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季陽挂斷電話後就打電話給了林惟言,第二天剛好是休息日,林惟言跟他約了午飯。

兩人定了常去的一家私房菜館,季陽先到,坐在預定的位置等着林惟言。

這家餐館裝修很古樸,仿園林的設計,一進院子流水假山相應,走廊欄杆上都雕着花草,很雅致。

他們定得晚了,僅剩了一個大廳裏的餐位,雖有木質屏風遮擋着,但毫不隔音,實在不是個談事的好地方。

林惟言路上有些堵車,到的時候季陽茶水都換過兩遍了。

他落座後不久服務員開始上菜,兩人邊吃邊聊。

“昨天沉哥給我打電話了,”季陽觑着林惟言的眼神,“問我你出國的事兒呢。”

“嗯。”林惟言沒什麽太大反應,筷子放下,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季陽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你是不是不想讓沉哥知道你出國?”

“沒有,”林惟言說,“他知不知道無所謂。”

林惟言最近很忙,季陽也開始進公司實習,兩人也有段時間沒見了,季陽不想破壞氣氛,暫時沒再問了。

林惟言本就話少,季陽不說話,兩人之間就有些沉默。

但好在大廳本就熱鬧,倒不顯得他們沒話說。

不過坐在大廳裏,熱鬧也并不是一直都好。

邵沉這兩年名氣很大,本市生意圈子又小得厲害,他們幾乎總是能從別人嘴裏聽到邵沉的名字。

今天運氣不知道算佳還是不佳,隔壁桌酒足飯飽也開始了邵沉探讨會,屏風隔人不隔音,兩人聽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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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聽起來年紀不算大,三十歲上下,“三局的項目又讓環宇拿下了。”

環宇建築是本市建築業領軍品牌,公司一把手是邵沉。

關于邵沉的發家史網上報道很多,對邵沉的評價也褒貶不一。

邵沉二十出頭的時候跟幾個朋友一起創建環宇,創建初期長期虧損,合夥人走得不剩幾個,邵沉全部身家押在那裏,有段時間幾乎全靠他一人撐着。

不過邵沉運氣不錯,有野心,善經營,又肯吃苦,僅兩年就在本市小有名氣。

後來更是競标連勝幾次,上邊的項目拿到手軟,已然成了本市建築業的龍頭标杆。

說到環宇,就不可避免說到邵沉。

隔壁聊了幾句生意上的事,也跟着八卦起來。

“聽說邵沉那位比他小好幾歲?”隔壁聲音壓了壓,但沒什麽效果,還是一字不落傳到了季陽和林惟言耳朵裏。

季陽看了林惟言一眼,用眼神詢問,要不要走。

林惟言放松地往後一靠,拿着空茶杯在手裏轉,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

隔壁還在說着,“好像是邵沉的學弟。”

“是都這麽說,”有人接話,“不過沒見邵沉往外帶過。”

認識邵沉的人很多,畢竟本市財經雜志非常喜歡用邵沉訪談當封面,盡管邵沉沒有接受過幾次訪談。

認識林惟言的也不少,畢竟環宇生意做大之前,本市建築業的領軍品牌所有者是林惟言的父親。

但大廈已傾,現在網頁上關于林家産業的寥寥幾言也都是對林父挪用公款畏罪自殺的報道。

那些年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件,不過三年,就逐漸隐于了公衆視線。

季陽看了看林惟言的表情,只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捏着杯子慢吞吞地轉着,不知道在沒在聽。

隔壁應該是要走了,拿衣服推椅子的聲音響起來,沒幾分鐘就沒聲音了,季陽聽見他們說的最後一句是,“應該關系不錯吧,據說追了很多年。”

