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人白首
聞言楚淩一怔，回過頭來看着姜遲，道:“為我作畫？在這裏？”
楚淩并不記得前世的姜遲還會畫畫，更不用說他為自己畫過畫了。現在聽到對方提出要為自己作畫，楚淩微微訝異了一下。
姜遲點點頭，“今日朕見阿朝扇子上的畫不錯，便也想畫一幅。”頓了頓，姜遲道:“朕來畫，你在上面題詞，如何？”
“我？”楚淩再次愣了下，姜朝其人楚淩是知道的，前世雖然沒有過多交集，不過也算是說過幾次話。楚淩記得，有一次自己将姜遲惹怒了，那個閑王還曾為他求過情，所以楚淩對姜朝很有好感。
這是他不明白，姜遲要畫畫跟姜朝的扇子有什麽關系。
姜遲沒給楚淩拒絕的機會，直接從石桌下面拿出一個長方形的木匣，打開來，裏面是一卷畫軸，一只毛筆，還有一個小小的硯臺。
楚淩看着姜遲把一件件要用到的東西拿出來，他不禁要懷疑對方是不是早有準備了。不過又一想，姜遲是不會早就打算帶他來這裏的，或許着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姜遲把畫軸打開鋪在桌上，瞅見發呆的楚淩便猜到了他的心思，解釋道:“以前朕還未登基時喜歡來這裏賞花作畫，所以這裏會經常備着筆墨紙硯的。”
“唔。”楚淩點了下頭表示理解，他趴在桌子邊上，下巴枕在胳膊上，看着姜遲研磨，道:“皇上以前都會在這裏畫什麽，荷花麽？”
之所以會這樣問，是因為楚淩看到湖中有荷花的枯枝，猜測這裏應該是一個巨大的荷花池。
姜遲看了眼湖中的枯枝，淡淡收回視線，對楚淩道:“你找一個舒服的姿勢坐着，朕給你畫一幅肖像。”
“……”楚淩稍微動了動頭，腦袋枕着胳膊，道:“這樣就挺舒服的。”
想到楚淩有傷在身，疲懶也是應該的，姜遲也沒有計較太多，他在空白的畫布上找好适合落筆的位置，然後一邊看着楚淩，一邊沾了墨開始作畫。
楚淩因為趴在桌上，眼睛正對着筆鋒，只見姜遲不疾不徐地畫着，時不時看他一眼，不一會兒，畫布上已經有了一個大體的輪廓，分明的五官，清貴的氣質…姜遲的動作極為流暢，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那副畫已經存在他心中一般。
這樣想着，楚淩難免有些走神，不自覺地視線沿着筆尖向上，看向了姜遲的臉。
姜遲嘴唇輕抿，表情極為認真。楚淩見過發怒的姜遲，見過邪惡的姜遲，也見過因為求而不得歇斯底裏的姜遲，卻從未見過對方如此安靜而認真的樣子，此刻就連姜遲輕輕颦起的眉峰，都讓楚淩覺得安安靜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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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淩不由得有些失神，不經意卻對上了姜遲的目光。
姜遲作畫要時不時看一下桌上趴着的楚淩，不料二人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楚淩目光一縮，忙偏過頭去，心裏就好像偷窺卻被別人發現了那般心虛。
姜遲似乎沒發現楚淩的異樣，他一邊作畫，一邊淡淡道:“怎麽了？”
“……”楚淩支支吾吾道:“那個…我胳膊壓得麻了，可不可以換個姿勢？”
筆鋒一頓，姜遲擡眼看了看楚淩，見他趴在胳膊上好久了，于是道:“你不用顧忌那麽多，怎麽舒服怎麽來就好。”
楚淩輕輕“嗯”了一聲，他坐直了身子，揉着被壓的那條胳膊，垂着眸子，沒有再看姜遲。
又過了大概一個時辰，姜遲道:“好了，你看看。”
楚淩擡頭，只見平鋪的畫布上畫着一位少年，姜遲的确畫功極好，畫上那人雖然不說與楚淩完全相似，卻也是有九分□□在的。
大而亮的眼睛，清淡的眉毛，厚薄适中的唇，墨黑的長發挑起幾束挽在發頂，活潑而富有朝氣，尤其是少年揚起的嘴角，讓看的人心情也跟着愉悅起來。
“笑着的…？”楚淩怔怔的望着那副畫，他有多久沒有笑過了，久到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笑起來是什麽樣子。難道，在姜遲心裏，自己應該如此輕松的笑嗎？
楚淩看向姜遲，“……”
“看朕做什麽？”姜遲淡笑，伸手把毛筆遞給楚淩，道:“說好的，朕只管畫，你來題詞。”
“……”楚淩琢磨不透姜遲的心思，他靜靜望着姜遲，沒有動作。
“不知道寫什麽嗎？”姜遲輕聲道:“我來教你。”
楚淩道:“你作的畫，我怕寫…”“壞了”二字還未出口，姜遲已經把筆塞進楚淩手中，然後握着他的手，在空白處寫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
