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神佛
潭海寺歷經百年,香火鼎盛,來往的香客絡繹不絕,但上山敬香的路沒想象中那麽容易。
潭島原本就是由一座山演化而成的島嶼,寺廟建在島上海拔最高的地方,往寺廟要走九千九百八十一級臺階,過八道彎,寓意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最終都會化在這九千多級的臺階中。
生苦按照從山腳往上算,排在最末,來得人不管求什麽,唯有求生是最難的,但從寺廟出來,它便排在首位,即為人生來就是吃苦的,無生即無死,更無其餘六苦的存在。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沒有大巴車也沒有纜車直達,要想登頂便只能靠腳力往上走。
一行人除了胡蝶和莫海,全都是運動員,走起臺階來如履平地,為了照顧她跟莫海,大家的速度都不是很快。
過了三苦,胡蝶有些體力不支,步伐變得更慢,荊逾從包裏翻出她的水遞過去:“喝一點。”
胡蝶停下來喝了兩口,緩了緩說:“我不上去了,我本來就沒打算進去敬香,我就在這涼亭等你們吧。”
“行。”荊逾把純淨水瓶的蓋子遞給她:“你跟莫海先進去坐着,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胡蝶等坐到涼亭裏才意識到荊逾話裏的意思是他也不準備上去,等他打完電話回來,問了句:“你不去敬香嗎?”
荊逾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我不信這些。”
未經苦處,不信神佛。
可苦到深處,自然也不信神佛。
荊逾是苦過來的人,他從很早就知道求佛問生,只不過是向佛祖讨一個安慰罷了。
胡蝶聽罷,立馬連着呸了三聲,煞有介事般說道:“還在它的地盤呢,你不要亂說話。”
呸完,她還往旁邊的木柱上拍了三下,嘴裏念叨着:“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荊逾抱臂往後靠着圍欄,長腿微屈,閉着眼嘀咕了聲:“人小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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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島四面靠海,山裏綠意蔥翠,氣溫比岸上要低上幾度,胡蝶坐了會,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荊逾側眸看過去,“冷了?”
“風吹的。”胡蝶揉揉鼻子,從包裏翻出外套穿上,“山裏好涼快啊。”
荊逾“嗯”了聲,說:“我去下衛生間。”
“好。”胡蝶看着他朝蹲在不遠處的莫海走了過去,大概是問他要不要一起去,莫海搖搖頭,蹲在地上沒動。
衛生間在第二個彎的位置,荊逾的身影走了沒幾步就看不到了,胡蝶收回視線,喊了聲:“莫海。”
他擡頭看了過來。
胡蝶問:“你要不要喝水?”
“不要。”他繼續拿枯樹枝在地上劃出一道道淺溝,看螞蟻在其中一上一下爬動着。
上山的人很多,有步行說笑的年輕人,也有身着褴褛的中年人神情虔誠,一步一叩首往山頂走去。
胡蝶看了會,默默挪開了視線。
靜靜吹了會風,山上忽地傳來陣陣說話聲,胡蝶側頭看了眼,是一群頭戴”xx旅行團”帽子的老年人,大約是跟團一早就來山上敬了香。
她們步速不快,只是人多,呼啦一陣,走了好幾分鐘人聲才遠去。
胡蝶摸出手機給蔣曼發消息,餘光裏注意到什麽,但一時沒反應過來,打了幾個字猛地擡起頭。
莫海之前蹲着的地方,現在卻空無一人,只剩下他剛剛拿在手裏的樹枝躺在地上。
她心裏一慌,顧不上再跟蔣曼說什麽,起身從涼亭走出去,看着四周人來人往,大喊了聲:“莫海!”
無人回應。
胡蝶往下走了幾步,山前山後都是陌生面孔。
“莫海!”
她一時着急腳下沒注意,一下踩空從臺階上摔了下去,好在底下有個平臺兜了一下,人才沒順着滾下去。
一旁的路人阿姨連忙沖了過來,扶着她站好後教育道:“小姑娘走路看着點啊,這都是臺階,要是摔下去可不得了哦。”
胡蝶道了聲謝,在阿姨的叮囑聲裏掏出手機給荊逾打電話。
荊逾接的很快,只是信號不太好,說話斷斷續續,胡蝶過了好一會才聽清他的聲音:“剛剛信號不太好,怎麽了?”