一直沒什麽表情的林惟言聽了這句話,手裏的動作頓了一瞬。

隔壁這句話的确沒說錯,邵沉确實追了林惟言很多年。

當年的邵沉并沒有現在這麽低調,他追林惟言追得人盡皆知,其中內情,外人不知,季陽卻一清二楚。

事實上邵沉在第一次見林惟言時,公司正是最忙的時候,所以不怎麽有時間經常去學校找他,多數時間是通過季陽打探林惟言的情況。

林惟言性格冷,本就對邵沉愛答不理,邵沉忙起來後兩人又幾乎不怎麽見面,所以前幾年根本沒什麽進展。

後來邵沉不那麽忙了,林惟言也要高考了。

林惟言高考結束這天,邵沉約林惟言到學校後面的公園見,那是林惟言第一次答應邵沉在校外跟他見面。

邵沉提了新車,很張揚地開到公園,後備箱被火紅的玫瑰塞滿。

他選的告白地點很好,沒有多少人圍觀,不會給人壓力,也不會讓人覺得危險。

林惟言一到就看到邵沉倚在車邊,一手撐在車頂上,一手跟他打招呼。

林惟言走過去,下意識地往後備箱看了一眼,滿目開得正好的玫瑰讓他緊張地眨了眨眼。

“學長,”林惟言板着臉說,“你幹什麽。”

“惟言,”邵沉挑起一邊嘴角笑着,“我喜歡你,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不能。”林惟言很快地說,連一秒鐘猶豫都沒有。

邵沉也不氣餒,他追了林惟言三年,林惟言一向如此。

“那你現在有喜歡的人了嗎?”邵沉問。

“沒有。”林惟言還是很快回答。

“那你可以考慮一下喜歡我,”邵沉仍舊笑着,很自信的樣子,“現在不喜歡也沒關系,以後能喜歡就行。”

林惟言沒有說話,盯着後備箱玫瑰發了一會兒呆,他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邵沉沒有聽明白。

“為什麽要喜歡你?”林惟言似乎有些不自在,問這話的時候微微偏了偏頭。

邵沉的車停在湖邊,他們身後是一片不算茂密但是很高的樹,面前是青石磚和泛着夕陽波光的湖面。

後備廂的玫瑰還帶着水珠,風一吹就有濕潤又厚重的香氣撲過來,濃烈非常。

邵沉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很謹慎地得出一個答案,“我應該能對你好。”

林惟言有些沒聽明白,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邵沉也不再嬉笑,他很認真地說,“公司現在步入正軌了,一有時間我就會來陪你。”

他說,“錢也不那麽緊張了,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買。”

邵沉對于“對你好”的理解很簡單,我有時間就會陪你,我有錢就願意給你花。

林惟言不需要別人的時間,也從來沒有缺過錢,邵沉的話對他來講有些好笑,但他沒有笑。

他說,“你想的美。”

然後不知道想到什麽,又不怎麽熟練地說了句,“老牛吃嫩草。”

邵沉被他逗笑了,但笑過後又有些不滿,他嘴角撇了撇,“誰老了,我24歲生日還沒過。”

18歲的林惟言點點頭,意有所指地說,“我今天高考。”

邵沉不像剛畢業那年那麽拘謹和要面子,臉皮這幾年練得越發厚了起來,他很确定地說,“年紀大的知道疼人。”

“我不需要。”林惟言板着臉,側臉有些紅,不知道是被夕陽映襯的,還是被花瓣染的。

明明不管是什麽,都離他很遠。

邵沉沒看到那一閃而過的紅,不由分說地從後備箱抽了一枝花塞到林惟言手裏,“總之你考慮考慮吧。”

林惟言很早之前就定了去國外讀大學,邵沉不知道,在隔了幾天之後,又準備了第二次告白。

沒有第一次那麽浮誇,但是陣勢也不小。

林惟言家在半山腰別墅區,邵沉沒有林惟言的聯系方式,車也開不上去,只好在山下等着。

邵沉臉皮厚得沒邊兒,見人就說,“如果看到林家少爺,麻煩幫我叫一下他,就說他未來男朋友在等他。”

