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口蜜腹劍
從小我就和院裏的男孩子一起混,爬樹對我來說簡直比吃白菜還要容易,雙手抱緊樹幹腳一蹬,人已是離地三尺,哧溜哧溜幾個來回,我便坐在了枝繁葉茂的樹丫正中間,瞅準了最黃最大最亮的一顆枇杷,獰笑着探出了我的魔爪,用衣襟胡亂擦了擦,三下兩下撕下了皮,迫不及待地便塞進了嘴裏。
滋味,妙不可言,天然綠色無污染的水果,酸與甜的比例混合得恰到好處,比我在二十一世紀吃過的任何一樣水果更叫人回味無窮。
吃了一把又一把,我忙得不亦樂乎吃足了瘾,這才滿意地拍了拍肚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衣兜裏是滿滿的一兜果核,我在得意忘形之餘還不忘毀屍滅跡不留一點痕跡,潇潇灑灑一拍手,正想從樹上輕輕溜下來,卻聽得不遠處隐隐有人聲,吓得我一縮,将整個身子都遮沒在樹葉間,只敢偷偷露出一個頭來查看。
不遠圍牆側門處,鬼鬼祟祟地走進來兩個人,面貌如何瞧不太清楚,那身形卻是異常地熟悉。
“今兒個晚了,你先去榮華宮瞅瞅太妃可還在佛堂念經?再速回寝宮等我。”說話間兩個人已走到我樹下,我仔細一看倒樂了,原來竟是兩個大熟人,正是幾次三番在街上遇到的那兩個太監。
與那帥得沒邊的男人雖有些不對盤,但在這舉目無親的深宮裏遇到個熟人,還是令我興奮至極,眼瞅着兩人就要走遠,我忙從樹上摘下兩個枇杷,運足了勁,向他二人的腦袋瞄準了擲去。
從小打鳥射玻璃練就一手神彈絕技的我,打人那是一打一個準,陳公公唬得一跳,本能地護到了那人的身前,一臉的戒備神情如臨大敵,那人哼了一聲,驀地擡起臉來,眼神中散發出逼人的寒芒,厲聲喝道:“是誰,誰躲在樹上?”
這一瞬間的他好有氣勢,我手指間猶扣着兩枚枇杷,卻是看得呆了忘了出聲,陳公公也朝樹上看來,尖銳的嗓音中帶着一絲慌亂叫道:“再不出聲,咱家就要喊侍衛了!”
這兩人的反應也太大了些,不過是與他們開個玩笑,搞得好象我是闖進皇宮的刺客,真要喊人來那可是大事不妙,我連忙從枝葉間探出身子,朝他們揮了揮手,露出一臉的無辜笑容道:“是我,你們兩位別來無恙啊!”
那人緊繃的臉色稍稍緩和,斜睨着眼睛看我,我坐在枝葉間晃蕩着腳丫子,笑盈盈地看着他,揚手又朝他擲下一個枇杷,讨好般地笑道:“你別生氣,我請你吃枇杷。”
他伸手穩穩地接過,看了看,皺眉道:“這也能吃?”
我有些驚訝地問道:“難道你從來沒有吃過枇杷?”
他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看着手中的枇杷。
“它叫枇杷麽?這名兒倒別致,是你起的麽?我們這裏一向只叫它黃金果,是從來不吃它的。”
“這麽好的東西你們居然從來不吃它?”我啧啧稱奇,頗有暴殄天物之感,一臉的惋惜,“它的味道可好了,你嘗嘗就知道。”說着我還主動剝下外皮,露出裏面澄黃的果肉,一口咬下去示範給他看。
我用鼓勵期待的眼神盯着他,他仍是笑笑不動,我有點失望,在樹枝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才道:“吃不吃随你,反正我在這吃了一下午了,真是過瘾。”
“你下來!”他叫。
“唔不,吃太飽了我不想動。”我懶洋洋地回答他,掩嘴打了個哈欠,陽光充足,天氣和暖,吃飽了真想睡啊!
忽覺身邊微風輕動,睜開眼睛一看,他竟已擠到了我身邊挨着我坐下,我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這便是傳說中的輕功麽,果真是踏雪無痕來去無蹤。
我兩眼放光,緊緊扯住他的衣袖叫道:“你剛才是怎麽上來的,再表演一次給我看。”
我這一副十足花癡的表情估計逗樂了他,他故意板起臉嚴肅地說道:“你叫我上我就上,爺還真聽你的話不成?”話是這麽說,他眉梢眼角俱是彎彎淺笑,陽光下又耀眼又醒目。
我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沒辦法,對帥哥常常會行注目禮,當初為這點嗜好不知被孟子軒揪了多少回耳朵,每回都要打躬作揖保證下次絕不再犯只看他一人才做罷。
他察覺到了我的失神,眼底笑意更是蕩漾如春水。
尴尬地收回目光,我嘿嘿笑着,又剝了一枚枇杷,只想籍此掩飾自己的失态,不妨卻被他夾手奪過,細看了看,狐疑而猶豫地遞進了嘴裏。
我盯着他的臉問道:“好不好吃?”
良久他才點頭道:“還行,一般。”
這評語也太無趣了些,我攤開手,故意學着他平淡的語氣道:“一般一般,全國第三。”
他起初沒會過意,待回過神來忍不住捧腹大笑,這一笑,彼此間的最後一絲芥蒂也統統在陽光下消弭于無形,他笑得開心又爽朗,我在一旁陪着幹笑,順便觑空欣賞美男絕色。
笑聲嘎然而止,他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有人來了。”
我越發相信他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因為直到他說話過了片刻後,我才看到兩個娉婷美人一前一後袅袅行來。
我在他耳邊悄聲問道:“你是什麽人,是大內高手麽?”
