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

是勝了,勝了高永夏,也勝了自己。

就好像進藤在東京閉幕式上的發言。

每一盤棋都不是結束,而是下一步的開始。

棋士的目标只有一個,在抵達那一手之前,所有人都在路上。

無論前後,我們都是同行者。

進藤光得知高永夏服役的消息後,還着實發了一通感慨。

送到東京機場,他對這位還不能接受他新本體的韓國友人說,“我們會在這裏,等着你歸來。”

而高永夏的回答,則是,“就算我兩年不下棋你也追不上,別搞反主謂。”

某人自然有大放厥詞的資本。

但其他人就難說了。

從三國擂臺賽提前出局的日本隊員回到國內賽事,發現之後的日子,唔,更不好混了。

理由很簡單。

以進軍天元戰為信號,進藤光已不甘于女流頭銜戰。

這在一潭死水的日本圍棋界,掀起了驚濤駭浪。

用進藤光的話講,如果有這個實力,為什麽不行?

賽制上也沒有規定非男子不能參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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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樣說沒錯,但在日本圍棋界,女棋手的地位幾乎退化到花瓶的作用。

一年裏甚至與男棋手下不贏一盤棋,賺錢的主要來源都不是新聞棋賽的獎金,而是陪富豪老板下指導棋所給的小費。

因此有些女棋手最在乎的不是棋藝的高低,而是怎樣才能讨得歡心。

在這樣的形勢下,十七歲入段,十九歲就包攬女流本因坊頭銜的進藤光很難再對頭銜的含金量感到滿足。

還有另外一個外來因素的刺激。

三國擂臺賽期間,進藤光曾在塔矢行洋的介紹下,與來自中國的幾名小将私下對過幾局。

初生牛犢不怕虎,說是不出名的小将,可進藤光依舊是一盤接一盤的慘敗。

從這裏更進一步意識到不進則退的進藤光,終于重新靜下心來,決心面對真正的圍棋戰役。

該年的天元預選賽頓時成了媒體關注的焦點。

按公論,一般被稱作美女棋手都是繡花架子,好看但不中用。

即使進藤這三年獲得了相當大的成績,在某些男棋手的眼中,也不過是另一只花瓶而已。

反正青田六段自己就是這麽想的。

在天元預選賽的首輪遇到進藤光,他也沒怎麽做功課,就上場了。

很快,他就要為接下來上場的選手們演出一幕活生生的教訓。

對于某只花瓶,高永夏曾很不厚道地在內心發表過如是感想:披着美人皮的狼。

其實,他還是說錯了。

從青田等日本棋士的角度來說,狼這個比喻,是不恰當的。

應該這樣說,表面上是難得一見的美女棋士,在棋盤上的真實面目,卻是一頭霸王龍。

這一點,他與被逼上絕境的劍龍心境,大約有很大的共鳴。

可這覺悟,來得晚了點。

天元賽預選賽首輪。

青田六段對進藤五段。

中盤負。

作者有話要說:

☆、輕澤井的末夏(上)

雖然已近初秋,可東京的炎熱依舊盤踞着原地一動不動。

沒什麽懸念地解決掉對手,進藤光坐在樓梯間裏吹着自然風,喝着涼茶。

幾近模特般的長腿被熱褲緊緊包裹出富有彈性的曲線,淡茶色的短發,一身米色的長袖T-shirt。

雖然擁有精致到無可挑剔的容貌,不過因為本人不甚在意的用詞加上随便的着裝,常常在第一眼會被誤認作是标致的少年。

塔矢亮從對局室出來,看見得便是頂着這麽一張迷惑衆生的臉的主人,坐在那裏打盹。

“怎樣?”塔矢伸手拉他起身。

“唔,打入第三輪不是問題。”進藤拍拍褲子,“回家?”

塔矢點頭,“母親讓我問你,今天過去不過去吃飯。”

雖然是這樣問,可接下來的回答顯然是早就預定了答案,“父親也要與你下一局,今晚就別走了。”

說着,拉住進藤的手,走下樓梯。

鑒于某人的雷厲風行,進藤與塔矢的關系,就這麽确定下來了,進藤爸爸雖然黑着臉卻也只能默認雙方的交往,至少吃個飯留個宿是沒什麽大問題。

可進藤搖頭,“我下周沒輪上對局,爺爺非得讓我去鄉下避暑呢,說老悶着比賽啊比賽的,得散散心才行。”

“什麽時間出發?”塔矢一邊朝對面走過的棋士點頭致意,一邊問。

“明天——”見到身邊的人頓時投來譴責的目光,他吐了吐舌頭,“我也是剛剛接到的電話麽。”

“幾時回來?”

