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跟我結婚的時候才22歲。”
酒吧包廂裏燈光并不亮,邵沉很松弛地坐在包廂暗棕色的沙發上,以一種很頹廢的語氣說。
包廂昏黃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大片陰影,襯得五官立體又富有吸引力。
“老邵,少喝點。”俞晨安坐在沙發對面,沒什麽效果地勸說着。
邵沉低着頭沒回應,他微微坐直身子又靠回去,持續沉默着。
泡在杯子裏的冰塊将要化沒了,随着他手腕的動作,一下落到杯底,又飄了起來。
自從兩天前林惟言提出離婚,他就一直是這樣的狀态。
“我聽季陽說,惟言要出國了?”俞晨安觑着邵沉的臉色,試探着問。
聽到林惟言的名字,邵沉沒什麽焦距的眼睛短暫地聚了一下焦,随後又黯淡下來,被微微垂下的頭發擋住了。
“這幾年,你夠本了……”俞晨安說了句對邵沉來說不算是安慰的話,随即又轉了話頭,“不過有些事,強求不得。”
強求不得……
和林惟言結婚三年,邵沉聽過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他的好友說過,林惟言的好友說過,但林惟言本人并沒有說過,因此邵沉擡起眼看着俞晨安;
“不。”邵沉說。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倔強,更像是說給自己聽,但俞晨安還是聽見了。
“靠……”俞晨安低罵一聲,伸手拿過邵沉手裏的杯子,“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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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沉聽了,低低說了聲嗯,然後又拿過一只杯子喝了起來。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沒有說話。
包廂很隔音,門關上後外面的一切聲音就都聽不到了,除了偶爾杯子碰到桌面的細微響聲,就只剩了邵沉幾次頻率變化的呼吸聲。
這樣的邵沉俞晨安沒有見過,他想到一個不怎麽合适但似乎用在這種情況下還算貼切的詞,脆弱。
邵沉喝酒的速度緩了下來,俞晨安問他,“你現在住在哪裏?”
林惟言和邵沉提出離婚後,邵沉就搬出了婚房,聽季陽說,林惟言不日也将搬出去,不過他之所以比邵沉搬得晚,只是因為太忙。
邵沉沒回答,不知道是沒有聽清他問什麽還是不想說話。
俞晨安很想幫一幫他,于是從茶幾上拿過手機,“我讓惟言來接你?”
邵沉聽了這話有了些反應,他拿過俞晨安的手機,神色悵然,很失落地說,“他不會來。”
俞晨安沒辦法,只能繼續看着他喝。
邵沉早年創業在酒桌上練出來的酒量這時候全顯現出來了,一直到将近十二點,他才有了些倦意。
“我送你回去?”俞晨安問。
邵沉随手将酒杯放到地上,仰躺到沙發上,睫毛顫動幾次,然後擡起胳膊蓋住了眼睛。
“我是真的……”邵沉停頓了一下,俞晨安聽出他聲音的暗啞,“很愛他……”
俞晨安突然就覺得一陣心酸,邵沉是不是真的愛林惟言,其實根本不必說出來。
邵沉說完這句話後就睡過去了,俞晨安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醒來的跡象,拿過邵沉的手機,給林惟言打了電話。
電話沒響幾聲就被接了起來。
“沉哥。”此時已經過了十二點,但林惟言的聲音卻很清醒,夾雜着微弱的電流質感從聽筒傳過來。
“惟言,我是俞晨安……”俞晨安偏頭看了看醉倒在沙發上的邵沉,深吸一口氣,“老邵喝多了,你過來接一趟?”
隔着電話,林惟言有短暫的停頓。
俞晨安又說,“我弄不了他,一碰就急,這邊酒吧我們不熟,放着不管不行吧。”
“知道了……”林惟言沒什麽情緒地說,“我這就過去。”
挂掉電話後,俞晨安把地址發給林惟言,給邵沉身上搭了件衣服就走了。
林惟言到的時候,邵沉正睡着,他仰躺在沙發上,擡起一只胳膊擋住臉,長腿委屈地支在地上,一件衣服半搭在身上要掉不掉。
林惟言站在包廂門口看了他一會兒,打開了大燈。
包廂那種虛假的,讓人覺得安全的暖黃色調被驅散,連帶着酒氣似乎都淡了一點。
林惟言聽見邵沉很輕地哼了一聲。
林惟言走過去,蹲在沙發和茶幾之間的縫隙裏,擡手輕輕推了推邵沉肩膀。
“沉哥,醒醒。”林惟言輕聲喊。
邵沉遮着臉的胳膊微微動了動,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形狀很鋒利的眉毛。
即便醉酒,也仍舊十分好看。
邵沉動了一下就沒了動作,又安安靜靜繼續睡了。
林惟言認識邵沉這麽多年,從沒見他醉成這樣過。