手被姜遲有力的大手握住，楚淩看着手中的毛筆一點點在畫布上移動，留下幾個蒼勁有力的字，意識到姜遲在寫什麽時，楚淩猛地一僵，“不！”他下意識地排斥這句話，想把手抽回，筆鋒一拐，在畫布上留下一道劃痕，生生破壞了畫的意境。
姜遲松了手，有些失落地把毛筆放在一邊，最後兩個字，到底是沒有寫上去。
楚淩看着姜遲黯然的神情，莫名有些愧疚，他張張嘴，輕聲道:“我……”
“等墨跡幹一幹，收起來吧。”姜遲沒有等他說完就打斷了楚淩的話，神色回複淡然，姜遲把筆墨收好，道:“這畫是送給你的，不準說不要。”
楚淩點點頭，道:“我要就是了。”
之後的時間是在沉默中度過的，可能方才的小意外讓兩人都覺得尴尬吧。
不知何時，天色暗了下來，風比之前強了一些，竟然是要下雨了。
“怕是要下雨了。”姜遲看了下天色，道。
話音剛落，刮起一陣強風，烏雲在頭頂密布開來，嘩嘩開始下雨。
他們出來時天色尚好，所以沒有帶雨具，雲淩亭在禦花園後面，本來就是清幽的地方，姜遲沒有安排什麽巡邏的侍衛。
随着雨勢漸大，周圍的空氣一點點濕涼起來。受刑之後楚淩的身子一直不怎麽好，一直在潮濕陰冷的地方待在難免會受寒。
望着楚淩略顯蒼白的臉色，姜遲不禁皺眉，道:“我們回去吧。”
“嗯？”楚淩看看外面不大不小的雨勢，輕聲道:“下着雨呢，等雨停了吧。”
姜遲道:“春天的雨格外涼，而且也不是說停就停的。”頓了頓，他為楚淩緊了緊衣襟，道:“聽話，輪椅已經被淋濕了，朕背你回去。”
“背…我？”楚淩一愣，張張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姜遲，道:“皇上沒說錯吧。”
姜遲笑了笑，“你腿上有傷，總不能讓你走回去或者單腳跳回去吧。”
楚淩垂眸，抿着嘴不知如何回答。
姜遲起身走到楚淩身邊，他用那件外衫把楚淩整個人兜頭罩住，見桌上涼着的畫已經幹的差不多了，拿過來卷了幾卷，塞到楚淩手裏，道:“你保護好這幅畫，別讓它淋濕了。”
楚淩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卷軸，又聽姜遲道:“畫濕了也不要緊，只要你別被淋着就好。”說着背對着楚淩蹲下，道:“上來。”
楚淩望着姜遲堅實的後背，猶豫着不肯上去。
姜遲回頭伸手拉了楚淩一把，楚淩沒坐穩“呀”地一下趴在姜遲背上，下意識摟住了他的脖子。
姜遲笑了笑，結結實實的托着楚淩的大腿，背着他出了亭子，迎着雨一路小跑。
楚淩想到輪椅還在雨中，上面的白虎皮可金貴着呢，便有些舍不得，輕聲道:“嗯…輪椅還在亭子旁呢。”
姜遲邊跑邊道:“等雨停了再讓人來取就好，你摟緊些，我要跑快些，否則你身上披的那件衣服透了就要淋到你了。”
“……”楚淩看到姜遲的頭發已經被雨水打濕了，甚至因為跑的急，呼吸聲有些粗重。他趴在姜遲厚實的背上，臉頰貼着姜遲的後頸，心裏莫名地覺得有些溫暖。一手摟着畫，一手摟着姜遲的脖子，楚淩放松緊繃的身體，輕輕閉上了眼睛。
回去的路顯得格外長，那天的輕風細雨。他趴在姜遲寬厚的背上，手臂摟着他的脖子，身上披着的是還帶着對方體溫的袍子，二人在雨裏，一路狂奔。凹凸不平的地上，雨水積成一處處深淺不一的水窪，姜遲深一腳淺一腳的踩進去，濺起一朵朵水花，耳邊除了風雨聲，就是彼此激烈的心跳聲。
有什麽不一樣了，不僅是現實與記憶出現了偏差，姜遲也跟以前不一樣了。同時不一樣的，還有楚淩的心。因為他發現，只要自己肯退讓一步，姜遲就會給他很多，很多…
微涼的唇瓣蹭了蹭姜遲沾了玉珠的耳廓，楚淩貼着他的耳朵，輕聲道:“阿遲…我想家了…”摟着姜遲的胳膊是那麽緊，一點兒都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楚淩想，如果自己想得到自由，首先就要給姜遲安全感吧。告訴對方，自己想要的自由裏面，并不是沒有他。
姜遲愣了一下，就那樣停在漫天的雨中，跑步造成的喘息還在，他怔怔道:“你說什麽？”
楚淩稍微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姜遲背上，臉頰貼着姜遲的後頸，懶懶道:“阿遲，等你忙完這一陣兒，帶我出宮吧。我想出去看看，我想父皇母後了…”
“……”姜遲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可以出宮，但離國…以後再說吧。”然後再次背着楚淩跑了起來。
楚淩在姜遲看不到的地方揚了揚眉毛，漆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狡黠。他輕輕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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