“九月末吧,至少要呆上兩周的時間。”進藤在門口見到了出租車,揮手示意,“你先回家,隆也舅舅要來接我。”

“好。你路上小心。”

“知道了。”進藤看看周圍沒有什麽人注意,立即湊上前,用力親了親他臉頰,“加油,本因坊戰。”

九月末的本因坊循環戰,是時塔矢亮已經打入第四輪,成績卓然。

塔矢輕笑,“知道了。”說着,探身坐進車中。

車子發動時,進藤光突然想到了什麽而叫出了聲,“诶,塔矢!”

“怎麽了?”塔矢示意司機暫停,打開了車窗。

“要不,你也來吧,一起!”進藤幹脆将車門拉開,坐了進去,“反正也要備戰,不如去涼爽的地方下棋。”

這倒是個好主意。

明子在餐桌上聽說兩孩子要去輕井澤,于是略為擔心地問,“沒有關系嗎?之前也并沒有去過吧。”

進藤顧着眼前的美食,将回答的義務抛給了身邊的某人。

“我會照顧好光的。”準确地抓住了母親提問的重點,塔矢亮這樣說道,“不用擔心。”

明子笑了笑,又問光,“旅行便當,還是上次的海鮮手卷可以嗎?”

光恩恩地直點頭,眼睛又瞄準了亮眼前的秋刀魚。

吃得比自己還多,真不知道能量都消耗到哪裏去了。亮這樣想着,将魚腹的肉挾下,遞進光的碗中。

明子見狀又是一笑,弄得對面的光反而不好意思了,幹脆直接将腦袋悶入碗中。

正如一向表現,塔矢行洋很喜歡進藤光。

他從未見過棋感如此靈秀的孩子,正如之前徐彰元所言,生為女身,真是可惜了。

飯後,亮與光正讨論擂臺賽中,趙石與洪秀英的一盤。

當時在五十三手後,形勢落後的趙石在長考後下了一手,在黑空內将兩個死子走成第三個子擋下。

在固若金湯的狹小陣營內還要出棋,不但讓秀英大吃一驚,也讓研究室內的棋士們一片嘩然。

可很快,他們便發現了其中的陰毒之處,黑子果然處理不好,即遭滅頂之災。

“不是左邊可以暗渡陳倉,就是右邊與黑棋對殺成劫。難道說黑棋真的無法可想?”

當時研究室內紛紛議論,可就是沒人能想出全身而退的妙手。

進藤那時也沒想出什麽辦法,但今天卻突然想起來。

“當白方與黑左邊殺氣時,黑方能不能做假眼叫吃,這樣可淨殺白子。”

亮不禁一愣,随即又反駁,“這一步确實是容易漏算的妙着。但即使這樣,白棋的便宜也不小,前面的損失應該全回來了吧?”

行洋在旁已看了半響,這時才作了補充,“黑棋有這步妙手,那白棋也可直接在外圍收氣,只要割下殘餘一子,整塊白棋就已經活淨,如此,全局形勢還在黑棋。”

光想了一想,果然如此,嘴上卻還是不肯認輸,“按趙石的個性,寧可冒進死,也不會退縮生,一旦形成打劫殺,他一定不會這麽簡單就在外圍收氣的,只要秀英看出黑子這一步活路,時間又充裕,接下來勝負也未可知。”

看不出這孩子倒是用心,連對手的脾氣都摸得一清二楚,行洋不禁一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塔矢亮細細一想,當時洪秀英還有一個多小時,而趙石已進入讀秒了,這麽說也不差。

三個人在棋室正讨論着,明子在門外叫進藤,“進藤先生的電話。”

自從手機丢了之後,進藤就将塔矢的家裏電話手機號碼一并寫在了警察的聯系電話薄上,進藤爸爸一邊公事公辦一邊咬牙切齒:這丫頭連聯系電話都不寫爸爸的,肯定是那小子唆使的!

