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猛獸

入伏,榕城氣象臺發布紅色高溫預警,滾滾熱浪席卷整座城市,夏日海風黏膩又潮熱。

胡蝶傍晚出門去海榕街,短短幾步路的距離,也熱得滿頭大汗。她一口灌下荊逾提前備好的涼白開,走到莫海跟前問:“你哥呢?”

“在天臺。”莫海在擺弄胡蝶之前送他的變形金剛,難得他這次大發善心,沒把這玩意給拆了。

胡蝶擡頭往樓梯口看了眼:“這麽熱的天,他跑天臺去做什麽?”

“不知道。”莫海擡起頭看她:“他不讓我上去,也不讓別人上去。”

“這麽神秘?”胡蝶躍躍欲試:“我去看看。”

莫海拽住她的褲腳:“我哥說了,也不讓你上去。”

胡蝶有些好笑,蹲在莫海跟前:“你哥給了你什麽好處?”

“什麽好處?”

“就是,你攔着我,他給你什麽獎勵?”

莫海想了想,說:“沒有獎勵啊。”

“那你這麽聽他話幹嗎?”胡蝶說:“你讓姐姐上去,姐姐還給你買變形金剛。”

這似乎是個令人難以拒絕的誘惑,莫海皺着臉考慮了會,還是沒松手:“哥哥會打我。”

“……”

胡蝶也怕牽連小孩,自顧癱倒在沙發上,客廳的老式空調制冷不明顯,她傾身開了旁邊的落地扇。

扇葉呼呼作響,胡蝶盯着地上的光影發起了呆,連荊逾什麽時候走到跟前的都沒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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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逾把風扇摁了搖頭,問:“什麽時候過來的?”

胡蝶瞥了眼牆上的鐘,“剛到沒一會。”

“餓了嗎?”

“我來又不是吃飯的。”胡蝶看着他,不滿道:“你不要說的我好像除了吃飯什麽都不做的樣子。”

荊逾一臉的不相信:“是麽。”

“……”胡蝶趴在沙發靠背上,“你在天臺幹嘛呢?”

“做點東西。”逾走到桌旁倒了杯水,“其他別問,到時你就知道了。”

胡蝶反應過來:“所以……是送我的生日禮物嗎?”

荊逾喝着水點了點頭。

胡蝶笑起來:“行,那我不問了,我們晚上吃什麽?”

荊逾靠着桌沿,唇角挂着抹笑,指腹貼着杯沿敲了兩下,緩緩道:“你不要說的我好像除了吃飯什麽都不做的樣子。”

他輕揚了眉梢,故意道:“嗯?這話是小狗說的嗎?”

胡蝶沒忍住嗆了回去:“是小蝴蝶說的。”

荊逾噗嗤笑了聲,将杯子放到桌上:“莫海。”

坐在一旁的莫海擡頭看了過來。

荊逾說:“告訴姐姐,小蝴蝶一般都吃什麽。”

莫海張口就來:“這個要分大小的,幼蟲蝴蝶吃蔬菜、葉子和植物嫩芽,成年蝴蝶吃花蜜和植物的汁液。”

荊逾給他鼓掌:“真棒。”

胡蝶被兄弟倆堵得沒話說,氣鼓鼓坐了回去。

荊逾惹了人不高興也沒急着哄,回屋拿了衣服直接去洗澡了。

胡蝶本身就是氣着玩,等荊逾洗完澡回來問她吃什麽,也沒不搭理他,“我不是很餓,随便吃點就行了,你弄你們的吧。”

“行。”

荊逾往廚房走,胡蝶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會,想到昨晚和邵昀的通話,在心裏盤算着能用什麽辦法讓他去醫院做個系統的檢查。

要想說服荊逾重回賽場,她必須得先搞清楚他肩膀現在恢複的怎麽樣了,可如果直接開口讓他去醫院,肯定是行不通的。

胡蝶想了一晚上,吃飯時總忍不住盯着荊逾看,被抓住幾回,荊逾也忍不住了,笑道:“我臉上有錢嗎?”

