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躲過一劫
在鳴鳳峄休息了幾天後,大哥葉昂還是決定帶我回京城,雖說選秀的事可能要泡湯,但終不能誤了這日子,而且情形到底如何也得先禀明了父親,再由他來決定是否上折退選,真是麻煩,若是皇上不準此折,那我豈不是瞎了也要入宮。
閑來套了大哥的口風,原來我的表姑母是當今慎太妃,原來也頗受先皇寵愛,雖所生三皇子早殇,但聖寵一直未衰,先皇後位空虛,皇上段禦龍自幼喪母,慎太妃于皇上還有撫育之恩,皇上即位後,對慎太妃也是極為尊重的,聽大哥說起,慎太妃極力主張我入宮,想來也是希望葉家能出一個皇後,這麽看來,想單純以眼瞎的借口逃避參選,恐怕還不是那麽容易。
我的心又惴惴起來,這個時代的女人還真是沒有人權,終生幸福全不由自己掌握,我不禁為我所附身的這副軀體感到忿忿不平,但縱是一千萬個不想入宮,如今我又是個瞎子,連逃也沒處逃,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回京的兩日皆坐在馬車之內,無法探知車馬到了何處,風景也是一概不知,暗香和疏影兩個人恪守丫鬟本分,陪我端坐時猶如菩薩入定,你不問她她決不多說一句,投宿打尖時還要喝苦得要命的中藥,我也許是史上最倒黴的穿越女主了,簡直郁悶得快要憋死,好在大哥對我是好極,時常陪我說笑,買些精巧玩物來哄我開心聊解我途寂寞,從他的口氣中可以聽出,我所附身的葉蘭萱,多半也不是個靜得下心的女孩,我這下也放心,若她真是個端莊守禮的大家閨秀,我反而不知如何冒充下去。
千不願,萬不願,車輪聲滾滾,還是緩緩駛入了京城。
京城自是繁華熱鬧的,人聲鼎沸,歡笑聲,買賣聲,招呼聲,聽到耳裏無疑是對我最大的誘惑,可恨這不能視物的眼睛,什麽也無法去感知。
車馬彎彎轉轉走了幾圈,聲音漸漸遠去,四周也安靜下來,在我幾乎要睡着的時候,暗香輕輕推醒了我,低聲道:“小姐,我們回府了。”
疏影攙扶我下了馬車,我剛剛站穩,就聽到一個沉靜的聲音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聲音如古井無波,聽不出情緒,接着就感到一股淩厲的眼神在我身上不停地掃來掃去,似在探詢着什麽,疏影在我耳邊道:“這是大夫人。”同時她已伏下身去行禮,朗朗道:“奴婢給夫人請安。”
“嗯。”那聲音停了停,眼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蘭萱的眼睛真的看不見了嗎?”人是望着我,說話的對象卻不知是對誰。
葉昂溫和的聲音響起:“母親,兒子半月前已修書回府,禀明詳情,蘭萱确是暫時看不見,都怪兒子保護不周,請母親責罰。”
那聲音反而冷笑了,“那也是她自己沒福,只要昂兒你平安就好。”
我怒了,這女人是怎麽說話的,我雖不是你所出,你也犯不着這麽幸災樂禍呀。
“萱兒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見了我居然連請安也不會了嗎?”那個聲音驀地提高,帶了絲冷诮的寒意,如利剪般的目光直射到我臉上,我登時如覺芒刺在背,渾身的不自在。
身邊的暗香和疏影身子抖了抖,一人扯住我衣衫一角,猝不及防地,我的腰彎了下去,她二人已跪伏在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也只得順勢請了個安,心中憋了一肚子氣,庶出果然是庶出,在大夫人的手裏,竟如湯圓般被她搓圓捏扁,半點反抗餘地也無。
這時,一個人如風般跑到我身邊,帶來了一陣甜甜的素馨花香,親親熱熱地拉住了我的手,如銀鈴般的笑聲也跟着響起:“萱姐姐,你可回來了,蕪兒好想你啊!”
聲音很稚嫩,大概只有十四五歲,語氣卻是真摯無比的,我不知她和這具身體的主人是什麽關系,不敢貿然接口,葉昂已走過來,笑道:“蘭蕪,你又來煩你姐姐,這麽多日不見,你的功課可有落下?”
原來是蘭萱的妹妹,我恍然,是大夫人的女兒,葉昂的同胞妹妹,很奇怪,為什麽預定參選的是我而不是她呢,難道大夫人對我不待見,是為了這個原因?
葉蘭蕪吐了吐舌頭,扯着葉昂的衣袖調皮地說道:“這麽久沒見到哥哥和蘭萱姐了,你不要一回來就擺出這副夫子的樣子好不好!”
“好了,蕪兒,帶哥哥和蘭萱進屋去吧,老爺還等着呢。”那個沉靜的聲音又開了口,這次的語氣中難得地帶上了一絲慈愛的暖意,正是大夫人的聲音,天下的女人都是如此,任你如何自私涼薄,對待自己的子女,總還是憐愛的,我驀地想起了我二十一世紀的媽媽,此刻她為了我,不知該如何傷心難過呢。
葉蘭蕪挽着我的手,一直把我引進大門,穿過影壁,踏入了正廳。
正廳裏安安靜靜,隐隐聽得許多人的呼吸之聲,看來廳內的人還不少,葉昂已彎腰請安:“父親,兒子保護不周,讓妹妹受了傷,請父親責罰。”
我也跟着學着電視裏的動作,別別扭扭地請了一個安。
“起來吧。”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開了口,應該是葉蘭萱的父親堂堂當朝禦史大人葉直了。
他走到了我的身邊,凝視了我半響,緩緩道:“萱兒這次受傷,福兮禍兮也難說,為父這就上書請旨,豁免你的參選資格。”
聽他的語氣,似乎也不贊成女兒入宮,我倒有些吃驚,正疑惑間,大夫人已急切地大聲道:“老爺,雖然蘭萱不能入選,但蕪兒年已十五,到了及笄之年,為何不改為蕪兒入宮待選?”