丢失的手機被人交到了當地警 察局,但上交的人有一個要求——

“想親手交給失主。”

進藤莫名其妙地趕到警局,與生活科的幾位叔叔阿姨打過招呼,即往裏間走。

揀到手機的夫婦正坐在進藤爸爸的桌前。

“真的很巧……阿光,這邊!”

進藤爸爸站起身來朝門外的光招手,坐着的那對夫妻,妻子那方也完全下意識往同一邊看。

進藤光剛邁出一步,腳趾就猶如被訂在了地板上。

“……媽媽?”

嘴唇無聲地翕張着,而後,他身子一顫。

一片黑霧忽地降下,随後整個人失去了知覺,腿一軟,朝地板倒了下去。

“撲通——”

揀到手機的正是進藤夫婦倆。

痛失愛子的悲傷幾乎将他們摧垮,即使後來再有了小孩也無可彌補。

手機本身是沒有線索的,是他們對那個同名同姓的女孩,突然有了想見一見的念頭罷了。

再深聊幾句,雙方又訝異地發現,巧合的還不僅僅是名字。

“阿光當時也在那班飛機上……”

進藤爸爸喃喃地說。

然後——

“對,我們家阿光也是棋士啊……恩,女流本因坊的擁有者。”

完全不同的個體,卻擁有似是而非的共同點。

“……對,很奇怪,阿光也僅僅學了一年的圍棋,就考上了職業棋士。”

接下來,進藤夫婦更是無法克制,探尋着那個人的一切。

據說世界上有三個人是完全一樣的。

而這一個,已經活生生站到了他們的眼前。

禁不住一時的心情激蕩,光竟然就這樣暈厥了過去。

進藤爸爸将他扶進了休息室,還好只一會,他就恢複了神智。

門虛掩着,能聽見門外的談話。

“诶?您提及的塔矢亮,就是那個前五冠王的兒子,是進藤君的好友?”

“是啊,當年阿光開口閉口都是他,想不記得都難。當年阿光出事時也……”

“……這個小子!”

“怎麽了?”

“沒什麽……”

“說這樣的話雖然……有些冒失,我家阿光留下很多……棋譜什麽的,如果進藤小姐需要的話,可以……”

躺在長椅上的進藤光翻過身,背向着大門。

他使勁掩住嘴巴,肩膀抖動,早已泣不成聲。

進藤爸爸送走進藤夫婦,回頭見到的就是眼睛通紅的女兒,他倒感慨頗深,“真是可憐啊,失去了兒子……”

進藤光依舊神情恍惚。

“對了阿光,這次去輕澤井一定好好放松下,你看你都累成什麽樣了。”

“……恩。”

“還有,”進藤爸爸将記錄的筆帽套上,“你舅舅那邊,說是這次過去,有出色的小夥子要介紹給你喲——雖然爸爸覺得不用着急啦。”

“……恩。”

“那就是答應了?”

“……恩。”

“呵呵,年輕人就要好好玩嘛,一天到晚坐棋盤前像什麽樣啊……”

“……恩。”

“嘛嘛,職業當然還是警 察好,聽說這一位是機動部隊的,那可是爸爸當年的第一志願啊……”

“……恩。”

作者有話要說:

☆、輕井澤的末夏(下)

所謂輕井澤,包含的範圍相當大。

明治以來的傳統地區稱作“舊輕井澤”,這一帶從JR長野新幹線北口開始,一直算到向北兩公裏左右的地方。

對在這個地區的古老別墅而言,其他地方只是“僞輕井澤”而已。

室町家的私人別墅就伫立在此堪比銀座商店街高價地皮上。

兩人一出站臺,令人身心舒爽的涼氣立刻包圍了全身。

“哇哇,好涼快!”

進藤立即伸長了四肢,深深呼吸。

沿着螺旋形的樓梯走下,來到廣場,等待他們的人一眼就認出了進藤。

“說起來,真是與室町警視一模一樣啊。”

別墅平時有專人在打理,這次負責來接他們的,就是別墅的管家。

室町警視?

