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上元夜宴(上)

正月十三,蘇絡到了曲陽。老父親尚在宮中同陛下商議上元節一應城防事宜,早早安排了一位老管家候在城門前帶路。

老管家姓岳,自從遷都之後就跟着老父親到了曲陽,蘇絡穿越過來的時候晚,對這位岳管家也只聞其名,從未見過其人,不過如今一見,倒是和她想象中差不多。

鬓邊花白,同蘇絡差不多高,背依舊挺直着,像個結實的小山。

久別再見故人,岳管家眼中立刻含了淚,遠遠兒的就要跪下,蘇絡穿的厚重,和紫蘇互相攙扶着快步上前将人攙起來,寒暄過罷這才又上了馬車,老管家将原來趕馬的小厮趕去了後面裝行李的車上,自己接了他的位置一路向着西邊去了。

紫蘇還是頭一遭跟着出門,一路上都在興奮,岳管家話也多,兩個人你問我答好不熱切。

外面的幹冷北風透過車窗的縫隙溜進來,順帶送進來幾分午後斜陽,蘇絡打着車簾往外瞧着,有些店鋪已經在使喚着小厮挂燈籠了,門口聚了幾個看熱鬧的孩子,一人手裏還舉着根冰糖葫蘆,一個個臉上凍的通紅,瞧人家挂好了便“嘩”的一聲散進了各處小巷。

紫蘇歪過頭看了一眼,“姑娘,你也想吃糖葫蘆了嗎?”

她沒瞧見那些孩子,只看見了街頭插了一草棍的糖葫蘆,襯着店鋪前的紅燈籠、路邊堆着的白雪、枯枝上綁着的各色帶子,更顯得年下氣氛愈發可愛紅火。

岳管家耳朵好得很,聞言便不聲不響的招手将人叫了來,馬車在鬧市行駛的并不快,蘇絡只瞧見那扛着草垛子的婆婆朝這邊走來,而後便從外面遞進來兩根晶瑩剔透的糖葫蘆。

紫蘇伶俐的接了過來,“多謝岳伯!”

岳管家付了錢,那老婆婆退了兩步讓開路,馬車又慢慢的走起來,沒一會兒拐了個彎兒,向着一條巷子裏駛去了,此處僻靜許多,車子也慢慢快了起來。

蘇絡拿着糖葫蘆嚼了兩顆,她沒什麽胃口,山楂酸甜,可還是不如一碗溫熱白粥來的暖胃,倒是紫蘇一氣兒吃了一半,眉梢都吊着幹幹淨淨的歡喜。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永寧街十裏巷停下,老父親至晚方歸。

今年陛下依舊要在哆格塔上同萬民共賞煙花,而後在宮中設宴與南楚使者、西晉皇子共度佳節,加之半年前南楚派來和親的使團方至,宮中貴妃便傳出喜訊,身懷龍嗣三月有餘,皇帝大喜,那可不正是南楚大敗的時候!

這孩子尚未出世便搏盡了天子榮寵,如今貴妃臨産在即,上元節華宴亦是極盡隆重,陛下恩旨,凡是四品以上官及官眷皆可入宮赴宴。

老父親官職正二品,蘇絡是能去的,只是她不想去湊那個熱鬧,本來是準備在家中等着宴席散了,同老父親出去逛逛,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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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老父親回府途中遇見了太子和瑞王,瑞王提了一嘴,蘇絡便沒躲過去,只好收拾打扮一番後,坐着馬車到了正陽門前。

席間都是生面孔,蘇絡老老實實守着那案涼透了的珍馐,她身邊的是邢部尚書家的小孫女王絮,小姑娘十來歲歲的年紀,生的精致可愛,又受她爹的委托,盡職盡責的“照顧”蘇絡這個頭次入宮的人。

“坐在陛下左右的就是如今正得隆恩的容貴妃和皇後娘娘,底下的分別是瑞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兩位雖然是堂兄弟,可瑞王年長,去年的時候陛下封瑞王為太子傅,負責教導太子一應事宜。”

“這場舞罷便該各國呈上賀禮了,喏。”小姑娘努努嘴,“對面那個寶藍緞子的就是南楚的南安王,他身邊的那位就是楚國公主了,南楚的和親使團到大梁已經有半年了,想來是要等着公主出嫁才會走。”

“那邊留着一水兒的絡腮胡的就是西晉人。”

歌舞暫停,南楚的賀禮送上來,小姑娘很是得意的眯着眼看向她,一副果然如此的得意,蘇絡湊近了哄她玩,“王姑娘知之甚多呢!”