“放肆,朝堂之事,豈容你這婦人多言!”葉直大怒,斷喝出聲。
大夫人還想作聲,葉蘭蕪卻怯怯地開了口:“母親,蕪兒不想入宮,蕪兒要陪在母親身邊。”
被丈夫這一吼,大夫人覺得失了面子,此時見連女兒也不願入宮,違背自己的心意,不由得怒目瞪了女兒一眼,低聲道:“不争氣的東西。”
葉蘭蕪秀目中盈盈含淚,掩面奔出了正廳。
我在心中哀嘆,這入宮的命運我是逃脫了,卻要這小小年紀的蕪兒來承受嗎?大夫人對女兒的愛,到底是建立在什麽樣的基礎上,是能為她帶來榮華富貴嗎?深宮似海,她終究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啊。
“暗香疏影,扶小姐回房,好生伺候着。”葉直吩咐下來,暗香疏影忙不疊答應,帶我出了正廳。
葉昂猶豫地問道:“父親,蘭萱的事?”
葉直頓了頓方道:“此事不急,明日為父上書撤去萱兒的參選資格,萱兒的眼,慢慢再醫治不遲。”
随風隐隐飄過來這兩句話,我心裏越發奇怪,父親為什麽不急于醫治我的眼睛,難道他不希望女兒複明,又或者,他只是想趁機免我入宮,自古君為臣綱,父為子綱,身為臣子,莫不以女兒入選皇後為榮,父親的這番舉動,着實讓我不解,但不管怎麽說,入宮的威脅已暫時不存在,這不正是我所希冀的嗎?
我坐在後花園的秋千架上,凝神想着自己的心思,暖暖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說不出的惬意舒服,暗香疏影已被我支使到一邊,我樂得在這兒清閑。
其實我的眼睛已漸漸看得清光亮,只是仍有些模糊不清,就象是個高度近視眼,看什麽都得眯縫着眼睛,大哥和父親問起,我一概是說什麽也看不見,反正裝瞎我也會,電視上看得多了,不就是睜大茫然的眼,看什麽都裝作一副沒有焦距的樣子,但為了防人起疑,我還是盡量地深居簡出,沒人的時候,才敢放心地打量我周圍的環境。
禦史大人的後花園風景不錯,頗有些奇花異草,有很多是我在二十一世紀沒見過的,我自幼愛花,很多時候,我都是借口心情不好,甩開暗香疏影,一個人躲在這裏看花。
大夫人倒也沒再找我的麻煩,大概是見我是個瞎子,入宮的威脅已不存在,便也懶得理我。蘭蕪倒是經常來看我,她是真心對我好,性子又溫娴,和她母親大不相同,幾次相交之後,我對她好感大增,兩人很快便好得蜜裏調油。
父親上折撤選之後,宮裏一直沒有頒下恩旨,這也讓我很不安,女人的命運,到底在男人一念之間,聽說我的這位表姑母對我一直抱有期望,恐怕不會輕易放棄。
果然,撤選的恩旨未下,宮裏卻來人了。
一個小太監帶着宮裏的禦醫到我家來,說是奉了太後和皇上的恩旨來給我看病。
名為看病,其實多半是來調查此事是否屬實。
我裝瞎裝得出神入化,那太醫把完脈後又看完面相,直看得臉上冷汗涔涔,究竟也不敢斷言我是真瞎還是假瞎,最後只得模棱兩可地說了句:“盡人事而聽天命,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久定可重見光明。”
我要的就是太醫這句話,心裏大大松了一口氣,果然他們回去後不久,正式的恩旨就下來了,還是那個機靈的小太監帶了旨前來,我如願撤選,卻是改為妹妹蘭蕪入宮,哎,終究是如了大夫人的的願,她笑得嘴也合不攏,蘭蕪卻是面色慘淡,父親葉直接過旨,低微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慎太妃是鐵了心要葉家出一個皇後。
全家的焦點都轉移到了妹妹身上,這段時間,父親請了幾位師傅專門教導蘭蕪宮廷禮儀,我所居的宜爽軒反而成了最冷落的角落。蘭蕪再也沒有時間來看我,葉昂每日宮中行走也是繁忙得很,整天陪着我的只有暗香疏影兩人,我樂得在家做個大米蟲。
眼睛倒是一天一天地複原,看物漸漸清晰,雖仍是如同幾百度近視一般,但好歹勝過做一個瞎子。
我第一次偷偷照鏡子時,着實被自己吓了一跳。
鏡中是個天真無邪的女孩面孔,容色可稱是絕色天香,秀眉星目,檀口瑤鼻,只是,卻不是我。
望着這副陌生的面孔,我只感到徹頭徹尾地寒意,如果孟子軒見了我,他還能認出我嗎?又或者孟子軒也換了副面容,我還能認出他嗎?難道我逢人便要說自己是穿越女主,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我會被人當作異類處死。
我渾身如沐雪水,不行,我不能呆在這裏,我要去找孟子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