進藤大約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說的是這個身體的母親。

車子從車站出來,先向東再向北行駛,綠色開始一點一點變濃。

進藤興致盎然地注視着窗外猶如綠色寶石一般的森林,陽光随着綠意的濃郁而漸漸變得零碎,像是金片點綴着寶石制品,實在是賞心悅目。

不得不說,旅行是相當有益于身心的好事。

塔矢看着進藤露出開心笑意的臉,這樣想着。

進了森林不久,又過了一座小橋,之後汽車便在一棟蒂羅爾民居似的三層建築前停下。

這是特地安排給進藤的住所。

室町家人則住在不遠的另一棟別墅中,從森林的小徑開車過去,不過十幾分鐘就到了。

但進藤并沒有拜訪的意思。

管家将鑰匙留下便離開了,他們單獨住在不遠處一棟二層小屋裏,有任何需要只要按鈴即可。

進藤興奮地從大廳跑到樓上,沿着走廊一間一間參觀,其中有一間整面牆都是玻璃的,開敞的空間面對整個森林,落葉松林的對面,大概是淺間山方向,淡紫色的山峰輪廓氣勢雄渾,直沖天際。

他選定此間為自己的卧室,立即将自己的行李扔進了這個房間。

然後又沖下樓梯,塔矢還在大廳,端詳着那裏懸挂着幾副水墨。

光知道亮的興趣與自己不是一星球的,于是硬要拉着他去挑房間。

“什麽房間都無所謂吧,”塔矢跟着他走,語帶雙關地說,“能上你的床就行。”

光以為他也喜歡那個房間,看看地方夠大,就點頭同意了,“好啊,一起睡吧。”

正說着,房內的電話響了。

管家說下午茶已經備下,問是否需要現在送來。

進藤光對下午茶什麽的毫無興趣,窗戶開着,涼爽的風從森林那邊習習吹來,面前廣闊的綠色一波接一破,這麽心曠神怡的地方,不下棋真是可惜了。

唔,這個邏輯,與那個傳說中的“在荊楚之地出生,所以叫萌萌”一比,還算靠譜。

“餅幹就不用啦,我肚子餓了,有沒有吃的?”還沒等電話那頭詢問,進藤立即又不補充,“塔矢要吃魚,我要吃拉面,恩,我還要吃木魚丸子,有烤肉也行……”

亮想着過來的車上被進藤吃掉的那一大盒手卷,不禁疑惑,“你又餓了?”

挂掉電話的光用十分不雅的動作拍拍肚子,“那是一個小時前了,早消化啦!”說着,從行李袋裏拿出不久前才塞進去的折疊棋盤,自己盤膝坐到了地板上,大約因此又想起了列車上的慘敗,“可惡,怎麽可能那麽簡單就輸給你!過來複盤!”

亮搖頭,将衣櫥拉開,将自己的外套挂上,也将光甩到地板上的襯衫拾起,“等一下吧,你不是餓了嗎?”

“恩?”

“先喂飽你這個大胃王吧。”

随着亮話音的落下,厚重的橡木門上響起了敲門聲。

“請問,可以進來嗎?”

“怪不得,你中午從不吃飯。”

光撐着下巴,無聊地咬着切成小塊的蘋果。

吃飽喝足,亮再次拒絕了光複盤的要求,說是聽治療父親的醫生說過,吃飯會讓血湧到胃裏而造成腦子缺血,之後便養成了比賽日不吃午飯的習慣。

“嘛,不下棋……幹嘛呢?”光終于吃完了自己那份水果。

亮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光,聽着了這一句,便笑了一笑。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光突然理解了某人之前的某一句話。

“對了,塔矢,我很好奇。”其實就話題而言,同性之間更容易引起共鳴,要不怎麽說異性來自異星球呢,“你有沒有與別人做過?”

他幹脆坐到了他的對面,一只手有意無意地按在他的胸前,“要說實話哦。”

亮搖了搖頭,回答幹脆,“沒有。”

“唔,沒有經驗啊,真遜。”光的指尖在輕輕地搔他的胸膛,“不過聽說有些人在這方面就是淡薄,有位老師題詞是怎麽說來着,清心寡欲?”

亮不由苦笑着打掉光作亂的手,“好了,你也夠了吧,這不好玩。”

光吐了吐舌頭,既然對方已說出這樣的話,還是不要挑戰比較好。

理智是這樣想的,可青春期的少年,沖動起來,理智往往得靠邊站。

說到底還是好奇。

光很好奇,一般而言,男人的底線到底在哪裏。

手指順着襯衫的扣子一粒一粒地移動着,光笑得不懷好意,“嘛,不試試怎麽知道不好玩?”

