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始覺君真心
鐘離傲氣極反笑,“三公子真是好雅致,外邊鬧得風風雨雨,這渃水殿裏卻是佳人相伴,逍遙自在。”
他話裏的諷刺意味太濃,而且,竟叫的是三公子。舒渃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麽瘋。
鐘離傲卻不管他是什麽反應,繼續諷刺道:“也對,三公子心比天高,自然是看不上外邊那點小事情的。只不過,”他停了一下,眼裏的譏諷有如實質,“有那麽高的心氣,也得有那麽大的福分才是。有些人雖然生得了一副好皮囊,卻只是命比紙薄,對于某些富貴,是沒有命去消受的。不是自己的東西,就莫要去奢求。”
舒渃怔了一怔,心中一陣刺痛。呵,這是在警告他?外邊的風言風語他也是有所耳聞的,這幾日前來道賀,冷嘲熱諷的人亦是不絕如縷,讓他不得不閉門不見客。但那句話是誰說出來的?他舒渃可沒有去奢求那個位置!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若不是他鐘離傲貪念着這副皮囊,他又怎會在這宮中?他是命比紙薄,沒有福分,但也不關他鐘離傲的事!
是他鐘離傲死死地揪着不讓他回去,将他軟禁在這裏數月,他有什麽資格來質問他?
舒渃扯了扯唇角,差點笑出來,他以為他是誰?值得他舒渃為了他耍心機。他擡眼看着鐘離傲,眼神冰冷,“草民身份卑賤,怎敢奢望那個位置?敢問皇上,是誰将舒渃軟禁在這渃水殿中,又是誰說的那句話?草民自始便不敢有半分逾越,皇上卻是咄咄逼人,也不知是誰,對舒渃有着那樣的心思?”他扯着唇冷笑了一聲,“舒渃可還想着娶一位賢妻,哪敢肖想那後宮的尊位?”
鐘離傲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怒火愈來愈盛,舒渃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唇角還帶着譏諷的笑,“皇上既是懷疑舒渃,不如就讓草民回去,草民發誓,自此定當不再入宮,免得污了皇上的眼。”
鐘離傲一怔,胸中的怒火如冰雪一般消融,只剩下一陣一陣的疼,像是被細如毫發的銀針戳出了細密的針眼,疼得錐心刺骨,卻又抓不到撓不得。
舒渃仰着脖子,眼中滿是他看不懂的神色。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此刻究竟在想着什麽,只是單純的不想就這樣放舒渃走。只是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在抗議着他将要出口的話,大聲的叫嚣着:若是讓他走了,你一定會後悔終生。
他站在舒渃面前瞪了他許久,那個“好”字還是沒能說得出口。若是真的就讓他這樣走了,怕是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他了吧。
舒家二公子舒清彥入了江湖門派,到時只須他将舒渃帶走,自此天高皇帝遠,縱然他坐擁萬裏江山,也無法再茫茫人海中再将他尋回來。
鐘離傲驟然冷靜了下來,隐隐有幾分後悔,舒渃一直以來都想着要回去,舒厚德也跟請安似的,每天在遞上來的折子上隐晦地提要讓舒渃回去的事,舒夫人更是求見了無數回,都被他一手給壓了回去,現在來質問舒渃,不是正給了他離開的理由麽?
況且以舒渃的傲氣,他這次可算是将他得罪的狠了,恐怕以後都休想在他那裏得到好臉色。
但此時話已經說出去了,他可是皇帝,一言九鼎,自然也不可能再收回來,再說剛才舒渃的語氣也讓他十分不快。鐘離傲在心底皺了皺眉頭,死死地将心頭生出的陌生情緒給壓回去,順便告訴自己,就算他對舒渃多看了兩分,也不代表舒渃可以對他這般無禮。
剛才那麽氣勢洶洶是覺得自己錯看了舒渃,氣得狠了,才将話說的那樣難聽,現在火氣已經下去了,對着舒渃他便發不出火來了。就算強撐着再說兩句,多半也是色厲內荏,倒是在舒渃面前露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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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他也不知道該拿舒渃怎麽辦,最後只能狠狠地甩了甩袖子,一走了之,至于其他的,就讓這些人去猜吧。
總之先将舒渃留住再說,這件事到底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他一定會查個一清二楚,敢在他面前耍心機,不好好招待一下怎麽行?