胡蝶又驚又怕,聲音隐隐有些發抖:“荊逾,莫海不見了,對不起,我就是低頭發個消息,他就不見了……”
“不見了?你先別着急,我現在回來了,你在涼亭等着別亂跑,我給邵昀打個電話,讓他從山上往下找。”荊逾安慰道:“上山下山只有這一條路,他不會不見的,你別着急。”
“好……”
挂了電話,胡蝶站在原地往山上山下都看了看,只是臺階彎彎繞繞,視線有限能看到的範圍不大。
她拍掉帽子上的灰塵,整理好頭發後重新戴上去,慢吞吞走回了涼亭。
等了沒幾分鐘,胡蝶看見荊逾從山上跑了上來,她剛一站起來,便看見跟在他身後垂着頭的莫海,一直緊繃着的神經在此刻突然松了下來,鼻子猝不及防跟着一酸,怕眼淚掉出來,她擡手使勁揉了兩下。
荊逾三步并兩步很快走了過來,看她眼睛紅紅,放緩了聲音:“他剛剛看見人家帽子掉了,只顧着去還帽子忘了跟你說,抱歉,讓你跟着擔心了。”
胡蝶吸了吸鼻子:“沒事就好。”
一旁站着的莫海默默走了過來,大概是回來的路上被荊逾教育過,他聲音帶着哭腔:“姐姐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不跟你說就亂跑了。”
胡蝶看他這樣又覺得怪招人心疼的,擡手揉揉他腦袋,安慰道:“好了,沒事的,姐姐沒有怪你,只是擔心你出事。”
莫海點點頭,“知道了。”
“行了。”荊逾拍拍他肩膀:“去玩吧。”
“哦。”莫海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見荊逾松了口,便又興沖沖跑過去看螞蟻走路。
荊逾看了他一會,轉過頭對胡蝶說:“其實他以前很聰明的,遇了意外才變成這樣。”
“那好遺憾啊。”胡蝶輕輕嘆了口氣。
“但對他來說,可能現在這樣才是最快樂的。”荊逾看她情緒不高,擡手隔着帽子揉了揉她腦袋。
胡蝶“哎”了聲,伸手來護住腦袋:“你別弄亂我的頭發。”
荊逾眼尖,瞥見她手心裏的擦痕,忽然問:“手怎麽了?”
胡蝶頓了下,默默攥起手:“沒怎麽。”
荊逾懶得廢話,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看到幾道不同程度的擦傷,眉間一蹙:“怎麽弄的?”
“不小心摔的……”胡蝶把手收了回來:“我都用水洗幹淨了,沒事的。”
“怎麽摔的?”
“就是走路不小心,然後就摔了。”
荊逾看着她,目光審視:“只弄傷了手?”
胡蝶被他看得心裏發虛,忍不住咬了下唇角,很小聲的坦白道:“還有膝蓋……”
荊逾嘆了聲氣,“走吧。”
“去哪兒?”
“先帶你下山。”荊逾起身将兩人的東西收拾好,朝外面喊了聲:“莫海。”
等着人走近,他把胡蝶的小包和自己的書包都遞給了莫海:“背着。”
莫海:“哦。”
胡蝶看荊逾這麽支使莫海,有點看不過去:“你怎麽又欺負小孩啊?”
荊逾看了她一眼,沒作聲,只是忽地在她面前半蹲了下去,右膝微曲,胳膊搭在上面,頭也不回地說:“上來。”
胡蝶磕巴了下:“幹、幹嗎?”
荊逾樂了:“我還能幹嗎?”
他回頭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女生:“上來,我背你下去。”
“我不用背啊……”
“那抱?”荊逾起身站了起來。
“……”胡蝶抿唇:“背吧。”
荊逾又蹲了下去,胡蝶小心翼翼靠過去,他伸手勾住她的膝蓋,站起身的瞬間,胡蝶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形倏地一僵。
胡蝶又松開手,“我是不是勒着你了?”
