥還真是管用,雖然嗓子還是有些不适,咽東西時有些發梗,不過不會難受到想吐了。
熬的稀爛的小米粥,裏面加了一點點蔬菜和肉沫,口味清淡卻香氣撲鼻,咽下去胃裏暖暖的,倒沒有再翻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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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楚淩已經将半碗粥都吃了,小桃看着剩下的小半碗粥,卻是不肯再給楚淩吃了。
粥的味道不錯,楚淩還沒有吃夠,見小桃突然停下,于是擡眼看着她。
“皇上走時交待奴婢,殿下多日未進食,第一頓不能多吃的。”小桃給楚淩解釋着。
“……”楚淩微怔,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以前的姜遲絕不會對他這麽上心,更不會專門為了他去交待一個婢女。
不過也只是變了一點兒而已,姜遲還是姜遲,那個将他所有孤高驕傲踐踏的惡魔,他最該恨的人。
楚淩淡淡垂眸,“嗯”了一聲,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遮去了眼中的晦暗情緒。
小桃又給楚淩喂了藥,親眼看着楚淩躺下去蓋好被子閉上眼,她才收拾了托盤往外走。
這一切都是姜遲安排的,楚淩知道。小桃雖然對他極好,但畢竟姜遲才是小桃的主子,自己何時吃藥何時就寝,怕都會被小桃一一彙報給姜遲吧。
楚淩早已經習慣了,在姜遲的眼皮子底下茍延殘喘。或許他骨子裏還有一個詞叫“作踐”吧,有時候想要拼命反抗,有時候卻又自暴自棄的安于現狀,弄到最後,把自己變得遍體鱗傷。
這一夜,楚淩又是徹夜未眠。
楚淩沒想到自己已經失眠到了這種地步,寂靜的黑夜裏,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吵得他無法入睡,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在一點點流逝,就好像生命在一點點消失那般。而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睜着眼睛等待着天亮的那一刻。
“殿下。”
天終于亮了,小桃端了水盆來伺候楚淩洗刷,看到楚淩眼中的血絲和眼底的烏青,吓了一跳,道:“昨晚沒睡好麽?”
楚淩搖搖頭,淡淡道:“今晚多給我加些安神香吧。”
小桃擰了把手巾上的水,擡頭看看楚淩,欲言又止。她把溫熱的毛巾送到楚淩手中讓他擦臉,輕聲道:“奴婢一會兒就去太醫院領些安神香回來。”
楚淩把用過的手巾遞給小桃,不一會兒有人來送飯,依舊是清淡的小米粥,不過這次多了一碟爽口的小菜。
用過膳小桃去了太醫院領安神香,晚上就給楚淩點上了。
“殿下,這香可以幫助睡眠,既然點上了您就早點兒睡吧。”小桃道,臨走前幫楚淩吹滅了燈。
漆黑的夜,屋內飄着的淡淡的安神香的氣息,楚淩又好像回到了在元華宮的那些日子。
那時姜遲下令将元華宮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用黑布将窗子封着,半點兒光線也不會透進來,就像傳說中的地獄,而在地獄中唯一陪着楚淩的,也只有着淡淡的氣息了。
小桃進來時被楚淩的樣子吓壞了。
安神香不可多用,小桃想等楚淩睡着了就把香熄了。四更的時候,她輕輕進屋去滅香,正打算出去的時候,聽到床上有一聲輕微的響動。
小桃回頭借着月光看過去,正看到楚淩一張蒼白的臉,臉上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瞪着漆黑的眼珠,眼神空茫茫一片,裏面是深深的絕望與無助。
楚淩就那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的呼吸很輕,甚至都不能确定他還有沒有呼吸。
小桃忙去點了燈,屋內亮起來的那刻,楚淩瞳孔一縮,反射性地眯了眯眼睛。
小桃松了口氣,道:“殿下,您怎麽還不睡?”