事實證明,真的不好玩……

光被亮壓在地板上,手腳動彈不得地想。

光襯衫下是一件短T,之前沒注意,可等襯衫脫掉,亮才發現,這個家夥在白色T-shirt下居然什麽都沒穿。

被犀利的目光盯着,光只好坦白從寬,“穿那個很熱啊……”終于在亮的淩厲瞪視下消了聲,“知道啦,不會有以後了……”

完全貼近的兩具年輕的身體,因為彼此身上的熱度而止不住地顫栗。

光等了一會,見亮遲遲不動作,緊繃的身體終于慢慢放松了,“喂,你行不行啊?”

其實亮只是想警告他,并沒有動手的意思。

可光從來都是無風也起三尺浪的鬧心鬼,他見亮居然此刻還能這麽鎮定,便有些不爽,于是悄悄伸出手,在身上那家夥的某部位輕輕捏了一把。

亮猶如被毒蛇咬到那般,身體繃緊,反射性後縮。

“進藤光!”他又氣又惱,“你!”

所謂天使的臉上露出惡魔的微笑就是這麽回事了,進藤光大有看你怎麽收場的幸災樂禍,“唔,不好意思,手誤。”

塔矢亮真是被一口氣堵得差點要翻白眼,這麽不上不下地吊着他,他還覺得很有趣?

身體稍微拉開了距離,而光也因此脫離對方的控制。

但他也不想真這麽惹惱亮,所以一聳肩,“好了,我負責。”

你負責?

塔矢亮确信,所謂一着棋差,全盤皆輸,指的就是當下情況。

不過他也沒打算認輸。

“你要怎麽負責?”亮一挑眉,上下打量着光。

下一秒他整個人都僵了。

光朝他一笑,便低下身子。

而後,用牙齒咬住他長褲的拉鏈,一點一點,向下拉。

輕井澤的傍晚很快降臨,淡紫的暮色仿佛漂浮在空氣中一般,一層一層地沉澱下來。

從卧室的窗口望去,天空猶如一幅巨大的水彩。

“你是從哪裏……”亮話說了一半,便被光截斷。

“□□啊。”光漱完口,從浴室裏出來,一邊将濕毛巾扔給他,“擦擦,看你滿頭都是汗。”

亮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那你呢?”

“女人好像沒那麽直接的沖動。”光曲腿坐到他身邊,“片子是從和谷那裏挖出來的,本來沒打算看,後來還是擋不住好奇。”

“下次……不要這樣了。”亮并不是保守,只是單方面只有他得到了快感,光肯這樣,說他是受寵若驚也不為過。

“難道真要像女人那樣躺在你身下嗎?”光靠在他背後,“算了吧,我不願意,就這樣也好。”

還有一點光沒有說出來。

什麽柏拉圖,他可不覺得靠精神就能支持戀愛,人類的欲望要正視也就這麽回事。愛他,并希望他能從自己這裏得到快樂,至于自己——

直到現在,也無法跨過那道坎。

作者有話要說:

☆、霧

進藤被電話叫起了床,那時早飯剛吃了一半,他正賴在床上與塔矢分享着美味的蛋餅。

室町家的麽子在電話裏邀請他共進早餐,進藤本不想去,可塔矢認為既然已經是家人了就應該尊重對方。

雖然他不那麽想,可還是聽了塔矢的話。

來輕井澤真是不錯的選擇,涼爽的房間柔軟的床鋪,晚上不用開窗就可以看見漆黑的夜空,與從未如此明亮的星河。

可進藤卻沒睡好,他一直處在半夢半醒之中,意識浮浮沉沉。

淩晨時好不容易睡着了,又猛地被驚醒。醒來時伸手一摸,自己背後是一身的冷汗,他起身沖了澡,回到床上後,接下來又是,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怎麽了?”亮不免擔心地問,吻着他簇起的眉峰,手順着他的背部輕輕安撫。

“夢見了……有一個人站在床前,低頭看着我。”光閉着眼睛回應着他。

亮将他摟緊。

“我看見了,他的臉。”光喘息了一聲,“是我。”

“?”

“遇難前,十六歲的我。”

長長的餐桌,面前的大陶碗盛着的三角小面餅、侍者給剛剛落座的進藤與塔矢手邊的杯子裏倒上冰茉莉花茶,然後退後。

“阿光,你已經晚了哦。”進藤比較熟悉的室町隆也坐在對面靠右側的位置朝他微笑,“昨晚睡的好麽?”

