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邵沉喝酒的地方距離他住的地方很遠,這是他今晚唯一慶幸的事情,因為他可以和林惟言多待一段時間。

這個點路上車已經很少了,但林惟言開車不算很快,讓邵沉覺得有些欣慰。

他偏頭看着林惟言,想在林惟言臉上找出些沒被歲月帶走的表情,比如年少時的驕傲,矜持,賭氣,但很遺憾的一無所獲。

如今林惟言臉上,只有什麽都不在意的漠然。

事實上,今天晚上他還和俞晨安聊到了以前的林惟言。

他們是從林惟言考入市一中開始聊起的——

“惟言考入一中的時候,我大學剛畢業……”邵沉說。

“我知道……”俞晨安點點頭,很随意地附和,“他和季陽一屆。”

季陽是俞晨安的弟弟,随母姓,比他們小6歲。

“你不要打岔。”邵沉很不滿意俞晨安在他聊起林惟言的時候插嘴。

俞晨安不想跟醉鬼較真,所以真的不插嘴了。

那個時候林惟言16歲,邵沉第一次見他是在新生開學動員大會上。

當時邵沉作為優秀校友受邀回校演講,下臺時剛好和作為新生代表上臺發言的林惟言錯身而過。

即便過去很多年,邵沉也能清晰地回憶起跟林惟言的初見。

那天是個很好的天氣,林惟言一身夏季校服,清爽又幹淨,像新生的翠竹,拿着一張演講稿筆直地走上臺。

他皮膚很白,臉頰像擺在商店裏的高級瓷器,太陽一照,就更加好看,邵沉看得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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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惟言走過他身邊時,邵沉聞到了他身上很清淡的洗衣液味道。

他在臺上多停留了半分鐘,一直到林惟言聽見前排同學的聲音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他才很狼狽地走下臺。

“各位老師,同學,大家早上好,我是新生代表林惟言。”林惟言在邵沉回到臺下後緩緩開口。

林惟言的聲音很清冷,像冬季溪流裏融化的雪水,像他這個人一樣,讓人有些退縮。

學校廣播音響有些舊了,有時會傳出帶了很強電流的滋啦聲,每當這個時候,林惟言都會暫停一下。

滋啦聲過後,林惟言的聲音再傳出來。

那時候邵沉創業剛見起色,每周一都忙着開各種會,但這個周一,他完整的聽了一次新生報告。

一直到林惟言說完謝謝大家,邵沉才慢別人一拍鼓起掌。

“那你散會後找他說話了嗎?”俞晨安還是沒忍住插嘴問了。

“沒有。”邵沉說。

俞晨安很罕見地在他臉上看見了類似于賭氣的表情,像在後悔什麽。

“那你們第一次說話是什麽時候?”俞晨安問。

這個問題問的不好,因為很難回答,畢竟問題的答案要追溯到很多年以前。

但邵沉還是一下就回答出來了,“9月15日下午。”

那天是新生開學的第三個星期一,高一新生軍訓的最後一天。

軍訓成果彙報在下午兩點整,一群身着迷彩服的新生浩浩蕩蕩地從操場大門踢着正步進來,林惟言泯然于衆方陣中。

但邵沉知道他是幾班,所以一眼就找到了他。

林惟言穿迷彩服很好看,他腰很細,戰術腰帶在他腰上繞了将近一圈半,襯得人很板正。

那年新生人很多,但邵沉的目光一次都沒跟丢過。

方陣彙報後有校領導講話,林惟言早退了,所以翹班出來看彙報的邵沉也跟着跑出了操場。

學校操場後面有一片樹林,長得很茂盛,據說是建校之初就種下的,所以即便是九月份的熱天氣,樹林裏也沒有直射的陽光。

林惟言走到一個公園長椅邊坐下,解開腰帶脫掉了迷彩外套,露出軍綠色的短袖和白的發光的胳膊。

邵沉思維跑偏了一會兒,他想,林惟言應該是很難曬黑的那種人。

邵沉身高體長,非常顯眼,林惟言早在他跟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了他。

“學長,你有事嗎?”林惟言先開口跟邵沉說話。

邵沉想,他還記得我。

“我叫邵沉。”邵沉答非所問,又覺得這樣回答實在不像樣,所以又補了一句,“可以要你那天的演講稿嗎?”