“沒。”他稍微調整了一下兩人的姿勢,手抓着自己的T恤,“走了,別亂動啊。”
“哦。”胡蝶起初還刻意向後微仰着,将兩人之間的距離稍稍拉開些,後來覺得太累,也顧不上那麽多,索性整個人都趴在他背上:“荊逾哥哥。”
他腳步有不明顯的停頓,“怎麽?”
“我應該不重吧?”
“嗯。”
“哎。”她嘆了一聲氣。
荊逾看着腳下的路,問:“又怎麽了?”
“突然想我爸爸了,我小時候他就這麽背我下山的。”
“……”荊逾也嘆了聲氣:“安靜會吧。”
胡蝶噗嗤笑了聲,枕着他的肩膀,心裏莫名覺得溫暖和踏實,後來竟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他們本身就沒往山上走多遠,只是背着人,荊逾不敢走得太快,到山下也是大半個小時後的事情。
他叫醒胡蝶,帶着人去了附近的診所。
胡蝶摔得不輕,兩只膝蓋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只是好在沒破皮,大夫給揉了點藥油,“這兩天少走動,其他沒什麽大問題。”
胡蝶倒吸着氣:“謝謝大夫。”
“沒事。”大夫處理好,抽了張紙巾擦手,“行了,今天就讓你對象背着你吧。”
“啊?”胡蝶一愣,下意識看向站在一旁的荊逾,還沒來得及否認,荊逾已經朝她走了過來。
他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一樣,蹲在地上替她把褲腳放下去,然後轉過身背朝着她說:“走了。”
胡蝶還愣着,大夫提醒道:“藥拿着。”
“啊,哦。”她伸手抓起桌上的藥袋,手忙腳亂重新回到他背上,手摟住他脖子的時候,隐約聽見他好像笑了一聲。
胡蝶問:“你笑什麽?”
荊逾否認:“我什麽時候笑了。”
“就剛剛。”
“我笑什麽?”
“我怎麽知道你笑什麽。”
“那你怎麽知道我笑了。”
“我聽見了啊。”
“可我沒笑啊。”
“……”
荊逾笑沒笑沒人知道,倒是大夫聽着兩人的對話,沒忍住笑了聲:“年輕真好唷。”
胡蝶臉一熱,不再跟他争論。
荊逾這會是真笑了,“走了,邵昀他們等會也該下來了,我們先去找個飯館等他們。”
胡蝶嘟囔着:“随便你。”
潭島上能吃飯的地方很多,荊逾在大衆點評上找了一家評分最高的店,帶着胡蝶和莫海先過去等位。
差不多快十二點,他們上山敬香組才到店。
周漣漪看胡蝶手上擦着藥,驚道:“小蝴蝶怎麽了?”
“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胡蝶把手挪到桌下,笑笑道:“都處理好了,沒什麽大事。”
“沒事就好,以後走路小心點啊。”
“嗯,我會的。”
幾人聊了會天,等着服務員陸續把菜上齊才開始動筷,吃完飯,他們又在店裏坐了會。
荊逾起身去結賬,胡蝶問離自己最近的姜琳琳:“琳姐姐,你們下午什麽安排呀?”
“我們準備去浮潛。”姜琳琳笑問:“你玩過嗎?”
胡蝶搖頭:“我是旱鴨子,不會游泳,而且我覺得我可能還有深海恐懼症,不敢下海太深。”
“哈哈哈,我們也不會淺得很深,就是覺得難得來一次海濱城市,不在海裏玩個盡心太虧了。”
“那你們注意安全。”
“放心好了,我們有專業人士陪同的。”周漣漪指着李致和方加一說:“他倆都有專業潛水證的。”
胡蝶驚道:“那好厲害。”
“你別吹捧他們,小心他們驕傲。”
方加一道:“妹妹說的是實話,實話就要多說兩句,妹妹你誇你的,我驕傲我的。”
胡蝶哈哈笑了兩聲,荊逾走過來在她面前随手放了兩顆話梅糖:“笑什麽?”
周漣漪道:“聊天呢。”
他沒在意,傾身從一旁拿過胡蝶的随身小包,“走了。”
衆人說好,紛紛拿着包起身。
胡蝶拿起桌上的兩顆糖,跟着荊逾走在人後,等到門口,她看見吧臺上放着一碟話梅糖。
她朝荊逾看過去,他下一秒也看了過來:“怎麽了?”