他搖了搖頭,也在我耳邊說道:“我只是服侍皇帝的一個下人。”
這個我知道,他是個太監,但這個事實并不妨礙我對他身懷絕技而衍生出來的滔滔不絕的景仰之情,我肅然起敬地問道:“敢問大俠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他沉吟片刻方道:“我姓龍,單名一個隐。”這句話幾乎是抵着我的耳朵而說,暖而輕的呼吸輕輕噴在臉頰上,帶來一陣如醉的麻癢,難得我的老臉竟然紅了一紅,不自在地轉開了頭。
“妹妹,這裏向來偏僻,我們就在此處歇息歇息如何?”紅衣美人看中了枇杷樹下的石桌石椅,纖纖玉指正向我這裏遙遙指來。
“如此甚好。”藍衫美人聲音嬌柔如黃莺出啼,聽得人直酥到骨子裏。
龍隐微皺着眉,目光盯着這兩個美人,一臉莫測高深的表情。
兩位美人拿帕子墊在凳上,姿态優雅地坐下,美人果然是美人,一舉一動間風情萬種,看得我是自愧不如,咂咂贊嘆。
“妹妹一向深蒙皇寵,無暇分身,怎麽今兒倒有空來找姐姐閑聊?”紅衣美人性子較急沉不住氣,率先發出疑問。
藍衫女子抿嘴一笑,輕搖團扇啓齒說道:“姐姐難道忘記了,最近皇上專寵新進宮的淳美人,早已把妹子忘到腦後了。”她的聲音婉轉,雖是說的自己的失寵之事,語氣中卻沒有一絲怨怪之意。
我屏息從樹上看下去,只看到她發頂簪有一朵金燦燦的珠花,正中一顆珍珠碩大圓潤,光澤柔和,我正在心底盤算着折算成人民幣後價值多少,冷不妨紅衣美人重重哼了一聲道:“你是說董淳那個賤婢麽?她家不過四品京官,怎及得妹妹家世顯赫,身份高貴,竟然成天霸着皇上不放,奪了衆家姐妹的恩寵不說,還整日價病殃殃的見了咱們連個禮數也不周全,真不知皇上看上她那點了?”
藍衫女子只是淺笑道:“那是妹子自己沒福,不招皇上待見,怨不得旁人。”
紅衣女子一臉的鄙夷神情,不忿地說道:“妹妹就是脾氣好,被人家擠兌了還跟沒事人似的,反正我就是不服,憑什麽一個四品京官的女兒,竟能爬到咱姐妹的頭上耀武揚威?”
藍衫女子斂了笑,幽幽嘆出一口長氣,欲言又止,紅衣女子不由好奇地問道:“妹妹你怎麽了?”
藍衫女子紅了臉,聲音低低地,語音中有着淡淡的焦慮和擔憂。
“皇上寵幸誰不寵幸誰本來也不幹咱們的事,可是皇上雖然年輕,也經不起身子這樣折騰啊!”她話說得隐諱,紅衣女子一時沒聽明白,茫然追問道:“妹妹此話何講?”
藍衫女子的聲音更低,字字羞不可抑,但在樹上的我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負責內監記檔的小順子前日喝多了酒,透露說淳美人極是妖媚,專房專寵不說,甚至一夜還纏着皇上寵幸三回,這樣下去皇上的身體可怎生吃得消啊!”說話間她又重重嘆了一口氣,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泫然欲泣。
我也嘆了口氣,這藍衫女子看起來嬌柔,卻是個厲害角色,自己對淳美人不滿,卻不動聲色,字字句句一步步地将紅衣女引入彀中,學王熙鳳行使那借刀殺人之計,自己則悠悠哉置身事外。
想必她早料準了紅衣女是個火爆霹靂的脾氣禁不得激,果然紅衣女立刻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這還了得,那能容她這般糟蹋皇上的龍體,我這便去禀告太妃娘娘,非除了這妖孽不可!”說是風就是雨,她起身就想走,藍衫女子喛了一聲道:“姐姐怎麽如此急躁說走就走,等等妹妹!”
藍衫女子剛剛站起身就晃了一晃,掩嘴劇烈地咳起嗽來,一張芙蓉秀面登時漲得通紅,紅衣女跺腳道:“妹妹你先別急,這是風地,看着了涼不是?你且坐着,我喚人來扶你回去,太妃娘娘那裏,我自個去就成了。”
藍衫女子咳了片刻方才緩過氣來,細聲細氣說道:“那就有勞姐姐了,姐姐這般為皇上龍體着想,他日皇上必将厚厚封賞姐姐,到時姐姐可別忘記了妹妹就行。”
紅衣女嫣然一笑道:“妹妹一張小嘴真真是愛人,怪不得太妃娘娘常常誇贊妹妹聰明靈秀,我先去了,改日再來看你。”
藍衣女點頭目送她離去,嘴角慢慢勾起一縷妩媚譏諷的微笑,輕聲道:“真是個笨蛋。”随後在尋來的丫頭攙扶下,傲然挺胸地走回了自己的寝宮。
後宮之中果然諸多風雲,花容月貌下隐藏的俱是不甘示弱的險惡機心,這樣的後宮,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涉足其中。
因傾聽得入神,我完全忽視了身邊還有龍隐這個大內高手的存在,此刻我捅了捅他的手臂說道:“人都走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去了?”
待看清他的臉色,我吓了一跳,他臉部肌肉扭曲,鐵青着臉,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充滿了風暴欲來黑雲壓城的憤怒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