王絮“哼”了一聲,“那當然,我們京畿之地的公子小姐自然是看慣了這些大場面的,那些旁人眼見不得的熱鬧在我們而言不過尋常,你在曲陽住過便知道了。”

蘇絡只笑了笑沒說話,小姑娘到了興頭,輪着介紹那些獻禮的皇子公主、官員大吏,偶爾還點評兩句某位大人獻的太湖石難得,那位大人的東珠品色不佳,亦或是芙蓉種的耳蓋壺看起來倒是有幾分玲珑

直到有一人匆匆自殿外趕來,蘇絡唇邊的笑意忽的僵住了,小姑娘立馬發覺了她的異樣,瞧了眼來人很是老成的拉着長音笑道,“哦,林将軍啊!”

蘇絡看着她很快的從面前過去,向皇上告罪後才在前面落座,想來這裏官眷女子衆多,她當是沒瞧見的。

蘇絡松了口氣,轉而反問小姑娘,“林将軍怎麽?”

小姑娘一臉我都懂的神情,接着舉杯喝茶的功夫偷笑,“林将軍嘛,自然是京城炙手可熱的好夫婿了!”

她撇着嘴示意蘇絡瞧了眼周圍,壓低了聲音道“瞧見了吧,你這對手可是這殿上近六成的姑娘,啧啧。”

她搖頭嘆氣,“前路漫漫吶!”

她年紀尚小,說這些、做這些處處透着滑稽,蘇絡并沒覺讨厭,反而很是配合的湊在她身邊,“這林将軍什麽來頭,這麽招人喜歡的嗎?”

小姑娘挺了挺背沖她勾勾手指,眉眼間靈動如鹿,待蘇絡将耳朵送到她唇邊,她又狡黠一笑,一字一句道“我不告訴你!”看蘇絡一愣,她更是得意了,每個指甲尖兒都透露着“我什麽都知道,可我就是不告訴你”的得瑟。

蘇絡也學着她的樣子端起面前酒杯,不慌不忙的抿了一口,“你怕不是不知道,唬我的吧。”

小姑娘“哼”了一聲,“我可不吃你這套。”

“那你吃哪套呢?”

“哪套也不吃。”小姑娘忽然惱了,一撇嘴拉着個臉“這殿上,誰都有可能,唯獨你不可能,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蘇絡是見識過這個年紀的孩子有多喜怒無常的,見她不說話了,自己便有一搭沒一搭瞧着接着送上來的寶貝,只是前面那幾件還算有些看頭,後面的越發無趣了,她的視線總控制不住的落在前面。

林将軍如今是聖上面前的紅人,雖然只是四品将軍,可聖上卻特意将她的位置擺在了南楚使團對面,蘇絡的方向只瞧得見她一個後腦勺和堪堪一個側影,不過好在明目張膽的看過去也不會被她發現,反正蘇絡瞧了眼四周或直接或含蓄的目光,更加肆無忌憚的直直盯着。

小姑娘見她不理自己反而更惱了,放杯子的動靜引來了不少人側目,又是咳嗽又是整理衣服,好不容易蘇絡看了過來,她又冷着臉不說話,蘇絡沒有哄她的意思,反而撐着頭又看了過去,直把小姑娘氣得不輕。

畢竟半年未見,又是自己無疾而終的初戀,蘇絡總不能把這難得的見面還浪費在一個置氣的小姑娘身上吧?

這麽一想,她心裏原本那點要見雲錦的郁郁都淡了下去,放不下就放不下,有什麽大不了的,她又沒讓她知道,更算不上丢臉,旁人說起來也不過一句姐妹情深,總比兩廂尴尬、各自生疏的強,還有什麽不好的呢?