“可以。”林惟言回答,沒有問為什麽。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摘掉了軍訓帽,有些汗濕的碎發很不講道理地貼在額頭上,引得林惟言皺了皺眉。

邵沉很想伸手給他撫平,但林惟言沒給機會。

林惟言很随意地擡手撥弄了兩下,碎發很快變得聽話了。

“那我什麽時間方便找你拿呢?”邵沉喉結動了動,接着問。

“現在吧。”林惟言從長椅上起身,走到邵沉身邊,“跟我回班拿吧。”

“謝謝。”邵沉說着,跟着林惟言一起朝教學樓走過去。

操場與教學樓之間還有些距離,對邵沉來講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但是他卻不知道該和林惟言說什麽,所以只是安靜地跟在林惟言身邊。

林惟言身上的洗衣液味道跟開學那天邵沉短暫聞到過的有些許區別,邵沉猜測他來學校後換了洗衣液。

林惟言的睫毛很長,在中間部分有很小的弧度,從邵沉的角度看過去很可愛。

“我是幫我弟弟要……”邵沉無恥地借用了俞晨安的弟弟,強行解釋,“季陽你認識嗎?”

林惟言頭很小幅度地偏了一下,似乎是思索了一番,幾秒後才問,“三班?”

“嗯……”邵沉點點頭,“跟你一屆。”

“聽說過……”林惟言說,“打架很厲害。”

邵沉口袋裏還揣着從林惟言那诓騙來的演講稿,一瞬間覺得有些發燙了。

邵沉覺得,是時候讓俞晨安教育一下季陽了。

但他嘴上還是說,“最近認學了不少。”

“嗯。”林惟言說。

他的嘴唇有些薄,随着說話的動作一張一合,顯得很冷漠,邵沉知道,他是真的不太在意。

“等會兒……”俞晨安又很不合時宜地打斷了邵沉,“你為什麽要跟他借演講稿?”

“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邵沉說,“而且他也沒有要跟我搭話的意思。”

當時邵沉很魯莽地跟了上去,事後回想起來才發現,自己是很有些緊張的。

但他一向很擅長應對各種情況,所以當場拉了很牽強又卻是唯一能拿來用的理由。

好在林惟言沒有多問,邵沉跟着他回到班,看他在書包內側拿出一張折成四方形的紙。

林惟言甚至沒有打開檢查一遍,直接遞給了邵沉。

“謝謝。”邵沉接過演講稿,很珍惜地拿在手裏。

林惟言沒再繼續跟他搭話,坐在座位上發起了呆。

邵沉舔了舔嘴唇,“外邊還在做彙報,你早退沒關系嗎?”

林惟言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眉頭皺了皺,很出乎邵沉意料地說,“可是外邊太熱了。”

邵沉愣了愣,幾秒後沒忍住笑了笑,他點點頭,“确實很熱。”

林惟言就又不說話了,邵沉靠坐在走廊對面的書桌上,又不自覺地盯着林惟言看。

林惟言頭微微低着,一只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很老實地搭在桌邊,指甲修剪得圓潤又幹淨。

邵沉注意到他後頸上有些不明顯的細汗,天氣的确很熱。

邵沉膽子突然大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能請你喝水嗎?”

他說完就緊張不安地等待着林惟言回答,林惟言應該是聽見了沒有反應過來,他看樣子不像是在思考,更像是發呆。

差不多邵沉要放棄的時候,林惟言才說,“好啊……”

林惟言一會兒還有班會,于是他們也沒有去很遠,就在學校超市,邵沉請林惟言喝了很冰的水。

林惟言的指尖涼的都有些紅。

邵沉捏着那張對他沒什麽用的演講稿,大着膽子問,“可以留一個聯系方式嗎?”