楚淩适應了下光線,微微偏頭望着小桃,見她一臉擔心的模樣,楚淩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蒼白,虛弱道:“小桃…我…睡不着…”聲音裏帶着掩不去的脆弱與哀傷。
小桃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怎經得楚淩如此,心一下就疼了。
“小桃…”也許是黑夜讓楚淩更脆弱,又或者他願意相信小桃,楚淩輕喃着問了小桃他一直想問的話。
“你說…我是不是注定了成為姜遲的玩物?”
小桃的聲音帶了哭腔,道“殿下看開些吧,自己的身體才最重要。只要活着,辦法總會有的。”
楚淩沒想到小桃會哭,難道自己的樣子已經可憐到讓一個不相幹的人心疼的地步?
“你哭什麽?”楚淩扯了扯嘴角露出個蒼白的笑:“困得極了自然就睡了,沒關系的。”
小桃半信半疑地看着楚淩,道:“真的嗎?奴婢去将安神香加的重一些。”說着就又跑去加了些香。
楚淩怕小桃不放心,于是閉上了眼睛裝睡。見楚淩似乎是睡着了,小桃才輕手輕腳地出了屋子。
困得極了自然會睡着,這話說的不錯,但楚淩三天沒睡卻并不覺得困,只是昏昏沉沉的,有些耳鳴。意識混沌,似乎有某一刻他會突然分不清自己是死了還是活着,是前世還是今生。
楚淩分不清,來姜國做質子,被姜遲囚禁,國破家亡…種種,究竟是不是他睡着時做的一場痛得他肝腸寸斷的噩夢。
夢醒了,一切都會好的。
那麽,現在的自己,究竟是夢是醒?
渾渾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一天,楚淩的精神糟糕透了,甚至反應也開始變得遲鈍。小桃晚上給他喂藥時,甚至勺子送到嘴邊楚淩都不會主動去喝,只是目光空洞的望着某一處。
原本是養傷的,在床上躺了四日之後傷不見好反而精神越來越差,人也瘦了一大圈。
小桃怕楚淩出了什麽事自己擔待不起,而且她從心裏也是希望楚淩能好好的,想了想還是求着一個宮差去驿館給正在查案的姜遲通了口信兒。
“怎麽?你珍藏的那個寶貝又跟你鬧脾氣了?”把量着一個古董花瓶,姜朝道:“這也怪不得人家,瞧瞧你都把他打成什麽樣了。”
聽人彙報說楚淩一直睡不着覺後,姜遲的眉頭就沒有舒展開來過,經姜朝一激,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沉聲道:“案子已經有了眉目,接下來怎麽辦,看你的了。”俨然一副要做甩手大掌櫃的架勢,“朕回宮看看。”
“別啊皇兄!”姜朝忙拉住姜遲,苦瓜臉道:“我有幾斤幾兩你不知道嗎?不怕我把事情辦砸喽?”
“松手。”姜遲回頭危險地眯了眯眼睛,道:“你有幾斤幾兩朕知道,”頓了頓,複道:“但不至于差到連這點兒小事都辦不好。”
姜朝被姜遲一句話噎得差點兒背過氣去,咬牙硬撐着把氣順過來,對着人的背影道:“皇兄不會真的看上那個質子了吧,他模樣俊是俊了些,可脾氣太硬了!”
姜遲沒有理會後面那個咋咋呼呼的聲音,徑自離去。
姜朝跺了跺腳,氣急敗壞地将古董花瓶塞到一個衙役手中,狠聲道:“拿好了,這是證物!”
然後變臉一般,換上委屈的模樣,拉過身邊一位侍衛打扮的青年男子就往對方身上蹭,弱弱道:“洛風,我不會查案的,你可要幫我啊。”
青年宛如冰山般清冷的臉色紋絲不動,只是心中被對方的輕言軟語激起一陣惡寒,他咳嗽了一聲維持正經,淡淡道:“是,王爺。”
作者有話要說: 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