“還好啦。”進藤拿了一小塊面餅直接開啃,沒看見手邊的起司片與香腸。

塔矢則朝桌子另一端看去。

那裏坐着一位陌生的青年,在他們剛剛進門時,先是盯着他看了一眼,之後開始肆無忌憚地打量起進藤,露骨的帶着評價的掃視停頓了幾秒撤回後,又迅速與身邊室町家的幾位交換了目光。

這算什麽?

之後再看這陣勢,塔矢了然地一笑。

“啊,忘記介紹了。”隆也收到兄長催促的眼神,立即熱情地向進藤介紹起桌面上最不起眼的一位。

“這位是橘警部補——”

介紹還沒說完就被進藤一聲打斷。

他說,“呸!”

一聲落下,一室的寂靜。

接着進藤伸出手,從剛剛吐出的那半口面餅中,捏出了半截細細的彎曲着的鉛絲。

侍者大驚,立即将桌面上剩下的半盆面餅取下。

一時間誰都沒有出聲。

還好,被打斷的對話總算被想起來了,可進藤沒再給繼續的機會。

“我不吃了。”進藤收起了餐巾,“我回去複習,你們慢用。”

說着推開椅子,站起身。

隆也臉色立即變了。

兄弟中年紀比較大的那一位也被哽得很無語。

幸虧此刻,盡職的侍者給隆也端上了他習慣的早飯——炒飯加青菜豆腐湯。

炒飯大約是用某種綠色菜蔬制作的,粒粒米飯都是透明的綠色,透着清新的香氣。

看得光食指大動。

隆也一看有轉機,立即吩咐也給光與亮同樣上一份。

于是準備離開的光最後終于留下了。

但鑒于之前的介紹目的昭然若揭而讓進藤起了反感,兩位舅舅就沒能在接下來的對話中繼續,反倒是關心起亮的本因坊循環賽。

圍繞着棋賽的對話果然很穩妥地持續到最後。

直到外出晨練的室町老爺子回來。

他見了在座的阿光自然高興,也對兩位兒子遞去了嘉許的笑容。

“阿光,跟爺爺來,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據說在任期內以魔鬼般的嚴酷鐵腕操控整個警視廳的前總監,現在滿面慈祥的樣子真讓一旁的人感慨,原來年紀大了也有好處啊。

早上的空氣居然越來越悶,據管家說,這樣下去,恐怕等一會要下大霧,開車回去就不方便了。

隆也立即趕上了趟,“留下來用飯吧,怎樣?”

話說對光說的,可眼睛卻看着室町老爺子。

老爺子也微微點了點頭。

那位介紹到一半就被無緣無故漠視的警部補停住了腳步。

可進藤并沒有留下的意思,他反倒興致勃勃地追着問,“多大的霧,能持續多久啊?”

“可能到半夜都不會散吧。”

“诶诶?整個地區都這樣嗎?”

“嗯,西南部分更嚴重,那邊地勢低,民居又集中。”

“這樣啊。”

光很感興趣,東京是看不見這樣的大霧的,他謝絕了挽留,決定步行走回自己住的那棟別墅。

“反正不遠,還能看看大霧诶。”

面對這樣的興致,再怎樣挽留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再回頭說所謂的好東西,不過是老人本想留給幺女的一串珠鏈,這時戴在光的如晧月般白皙的手腕上,格外矚目。

但有時候,引人注意未必是好事。

早飯後,他與塔矢一邊說話,結果走偏了路線,離開了小徑,上了大路。

與私宅不同,大路上全是夏末來此游玩的游客,還有些不務正業的家夥,打着渾水摸魚的念頭,在人多的地方來回晃悠。

差點被對面的男子撞上時,光還沒什麽反應,走了一會才發覺不對,“啊,手鏈!”

那串珠鏈不見了。

轉身時,那名男子已快要消失在人群中。

“可惡!”這樣咒罵着,光扭頭就想追,亮趕緊拉住了他,“算了,還是交給當地警 察吧,你這樣——”

考慮到光受傷的臂膀,亮沒使勁,光只輕輕一掙,就掙脫了他的手腕,下一秒,他立即朝那名男子消失的方向奔去。

亮完全沒料到會這樣,可更不妙的事還在之後。

僅僅幾秒之內,濃霧猶如落下的雲,無聲無息地,漂白了整個世界。

牛奶色的濃密水汽将他重重包圍,亮才追了幾步,水滴很快順着他的發梢滴了下來,棉布的襯衫也銀潮濕而變得沉甸甸。

“進藤!”他懊惱地大叫着他的名字,“進藤!”