“啊?”

“你盯着我看了一晚上了。”荊逾放下碗筷:“怎麽了?”

“沒啊,我就看你長得帥,養眼。”胡蝶喝了口綠豆湯,繼續誇道:“還下飯。”

荊逾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胡蝶怕他察覺什麽,捧着碗挪開了視線,等吃完飯也沒久待,不到七點就回了醫院。

回去洗完澡,胡蝶坐在床上給邵昀打電話,這段時間因為荊逾的事情,她和邵昀差不多每晚都會通個電話。

“他那頭倔驢,你要是直接跟他說檢查的事情,他肯定不樂意。”邵昀說:“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麽法子了,我總不能把他打一頓再拖去醫院檢查吧。”

“打一頓?”胡蝶嘀咕了一聲,視線無意識瞥見牆角的落地扇,忽地想到了什麽:“我知道怎麽辦了!你明天等我消息。”

“行,那就拜托你了,你讓我辦的事情我已經聯系上人了,等周末我就去安排。”

“好。”

……

翌日傍晚,胡蝶又去了趟海榕街,和昨天一樣,莫海在客廳玩,荊逾在天臺做東西。

荊逾對她頻繁出現已經習以為常,忙完照例先洗澡,再去準備晚飯。

晚飯是在院子裏吃的,胡蝶白天沒怎麽吃東西,晚上喝了兩小碗排骨湯,吃飽喝足靠在椅背上偷瞄荊逾。

他吃飯時不怎麽愛說話,也不怎麽吃菜,像完成任務一樣,很快吃完兩碗米飯。

“你不吃了?”見胡蝶停了筷子,荊逾出聲問道。

“吃飽了。”胡蝶站起身:“有點渴,我去倒杯水。”

荊逾沒怎麽在意,拿起湯勺盛湯,胡蝶進了屋,倒了杯水出來,慢慢往桌旁走。

他背朝着她,落地扇立在一旁。

大概是從沒做過這種事情,胡蝶下手的時候失了輕重,風扇砸在荊逾後背上時,她聽見他好像悶哼了一聲。

“對對、對不起。”胡蝶手忙腳亂,想去扶風扇,手裏端着水杯又空不出來手,“你沒事吧?”

荊逾估計被砸懵了,好半天才動了下肩膀:“沒事。”

他起身扶起風扇,揉着肩膀看向她:“你……”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在想事情,沒注意到地上的電線。”胡蝶看着他,抿了抿唇角:“我聽聲音好像砸的挺重的,要不你等會跟我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荊逾搖頭:“我沒事。”

“可我上次就那樣被輕輕砸了一下都青了好長時間。”胡蝶一臉內疚的看着他,“……你還是去檢查一下吧,不然我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荊逾嘆了聲氣:“好吧。”

胡蝶走過去,又小聲說了句:“對不起啊。”

“我真沒事。”荊逾重新端起碗:“不信等會檢查完了你就知道了。”

“嗯……”胡蝶低着頭,不敢看他。

吃完飯,荊逾先送莫海回了家才跟着胡蝶去醫院。檢查時,胡蝶一直在外面,門又關着,她什麽也沒聽見。

等了十多分鐘,荊逾才從裏出來。

她忙站了起來:“怎麽樣?”

荊逾抿了下唇角,說:“醫生說要拍個片子。”

“這麽嚴重?”

“也沒那麽嚴重。”荊逾怕她有負擔,安慰道:“就是怕有什麽問題,才讓拍個片子,其實沒什麽大事。”

胡蝶垂眸不太敢看他,“是嗎。”

荊逾好像誤會了她的意思,聲音都變得溫柔了許多,“嗯,我得去拍片子,你帶我過去?”

胡蝶點點頭,在心裏念了兩聲罪過罪過。

CT室在一樓,晚上沒什麽人,拍完等了四十分鐘片子就發到了主治醫生那邊,也不需要病人自己再打印。

這次,荊逾讓胡蝶跟着他一起進了醫生辦公室。

醫生在電腦上看了荊逾的片子,“啊,沒什麽大問題,就是這兩天肩膀不要太吃重,休息幾天就好了。”

“好,謝謝醫生。”荊逾看向胡蝶:“這下放心了吧?”