“沒事。”胡蝶攥緊手裏的糖,塑料包裝袋邊緣的鋸齒割在手心,有些微不明顯的痛意。
荊逾“嗯”了聲,沒再多問。
一行人又回到了游艇上,胡蝶有些發飯暈,一上去邊進了船艙休息,她躺在沙發上,從小窗還能看見他們在外走動的身影。
胡蝶從口袋裏摸出那兩顆話梅糖,想了想,還是沒拆開,一齊放進了自己的小包裏。
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會,她聽見有人在敲什麽,一睜開眼,隔着小窗的玻璃看見荊逾站在那兒。
他舉着手機湊在窗前,屏幕上有兩個字。
——吃藥。
快兩點了。
胡蝶說“知道了”,又怕他聽不見,找到手機在微信上給他發了一句“我知道了”。
下一秒,手機跟着震動一聲。
荊逾:這會外面太陽有點大,我包裏有防曬,你抹一點再出來。
蝴蝶:好。
胡蝶從包裏翻出藥盒,她每天要吃很多藥,蔣曼按順序将藥分裝好,她挨個吃完也花了好幾分鐘,光水都喝了大半瓶。
她坐在那兒緩了會才伸手去找防曬霜,塗完臉跟脖子,她又擰好蓋子放回去,起身穿外套的時候,眼前忽地一暈,人跟着倒在沙發上。
好在暈眩只是一時的,胡蝶閉着眼沒敢動,等着那陣眩暈感過去,揉着太陽穴坐了起來。
她喝了口水,正準備出去,聽見方加一在外面喊了聲:“你他媽這樣有意思嗎!”
那聲音挺大的,聽着像在生氣。
胡蝶扶着門,站在那兒沒動,過了好一會才聽見荊逾的聲音:“有沒有意思我都不想下。”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邵昀從另一邊走了過來,和她對上視線,輕笑了聲:“醒了啊。”
“嗯。”胡蝶走上臺階,跟邵昀走到旁邊坐着,“他們怎麽了?”
“鬧呗,當初荊逾走得着急,也沒個交代,他們心裏窩着火呢。”邵昀換了身衣服,海灘褲和花襯衫,腦袋上卡着一架黑框墨鏡。
游艇此刻已經遠離潭島,從這個位置看過去,偌大的島嶼卻只有礁石那般大小。
胡蝶抱着膝蓋,看海浪起伏,“荊逾……他真的退役了嗎?”
“沒啊,只是休學停練,誰說他退役了?”
“百度百科。”胡蝶說:“那天聽你說到游泳的事情,我有些好奇就去搜了一下,不好意思啊。”
“那有什麽,我不也搜了你——”他頓了一下。
“你也知道了。”
“……嗯。”邵昀擡手像哥哥一樣揉了揉她腦袋:“今天哥也給你許了一個願,到時候我們一起來還願。”
胡蝶低頭笑了笑,卻沒應,轉而問道:“荊逾他受了什麽傷才休學停練的?”
百度百科只寫了他因傷退役,胡蝶當時也沒去搜相關的新聞。
“車禍。”邵昀往後撐着胳膊:“去年清明他回家給他媽掃墓,後來他爸送他回隊裏的時候在市郊被一輛闖紅燈的大貨車給撞了。荊叔叔為了護着他,當場就沒了,他肩膀受了傷,在醫院躺了兩個月,出院後交了休學和退隊申請就離開了B市。”
胡蝶看着邵昀,沉默了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他是真的不能再游泳了嗎?”