霧氣随着一陣風吹而散開,就在視野稍微廣闊的瞬間,他一眼就看見不遠處那淺茶色的短發,立即追了過去。

然後濃密的霧的迷宮又再次合攏。

偷手鏈的小偷沒有跑多遠,就被人一把翻倒在地。

漂浮着的氣體濁流帶着冰冷的水滴,讓氣喘籲籲随後趕到的光不由一個生生的冷顫。

逮住小偷的警官立即脫下了西裝外套,給他披上了,“進藤小姐,下次請一定小心。”

原來是被漠視的橘警部補,比他們晚一步離開,正好看見了偷竊者的這一幕。

光抓着西裝的袖子,朝他一笑,“警 察先生很厲害啊。”

橘從照片中見過光的樣子,本以為照片總是修飾過的,真人要差一點,可這時他也不得不承認,她比照片上,要漂亮多了。

他還想多說幾句,可光卻回過頭,開始尋找着亮的身影。

只是四五步之外,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塔矢?”光叫他的名字,可沒有任何回應,“塔矢?”

“進藤小姐,霧太濃了,不如讓我先送您回去再作打算,如何。”

進藤點了點頭,他看了那個小偷一眼,“我爸爸啊,有時候也會抱怨說,總是對付這些人,真是遜斃了。”

橘聽了不免好笑,他的嗓音溫和低沉,即使說着揶揄的話也絕不讓人反感,“可要是真像電視上那樣頻繁出現命案的話,大家也都會煩惱的啊。”

光也想到了這一點,“啊,就像柯南那樣。”

兩人同時默契地相視一望,一道笑出聲來。

将慣犯交給當地的警 察後,進藤與橘這麽一路說着笑着,沿着路标,很快就到了別墅門前。

塔矢正在那裏等着他。

“那麽,在下告辭。”

橘沖亮致意後,又朝光稍微欠了欠身才離開。

“呵呵,沒想到警 察也有那麽棒的啊。”

“你到哪裏去了?”亮也來不及抱怨光的冒失了,追問他,“怎麽會與他一起回來的?身上的外套是?”

這麽一提,光才突然想起來,“啊,外套。”

手再往兜裏一掏,除了錢包,居然還掏出了警 察手帳。

“等下,我去還給他。”光說着,就要出門。

亮攔住了他,“霧那麽大就不要去追了,明天讓室町那邊還他不可以麽?”

“他錢包與手機都在這裏耶!”光毫不含糊地拒絕了他的提議,“再說了,他還沒走遠啦。”

說着,提着外套就沖出了門外。

作者有話要說:

☆、結婚不等于結局

沖進濃霧的進藤有一瞬間的遲疑。

才剛剛離開的男人,現在已是不見蹤影。

在濃霧中繼續艱難地行走着,這才不得不承認亮的話是對的。

等他回頭,發現來時的路,居然完全看不見了。

“估計這輩子我再不會看見這麽大的霧了。”

光嘀咕着,沿着腳下的小徑想要回去,不知不覺,卻走上了岔路。

等他意識到不對,自己已經走出了杉樹林。

“喂,小姐,迷路了嗎?”

光一驚,回頭一看,“你?”

是偷取他手鏈的小偷。

那人嘿嘿一笑,“很驚訝嗎?”

光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

“嘛嘛,不就是一串手鏈麽。小姐不用害怕喲。”

那男人打量着他,以無比露骨的眼光。

光的襯衫已經被霧氣打濕了,白色的T-shirt沉甸甸地起伏在優美的曲線上。

被這樣明顯意義的目光盯住,進藤光不止一點點郁悶,他不想多糾纏,轉身就走。

而那個男人一把就拽住了他的手腕,想要将他拉近。

下一秒空氣中立即響起了一聲慘叫。

男人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手腕不住地哀叫。

塔矢亮松開了手指,轉而面向光,“你沒事吧。”

“一個大男人嚎成這樣多難聽,”光故作不屑,其實心裏早一七上八下,“不就掐了你一把麽?”

準确地說,他只看見亮一手搭在那人制住自己的手腕,之後的動作還真沒看清楚。

“我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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