林惟言拿着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搖了搖頭,“算了吧……”

“所以你不是第一次就要到了他的聯系方式?”俞晨安聽到這裏又忍不住了。

邵沉長相雖然沒有林惟言那麽驚豔,但也算得上是好看,五官很硬朗,有些兇,但很吸引人。

但他确實是第一次沒有要到聯系方式,事實上第二次也沒有要到。

軍訓成果彙報兼領導講話結束後,林惟言要回去開班會,邵沉跟他走到教室外面,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真的不能留聯系方式啊。”

林惟言還是搖搖頭,還很無情地說了句,“沒什麽必要。”

那時候邵沉22歲,要臉要皮的年紀,不像成年人那麽直白,但也沒有十幾歲少年那麽熱烈。

聯系方式要了兩遍都沒要到,邵沉實在不好意思再為自己多說一句,只得作罷。

“那你是第幾次要到的?”俞晨安問。

邵沉講不下去了,因為根本不存在第幾次的問題,他哪一次都沒有要到,在追林惟言這條路上,他碰過無數次壁。

如果不是三年前林惟言家遭遇重大變故,他可能一輩子都追不到林惟言。

但其實盡管兩人結婚了,邵沉也不算追到了他。

不過林惟言永遠那麽盡責,俞晨安深更半夜一個電話,他還是西裝革履地接了邵沉,再不鹹不淡地說上一句,“以後少喝點。”

邵沉不再繼續想,又偏過頭看着林惟言。

可能是他看林惟言的頻率太高,林惟言扶着方向盤也看了他一眼。

邵沉突然意識到,可能以後像今天這樣的見面,都不會再有了。

他們用來結婚的那套房子大的離譜,即便是兩人都在家的情況下也很少見面,而林惟言提出離婚後他們更是沒再見過了。

如果不是今天他聽人說雙勝科技的林總要去海外分公司了而跑出來買醉,可能下次見面就是兩人辦手續那天了。

但如果林惟言走了,他再想見林惟言一面會更難。

邵沉轉了轉無名指上的素色銀戒,打破了沉默,“還回來嗎?”

出國後,還回來嗎?

林惟言剛好停車在等紅燈,兩人視線交彙,林惟言開口,輕笑着說,“不回來了吧。”

邵沉嘴角動了動,卻沒能說出什麽像樣的話,于是點了點頭,“那到時候我去送你。”

林惟言想說不用,但話到嘴邊,還是說,“謝謝沉哥。”

此後的十幾分鐘,車內又陷入了沉默,但誰都沒覺得尴尬,因為這才是他們之間的常态。

快到小區時,林惟言問清了邵沉的車位,停好車後下來把邵沉送進屋,又找到水壺給邵沉倒了杯水,“喝點水……”

邵沉接過水杯,胳膊杵在膝蓋上,慢吞吞地喝了起來,直到喝光一杯水,邵沉才說,“我下周一有時間。”

林惟言似乎是愣了一下,但随即他點點頭,“那到時候把手續辦一下。”

他說完兩人之間就又是一陣沉默。

林惟言見他不說話,腳步動了動,“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似乎是多一秒都不想在這裏多待。

一直到走到門口,林惟言才背對着他說,「沉哥,太晚了,早點休息吧」。

邵沉擡頭看了一眼。

像以往每次一樣,林惟言沒回頭,留了個挺的很直後背給邵沉,随着一聲門響,徹底離開了邵沉的房子。

邵沉看着空無一人的門廊,突然想到自己十幾歲時經歷的那場燙傷。

那次燙傷年代太久遠了,以至于邵沉已經忘了是被什麽燙到了,唯一記得清楚的是,當時痛感很淺淡,但卻在以後越來越疼,持續了很多天。

而他對林惟言,即使過去了這麽多年,也依舊越來越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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