“也許吧,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邵昀嘆了聲氣:“他媽媽去世那年,他在隊裏封閉訓練,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他覺得自己要是沒來游泳,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這些并不是他的錯啊。”
邵昀笑容苦澀:“可他覺得是自己的錯,車禍之後我沒再見過他下水,所以那天聽說他救了你,我才那麽驚訝。”
胡蝶回想起墜海那天的畫面,一時之間腦袋裏全都是荊逾之前的比賽畫面,還有他在鏡頭前那般意氣風發的笑。
邵昀像是難得能找到一個合格的傾聽者,絮絮叨叨和她說了好些他們以前比賽訓練的事情,直到周漣漪過來叫他才停下話茬:“呼,今天說了好多,心裏也舒服多了。”
胡蝶笑了笑:“也謝謝你跟我說這些,我會保密的。”
“謝了。”
方加一和荊逾争吵的結果顯而易見,他沒能說服荊逾跟他們一起下海,黑着臉換好潛水裝備,順着游艇的扶梯爬下去,一頭紮進了海裏。
“加一,你等等我們啊。”胡文廣喊了聲,也急匆匆整理好裝備,跟其他人打了下手勢:“我跟着他。”
周漣漪道:“行,你先去吧。”
邵昀站在一旁當一名合格的攝影師,替兩位靓女拍了好幾組入海前的照片:“好了,你們再不下去,他們等會氧氣都該用完了。”
“幫我們再拍一張在海裏的照片。”
邵昀比了個ok的手勢。
荊逾站在二層甲板上,看着他們全都入了水,視線往下找了一圈,在游艇右側的平臺區看見胡蝶的身影。
他走過去時,屈指在她帽檐上彈了一下。
胡蝶擡起頭,眼睛是紅的,像剛哭過,見是他,又匆匆低下頭。
荊逾一愣,半蹲在她面前:“怎麽了?”
“沒事。”
“眼睛都紅成兔子了,還沒事?”荊逾摘掉她腦袋上的帽子:“給你帽子是讓你擋太陽,不是讓你躲着哭的,到底怎麽了?”
“吃藥吃的。”胡蝶眨了下眼睛,眼淚跟着掉了下來:“太苦了。”
荊逾笑了聲:“你每回吃藥都這麽哭啊,看來以後潭海的海平線上漲,得有你一半的功勞。”
“……”胡蝶哽聲:“你會不會聊天?”
荊逾又笑了聲,回船艙拿了濕紙巾,出來見莫海湊在胡蝶跟前,走過去勾住他衣領把人拎了起來:“去找邵昀哥哥玩。”
他把濕紙巾遞給胡蝶。
莫海不願離開,直接大字躺在地上:“我就要在這裏。”
“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荊逾推推他的腿,挪出點位置自己坐了下來,餘光不時往胡蝶那邊瞟。
胡蝶已經沒之前那麽難受了,擦幹淨眼睛,又擦了擦手,“好渴,我去拿水,你要嗎?”
荊逾盯着她看了幾秒,“不用,你喝吧。”
“哦。”
胡蝶進了船艙很快又出來,這會快三點,海上的太陽還很大,荊逾等她喝完水,又把帽子扣在她腦袋上:“戴着吧。”
她沒說什麽,只是擡手重新調整了一下。
游艇随海水起伏,會有輕微的晃動感。
胡蝶站起身,看向遠方的海岸,問:“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啊?”
“等他們浮潛上來差不多就回去了,怎麽,你想回去了?”荊逾說罷,就準備拿手機打電話。
“沒有,我就是想在外面多待一會,我還從來沒有在海上看過日落呢。”
“那我們今天就看完了再回去。”荊逾俯身往前,胳膊搭在欄杆上,白T被海風吹得鼓起。
靜靜待了會,胡蝶轉頭朝他看過去:“荊逾。”
“嗯?”
“你是真的不能再游泳了嗎?”
荊逾側眸和她對視,臉上帶着淡淡笑意,沒什麽多餘的神情,“你會不會聊天?”
“……我這不是童言無忌麽。”
“現在承認自己是小孩子了?”
胡蝶摸摸鼻子,“本來就是小孩子。”
“能不能有那麽重要嗎?”
“當然重要,你如果不能游泳還去救我……多偉大啊。”
荊逾低哂:“那我不能見死不救吧?”
胡蝶認真道:“那謝謝你救了我。”
“不用謝。”荊逾保持着那個姿勢,側頭看着她,長久的沉默後,他淡淡開口:“其實那天……你有想過就那麽算了,對麽?”