胡蝶輕輕“嗯”了聲:“沒事就好。”

兩人從辦公室出來,胡蝶送荊逾到醫院門口,看着他走遠了,又立馬轉身跑了回去。

給荊逾看病的醫生是胡蝶托蔣曼提前打過招呼的,為的就是能讓荊逾在不起疑心的前提下做一次系統的拍片。

她回去時,趙醫生已經将荊逾的片子打了出來:“從片子上看,他肩膀上的傷已經完全恢複,按道理來說,應該不會影響到游泳。”

“可是……”

趙醫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據你所說,他現在不能游泳,如果真的是因為肩膀上的傷,那麽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撕裂造成的後遺症,另一種就是創傷後遺症,有一部分患者會因為受傷時遭遇的疼痛太過強烈,在後期的恢複階段,會對這個痛感一直有所反應,只要牽扯到曾經受過傷的地方,他們會下意識回到受傷當時的情景,從而産生一種傷還未痊愈的假象。如果想确定是哪一種,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勸他去做一次心理測評。”

胡蝶聽完沉默了好一會,才說:“好,謝謝趙醫生。”

“不客氣。”趙醫生又道:“你自己也要多注意。”

胡蝶笑着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行。”

荊逾的情況和胡蝶想象中一樣複雜,她能瞞住實情讓他來做一次檢查,可心理測評她想不到能怎麽瞞。

邵昀同樣也沒辦法,他想了想說:“這樣吧,等我周末去見完人,我把東西發給你,到時我們一起找荊逾聊一下。”

好像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胡蝶握着手機,輕輕嘆了聲氣說:“好。”

邵昀的效率很快,周六傍晚就把文件給胡蝶發了過來,她點開聽了半分鐘,給邵昀回了消息。

蝴蝶:我收到啦,謝謝邵昀哥。

蝴蝶:希望這個能對他有用。

邵:反正我聽了他們說的話,都挺感動的,我想他應該也一樣吧。你打算什麽時候找他?

蝴蝶:就這兩天吧,不想拖了。

邵:那我等你的消息。

蝴蝶:好。

胡蝶原本想着去荊逾家裏跟他聊這件事,但計劃遠趕不上變化,周末那兩天她因為在考慮怎麽跟荊逾說這事,就沒去海榕街。

荊逾大概是擔心她情況不好,在周日傍晚帶着莫海來了醫院找她,當時蔣曼和胡遠衡都不在,她從果筐裏拿了西瓜,找了一圈沒找到水果刀。

胡蝶放下西瓜,說:“你們先坐,我去護士站借一下刀。”

“不用弄了,我們剛吃過。”荊逾看着在病房裏跑來跑去的莫海,“他吵着要來找你玩,我可能等會要先回去,晚一點再過來接他。”

“好呀,反正我在這裏也沒事。”胡蝶問:“莫海,你要吃西瓜嗎?”

“要!”

“等着。”胡蝶說:“二比一,我去借刀。”

荊逾無奈一笑:“行。”

他看着胡蝶走出去,見莫海跑進屋裏,怕他碰到病房裏的東西,起身跟了過去:“莫海,出來玩。”

病房內的窗臺上放着一個用椰子殼裝着的多肉,殼子上還用筆畫了一個笑臉。

莫海對它有些感興趣,跑過去拿了起來,椰子殼底部被戳了幾個洞,從盤子上拿起來之後,底下的碎土渣全掉在窗臺邊的小桌上。

“別亂動姐姐的東西。”荊逾走過去,從他手裏拿過多肉重新放了回去,抽了張紙巾擦掉桌上的土渣。

一旁的筆記本上也掉了一些,他怕弄髒本子,拿起來抖了抖,放回去時,被莫海拿過去直接翻開了。

“這是姐姐的東西,你不要——”荊逾剛要教育他,卻在看見本子上寫的內容時,倏地頓住了。

“哥哥,這上面有你的名字诶。”莫海指着鯨魚兩字,仰起頭,一臉純真的看着荊逾。

本子上的內容不多,荊逾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心裏像是有頭猛獸,不停撞着胸腔。

他擡手揉了下莫海的腦袋:“你先去樓下花園玩一會,哥哥等會帶你去買好吃的。”