他手指動了動,猶豫了一下,然後拿掉邵沉擋着臉的胳膊,聲音大了點,“沉哥,醒醒了。”
邵沉眉頭先皺了皺,在眉心擠出一個很小的褶皺,顯得很兇,然後才很慢地睜開眼睛。
林惟言看見他極黑的睫毛抖了幾下,似乎是不太适應光線,于是輕輕動了動身子,幫他擋了一下。
邵沉眼睛半睜着眨了幾下,才撐着沙發坐起來,楞楞地盯着林惟言看。
“惟言……”邵沉聲音有些沙啞,帶着剛醒的困倦和細微鼻音,細聽下還有些委屈,他說,“你來接我了。”
林惟言喉結動了動,偏開臉不看他,他站起身,“你現在住哪?我送你。”
邵沉沒回話,不知道是還沒醒神還是喝得太多,總之視線不太禮貌。
他目光随着林惟言起身的動作游走,最後又落回到林惟言的臉上。
林惟言很高,兩人一個站着,一個坐着,邵沉似乎看得很吃力,于是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說不清是不是因為酒精的作用,一個沒站穩撲到了林惟言身上。
邵沉在撲過去的時候,在很短的餘光裏注意到了林惟言有些抗拒的目光。
但他覺得自己醉得厲害,自欺欺人地當作沒看見,還膽子很大地攬住了林惟言的肩膀。
茶幾和沙發間的空隙本來就小,兩個身高體長的成年男人擠在一起總會有些暧昧,更何況兩人之間還有一段三年的婚姻。
但這只是對其他人而言,不對林惟言和邵沉。
邵沉比林惟言高半個頭,肩膀也寬些,這樣的姿勢像是把林惟言整個抱進了懷裏。
他喝了酒又剛睡醒,身上很熱,像是輕微發着燒的患者,熱度很親密地傳到林惟言身上。
林惟言讓他抱了幾秒鐘,然後向後退了一步,碰倒了邵沉随手放在地上的酒杯,玻璃杯碰到地面,發出一聲不和諧的敲擊聲。
邵沉瞬間清醒過來,但仍舊沒有松開手。
林惟言推了推邵沉,“沉哥,你醉了。”
邵沉接了話,借着酒勁兒開口,“你要出國了?”
林惟言不再做和醉鬼講道理的無用功,手放松背到身後,盡量和邵沉拉開距離,“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惟言感覺攬在肩上的胳膊更緊了些。
“為什麽呢?”邵沉問。
他語氣很迷茫,像是不只在問這一個問題,但是林惟言只回答了這個問題。
“工作需要……”林惟言說,他頭偏向一邊,說話間呼出的熱氣都吝啬地不往邵沉身上跑,“沉哥,我送你。”
邵沉頓了兩秒,松開手後退一步,又微微低着頭看林惟言,很艱難地說,“謝謝……”
“不客氣……”林惟言先邁步離開,走到門口處又微微回頭,“以後少喝點吧。”
邵沉很快地笑了一下,但卻只是扯起了嘴角,與其說是一個笑,倒不如說更像是自嘲。
林惟言沒在關心他,他只是嫌麻煩。
林惟言先走出包廂,在電梯門口站定,等着邵沉慢慢跟上。
兩人一直到進電梯之前都沒再說話。
電梯來得很快,邵沉伸胳膊擋了一下,讓林惟言先進。
酒吧的電梯應該是剛清理過,電梯內壁沒有奇怪的廣告,亮的可以照鏡子。
邵沉微低着頭,透過電梯內壁看着林惟言。
林惟言一直很體面,即便是這麽晚出來接人,也一絲不茍地穿着白襯衫和熨燙得很服帖的西裝褲。
他垂在大腿側面的左手上已經沒有戒指了。
事實上他提出離婚後,就沒有再戴過戒指了,邵沉不知道林惟言怎麽處理的那枚戒指,但他的那枚,還好好地戴在手上。
林惟言車就停在樓下,邵沉現在住在公司旁的一間公寓裏,林惟言開了導航,按照語音提示一言不發地開車。
在等紅燈時,林惟言說,“最近公司事情多,沒時間收拾東西。”
邵沉偏頭看向他。
林惟言說,“我會盡快搬出去。”
“你不用搬……”邵沉語速很快地說,在看到林惟言冷峻的側臉後又慢下來,“本來就是你的。”
邵沉房産不止那一處,身家不可估量,但那其實是在他們結婚前,他的大部分財産,早就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了林惟言。
他們的婚房也只寫了林惟言一個人的名字。
林惟言沒再說話,但是意思很明顯,他還是會搬走。
邵沉也不再說話,他閉着眼靠在副駕駛上,在林惟言按照語音提示右轉的時候開了口,“惟言,你這麽讨厭我?”
林惟言呼吸不明顯地頓了頓,趁着右轉彎,用餘光掃了邵沉一眼,見邵沉仍然閉着眼睛,就又移回目光。
“我不讨厭你……”林惟言抓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停頓了兩秒才繼續說,“只是不那麽喜歡。”
邵沉睜開眼睛,看着路邊排列整齊的路燈飛速地向後退着,輕輕說,“那以前呢。”
林惟言沒再回答也沒再看他,像是這個話題沒有出現過。
此後的一路,兩人都沒再說過話。
邵沉想,也許确實強求不得。
林惟言是山頂雪,是天上月,是邵沉的渴望而不可得,區別于邵沉的一切私有財産。
而邵沉也不能僅憑借一腔愛意,就将其據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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