他從小在水裏泡着長大,見過溺水的人為了求生能掙紮到什麽程度,可那天,從她墜海到他入海,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她卻沒有絲毫的掙紮,就好像是要和這沉寂海水融為一體。
胡蝶看着他,他的目光平靜溫和,似乎并不在乎她的回答。她慢慢垂下眼簾,“我……”
“樓下的兩位——”
另一道聲音和她同時傳了出來,胡蝶下意識扭頭看過去。
二樓的平臺處,邵昀舉着相機站在那兒,等着她和荊逾同時看過去的瞬間,他跟着按下快門鍵。
定格的畫面裏,兩人的姿态出奇的一致,女生微揚着頭,哪怕是這個角度,臉依舊顯得很小。
一旁的男生俯身靠在欄杆上,側頭的幅度并不明顯,在按下快門的瞬間他分明看向了鏡頭,可在照片裏,他的目光卻落向了身旁的女生。
被風吹得鼓起的T恤衣角輕輕碰着女生的胳膊,像是在試探着想要牽手,卻又因膽怯而停住。
邵昀盯着取景框的照片看了兩秒,放下相機,對着兩人道:“先不給你們看照片了,等回去我洗出來再拿給你們。”
荊逾嘲道:“拍得不好就直說。”
邵昀罵罵咧咧從樓上沖了下來,把相機放到一旁就和荊逾鬧了起來,他不是荊逾的對手,被他從游艇上掀到了海裏。
他泡在海水裏,撸了把濕漉漉的頭發,沖站在船上的荊逾說道:“下來嗎?”
“不了。”荊逾拍了拍手,沒再提起之前的話題,對着胡蝶說了句:“我去裏面歇會。”
胡蝶點點頭,看他走進船艙,又看向還在海裏的邵昀,他神情有些無奈,卻也在意料之中。
方加一他們在底下潛了大半個小時,兩個女生先被送了上來,他們三又在海裏飄了會才上船。
離日落還有好一會,幾人在船上玩起來大富翁,等到快六點,九個人才從船艙裏出去。
海上起了風,日暮來襲,一輪圓日懸于海平面之上,整片海域像是被鍍了一層橙黃色的顏料,海水翻湧,浪花像是墜落的星光,在暮色中熠熠生輝。
胡蝶看着眼前的景色,忽然感嘆了一句:“好遺憾啊。”
荊逾看着她:“什麽?”
“在海邊看過那麽多次日落,還從來沒看過日出。”
荊逾看向遠方:“下次有機會我帶你來看。”
“真的嗎?”
荊逾側頭對上她期盼的目光,輕輕“嗯”了聲。
幾人還在欣賞美景,駕駛員從廣播裏說了句:“要回去了,你們站穩點,別掉下去。”
說完,游艇便朝着彼岸緩緩駛去。
到了地方,胡蝶本來沒想讓荊逾再背自己,誰料下船時腳下一滑,差點從船和泊岸邊的縫隙裏掉下去。
姜琳琳看着她,心有餘悸:“吓死了,還好荊逾拉住你了。”
胡蝶也吓了一跳,被荊逾緊緊攥着的手腕有些疼了也不敢吭聲,只能乖乖被他背了起來。
“對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她趴在他背上,小聲道歉。
荊逾嘆氣:“遲早被你吓死。”
“……”
邵昀帶着方加一他們一行人先回了荊逾家,胡蝶不打算去吃飯,荊逾背着她往醫院走。
沿途路過胡蝶之前墜海的地方,她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你猜對了。”
荊逾沒應聲,可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意思。
——她那天是真的有想過就那麽死在海裏的。
這大半年裏從入院到确診,胡蝶從來沒在父母面前露出一點怯,她安慰開解他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悲觀消極。
蔣曼和胡遠衡每天都在擔心她一覺不醒,從陪護到後來直接幹脆和她睡在一間屋子。
有時候她稍微晚些醒來,半夢半醒間會感覺到父母在小心翼翼試探她的呼吸。
她沒有辦法,只能學着勇敢和樂觀,可她也才十七歲,連生命的三分之一都還未度過,怎麽會不懼怕死亡。
比起在醫院裏惴惴不安等着那一天的到來,每日看着父母為自己擔驚受怕,或許就那麽死去會是她最好的結局。
可那一天,蝴蝶卻在海裏遇見了鯨魚。
他救了她。
所以這一次,就讓她來救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三萬字了!給你們發個紅包慶祝一下!>3<
明天要上榜啦!大家可以追更了!愛你們!
注:“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未經苦處,不信神佛”以上皆來源網絡,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