“可我想在這裏跟胡蝶姐姐玩。”

荊逾看着他,沉聲道:“聽話。”

他低頭扣了扣手:“好吧。”

莫海從凳子上站起來,跑到外面時撞見借完刀回來的胡蝶,她下意識舉着手躲開他:“你不吃西瓜啦?”

“哥哥叫我先去樓下等他,我明天再來。”莫海笑眯眯的:“姐姐再見!”

“再見。”胡蝶走進去,沒在客廳看見荊逾,忽地想到什麽,放下水果刀,進了裏面的房間。

荊逾站在窗邊,窗臺邊的小桌上放着她的筆記本,此刻已經被翻開,明晃晃的攤在那兒。

她呼吸一凜,擡眸看向荊逾。

他的神情很平靜,指了指桌上的本子:“這什麽?”

胡蝶下意識順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過去,想到本子裏寫的拯救鯨魚計劃,動了動唇,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荊逾垂眸:“所以,那天你用風扇砸到我,是你故意的?”

胡蝶抿了抿唇,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只是想幫你……”

“你怎麽幫我?你能幫我訓練,幫我參加比賽嗎?”

“但是那天檢查結果顯示,你肩膀上的傷已經完全恢複了,你不能回去游泳很可能只是心理上的問題。”

“那又能怎樣?”

胡蝶被他冷淡的語氣激得有些來氣,不由得拔高了語氣:“那說明,只要你過了心裏那道坎,你還是可以回去游泳的。”

荊逾冷冷道:“那要是過不了呢?”

“你都沒試過,你怎麽知道過不了?”

荊逾擡眸看向她,“你怎麽知道我沒有試過?”

“所以呢?僅僅是試過,你就要放棄了嗎?”

荊逾別開眼,沒什麽情緒的說了句:“我不想成為下一個莫海。”

病房裏有須臾的沉默和安靜。

胡蝶輕輕笑了聲,似嘲弄:“所以說白了,其實你就是怕失敗,可我們是人,失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你出事之後有那麽多人在擔心你,你什麽都不說就離開B市,你讓你的隊友、教練,還有那些記挂着你的怎麽想?你對得起他們嗎?你對得那麽保護你的父親嗎?”

“你懦弱、膽小、連一次失敗都不敢面對。”胡蝶情緒上湧,眼眶跟着泛紅:“你對不起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荊逾像是被戳中痛處,怒聲道:“你憑什麽這麽說,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

夏風沉悶,過往的一切像一團厚重的棉絮緊緊包裹在荊逾心上,教他難受、失控、口不擇言。

他紅着眼,言語化作利劍,朝胡蝶狠狠紮了過去:“你連你自己都救不了!”

……

屋裏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

荊逾意識到自己說了多過分的話,情緒像撞上礁石的浪花,忽地落了下來:“我……”

胡蝶垂眸,一滴淚順着掉了下來。她深吸了口氣:“對,你說的沒錯,我連我自己都救不了,我還能救誰啊。”

荊逾看她流淚,心裏那頭猛獸撞得他心口犯疼,他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來:“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胡蝶輕輕笑起來,可眼淚卻依舊流不停:“你走吧,我不想再管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鯨魚哥哥你好過分TvT

看到有小朋友在問,《蝴蝶與鯨魚》這本到時會和《撲火》,另外還有兩個短篇一起出個實體合集,我争取早點交稿。

這本字數不長,預計六萬字左右,年末了事情很多,更新我盡量隔日更,會努努力試試看能不能日更。

注:“ 幼蟲蝴蝶吃蔬菜、葉子和植物嫩芽,成年蝴蝶吃花蜜和植物的汁液”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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