似水本來還想着讓舒渃好好地和鐘離傲培養一下感情,正準備躲得遠遠的,就發現鐘離傲哪裏是來看舒渃的,分明是來興師問罪的。舒渃平日裏雖然不大愛說話,但總是溫和的,無論她說什麽,他也會微笑的聽着。似水從來沒見他發過火,也從未見過他這般強硬的樣子,竟将皇上反駁得啞口無言。
她跟在鐘離傲身邊很多年了,鐘離傲做事從來都是快刀斬亂麻,從來沒有哪個人讓鐘離傲露出了這般左右為難的表情。
看着鐘離傲走了,舒渃才松了一口氣,全身都軟了下來。看着似水兩眼亮晶晶的樣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剛才看似強硬。事實上他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完了。說出了那樣一番話,已經算是違逆君王了,而鐘離傲做了那麽多年的上位者,身上的氣勢便非普通人可以比的,要是鐘離傲真的要怪罪下來,就算舒厚德是丞相又如何?還不是他一句話的問題。
在鐘離傲面前,他總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舒渃揉了揉眉心,揮手讓旁邊又是崇拜又是擔憂的似水出去,躺在軟榻上長舒了一口氣。
抻了抻手腳,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若是鐘離傲真的怪罪下來,就讓二哥帶着父母和大哥退隐山林,他一個人償罪就夠了。
反正鐘離傲不就是想将他囚在這裏麽?大不了就死在這裏好了,還不用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讓他們抱着一個念想也好。
只是想到自己先前還抱有的期望,便覺萬分諷刺,明明就知道那個人是沒有幾分真心的,但還是卑微的想要去祈求那一點點位置。只是他心中終究只有那一個人,鐘離傲會對他溫言細語也不過是因為他這一張臉罷了。
更何況,就算他有着這樣一張臉又如何?他始終是比不上那個人的,在鐘離傲心裏,他也只是與林修遠長得相似,對他舒渃這個人,怕是連半分在意都沒有。
舒渃這才露出了一個有些難過的表情,本以為也不過是有幾分心動而已,呵。
被囚在這裏的幾個月,是他這輩子最累的一段日子,哪怕是當年病得要死了,在床上躺了數月,也沒有覺得這麽疲憊過。可即便是想了千遍萬遍要離開這裏,他也還是想接近鐘離傲。
仿佛看着他,就能感受到自己從來觸及不到的快樂,他就像是天上的太陽一般,雖然刺眼,卻能讓人感到溫暖,和父母兄長所給的溫度不同。親人的溫度就像是剛好入口的熱茶,能夠一直暖到肚子裏,鐘離傲的溫度卻像火焰,能夠讓人從裏到外都開始溫暖起來,像是連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一般。
可能那就是鐘離傲對林修遠的喜愛之情吧,也只有愛情,才能讓人感受到那般的灼熱。
剛從惠婉昭儀口中聽到這個人時,舒渃是有幾分不屑的,畢竟哪個男人會願意雌伏在另一個男人身下;但漸漸的,他開始有些羨慕那個被鐘離傲放在心裏的人,能有這樣一個人一心一意的将他記着,就算是就此死了,也會感到高興吧;但後來,他開始嫉妒那個人了,因為無論怎樣,鐘離傲都不會将他看進眼裏,他永遠在他的身上尋找着另一個人的影子。
這樣的認知刺痛了舒渃的心,他是驕傲的,驕傲到連喜歡都難以說出口,又怎麽能忍受喜歡的人将自己看作別人?
這讓他感到難堪。
似水在外邊擔憂地敲了敲門,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奴婢去拿了一些點心過來,您要吃麽?”
舒渃此時心中亂作一團,但又不想讓似水亂想,便輕輕地“嗯”了一聲。
似水如蒙大赦,急忙推開門進來,一邊将手中的點心放到桌上,一邊小心地觀察舒渃的臉色。她現在才知道,自己服侍了這麽久的公子,竟然就是舒相家出了名的那位病秧子,舒三公子。想起自己以前竟然在他面前碎嘴,一面又是惶恐,一面又是驚訝,想不到那位舒三公子竟長了這樣一副好相貌,她還以為久病的人都蒼白得跟鬼似的呢。
舒渃雖然也白,但看上去卻十分康健,甚至臉上還帶着微微的暈紅,哪裏像那個傳聞中病得連床都下不了的人。只是身子不好卻是真的,這才在宮裏住了多久,都不知病了多少回了,黑乎乎的湯藥每日都沒有斷過。
舒渃蹙着眉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去拿點心吃,似水心中忍不住擔憂起來,剛才皇上說的話她也聽到了,真是傷人得絲毫不留情面,別說是公子了,連她聽了也覺得過分。
那句話分明就是皇上自己說的,公子也一直都呆在渃水殿沒有出去過,倒是那些拈酸吃醋的妃嫔來了不少。她還想着公子和皇上終于要成正果了,就出了這樣的事,以公子的性子,怕是不會輕易地就原諒皇上的了。雖然說是舒渃與當年的林公子長得如出一轍,但林公子可沒有說過喜歡皇上的,她服侍了鐘離傲多年,也看着他為林修遠癡情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又有個皇上能看得入眼的舒渃,自然是希望他與舒渃能有一個好結果的。
豈料……哎……
似水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又煩惱地看着舒渃,怎樣才能讓公子不那麽生氣呢?看公子這副樣子,想必是氣得很了,要是再也不理皇上了怎麽辦?聽說舒相一家可是很心疼這個三公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
舒渃(閉眼死心狀):“我要回相府。”
鐘離傲(心頭一跳,跳腳):“不許!”
舒渃(瞥一眼):“反對無效,”(伸手)“二哥,帶我出去。”
鐘離傲(拔劍攔住):“不許,再往前一步,亂箭射死。”
舒清彥(一臉便秘,小聲嘀咕):“夫妻吵架不要波及旁人啦,特別是我這個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