她眉眼都挂了極淺淡的笑,仿佛看着那人入了神,過往半年,她雖然做着旁的,心裏卻總忍不住惦記着雲錦,然而此刻實打實瞧見了本尊,眼睛跟着她,心思不知飄到了哪裏。

直到那獻寶的環節終于過去,席間開始走動的時候,蘇絡才猛地回過神似的發現雲錦早被人簇擁着到了對面敬酒。

陛下娘娘已經回宮了,王絮氣悶了半晌,終于趁着周遭人聲喧鬧明明白白擺上了臉色,“梁楚初戰,林将軍殺了海權山,這南安王是他姨爹,送來的公主也不過是個挂名的,實則是南楚官員的庶女,挂了他們家的名兒,新仇加舊恨,曲陽熱鬧了這大半年,今日終于不是聽說了!”

蘇絡神色一收,王絮接着道,“你當這鮮花着錦是好看的,殊不知鮮花腳下踩着烈火、火上烹着油鍋,我們王家不一樣,我爺爺官拜刑部尚書,掌管天下刑案,此次單是南楚投降俘虜安置便處理了半年,其中人情官司、權衡利弊不在少數,也只有林宿這樣無根無基的人才敢大膽如此。

我爺爺常說,若想得長富貴,必先得久小心,一着不慎便是深淵在側,尤其這天子腳下,揚把土都能沾上王爺妃子的衣裳。”她冷哼了聲,神色間的不屑已是再明顯不過,“這可不是你們鄞城,滿地纨绔膏粱。”

她最後一句話極輕,不過到底沒從蘇絡耳朵裏漏出去,蘇絡揉了揉眉心,“怎麽,王姑娘去過鄞城?”

“蘇姐姐不知道鄞城在外的名聲嗎?”

蘇絡忽的笑出了聲,“名聲二字,說白了不過是傳言,眼見都未必是真,何況耳聞?

王姑娘見識非凡,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受着天下人的供養,須知這見識并非曲陽數年便能養出來的,邊有我大梁數萬士兵白骨,內有我大梁數萬百姓耕耘。

林将軍是為國殺敵,要得罪,也是大梁得罪,不然王姑娘哪裏來的東珠、芙蓉種玉壺賞玩呢?

姑娘方才不還說了,那和親的姑娘可不就是官宦大臣家中之女?金粉堆砌之時,又有誰會料到此番背井離鄉?

王大人所言,長富貴、久小心屬實不錯,可依我薄見,小心使得萬年船雖不假,也得掌舵之人辨是非、明善惡方能不虧德行,咱們既然受了邊疆士兵庇護,就別對着浴血歸來之人冷眼相看了吧?”

王姑娘早慧又聰敏,教書先生沒有不誇的,還是頭一遭被人不軟不硬的頂回來,到底年紀小,臉上挂不住便紅了眼。

這話就差沒明擺着說她忘恩負義了!

王絮越想越委屈,可這話又挑不出什麽理,她猶豫片刻,心說還是甩袖子走人來的幹脆,可還不等她起身,便見禮部侍郎之子、顧南朝這邊走來,小姑娘忙垂下眼又坐了回去。

王絮是五公主伴讀,顧南是二皇子伴讀,兩人還算相熟,不過顧南一向守禮有度又為人清冷,這還是他頭一次找上王絮。

兩人互相見過禮,她剛要回頭同他介紹蘇絡,便聽顧南輕笑一聲,只微微颔首便語氣熟稔道,“如何,可還适應?”

蘇絡亦未起身,“倒是真熱鬧,想來更合鄞城那個的意。”

顧南自知她說的是誰,不過未免旁人聽到,他也只是笑道“真讓她來了她又坐不住,還是鄞城自在些。”

蘇絡失笑,“放心,有王家姑娘照顧,在這宮裏也是一樣自在。”

“那便好,這宴席約麽半個時辰也該散了,你何日回程,我去送你。”

顧南耳尖可疑的染了紅。

只怕送人是假,有什麽物件兒要轉交怕才是真!蘇絡眉眼彎彎,“三日後回程,辛苦顧公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着看紅樓找找感覺,結果看的差點抑郁棄文,于是匆匆忙忙來了新文,老三老四來的太快,給她倆打個廣告吧,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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