這話沒幾分鐘就傳到了林家少爺的耳朵裏,但一直到天色将晚時,林家少爺才面無表情的被司機送下來,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邵沉看到他就笑了,他說,“惟言,你來了。”

他語氣有些驕傲,像是斷定了林惟言一定會來一樣,細聽的話,還有不知道哪裏來的撒嬌,但就是沒有抱怨。

林惟言看着他,突然就賭氣起來,他也不知道具體在氣什麽,但總歸心情不太好。

他當然知道邵沉一大早就來了,但他機票都買好了,要不了多久就要走,根本不可能跟邵沉有點什麽。

“我又沒讓你等我。”林惟言說。

“是啊,”邵沉還是笑着,“但我願意等。”

林惟言欲言又止,最後也只不情不願地說了句,“哦。”

“惟言,”邵沉哼笑一聲湊近他,語氣低的像在哄人,“我就知道你會來。”

林惟言擡眼看他,嘴角很快很輕地挑了一下,但沒再說話。

邵沉從副駕駛捧出一捧有些蔫了的郁金香,“給你帶了別的,你是不是不喜歡玫瑰?”

林惟言沒接花,搖搖頭,“我不要。”

邵沉也不說非要他收着,只是問,“那我下次送別的?”

林惟言沒回答,過了好半天才聲音很低地說“我下個月就走了。”

邵沉愣了愣,林惟言看到他捏着花的手顫了顫,他問,“去哪裏?”

“申請了國外的學校,”林惟言低頭看着地面,“準備的差不多了。”

邵沉沒有答話,兩人之間就這樣沉默下來了,遠處發紅的天映襯的二人神色都有些低落。

本以為邵沉不會回答時,他卻很突然地說,“現在機票也不是很貴。”

林惟言擡頭看着他。

這會兒太陽将要落了,光線隐隐有些發灰,即便兩人離得近,他在看邵沉時也像蒙了一層霧。

但邵沉的表情看起來卻很堅定,眼神很透亮,沒有被發灰的天朦胧化。

邵沉說,“我一有時間就去看你。”

在林惟言出國之前,邵沉每天都會去山下等他,帶的花換了很多樣,百合,扶郎,向日葵,果真日日不重樣。

他們有時候在山下說會兒話,林惟言有時候也會答應邵沉一起吃個飯,然後邵沉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不送他回家,是以林惟言回去得越來越晚。

在林惟言要走的那天,邵沉開車去機場送他。

邵沉那天沒有準備花,因為林惟言行李很多,他給了林惟言一張卡。

“這裏面有很多錢,”邵沉說,“你想買什麽就買。”

林惟言怎麽都不肯要,邵沉就又不太高興,“我在國內買東西再寄過去很不方便。”

林惟言什麽都不缺,但邵沉非要這樣這樣對人好,林惟言覺得他很笨拙,但是意外的很讨喜。

一直到他要過安檢的時候,邵沉還很執着地要把卡給他。

邵沉捏着卡跟着林惟言走,有些賭氣地不說話,兩人離得很近,林惟言突然說,“你要不要留一個我的電話?”

兩個人認識三年,在林惟言要走的這天,邵沉才要到了林惟言的電話號碼,不過那個電話只打通過三次他們就斷了聯絡。

後來兩人再見,就是三年前林惟言回國了。

高中時邵沉熱烈追求林惟言,林惟言只會說“不”,但他回來後,邵沉說“你跟我結婚”,林惟言卻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

他們的婚姻持續了三年,若不是今天聽到隔壁在談論,林惟言都不知道,原來在外人的眼裏,他們兩個關系算得上“挺好”。

季陽跟他一起聽了全程,到底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真的對沉哥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林惟言正拿着壺給自己倒水,聞言不知怎麽手抖了一下,水斟得有些滿,灑了一些到桌面上。

他拿過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水痕立馬不見了。

這讓他想起被邵沉單拿出來的那支玫瑰,他帶回去養了幾天就枯萎了,最後也是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而當年那束有些蔫了的郁金香,盡管他不那麽喜歡,最後也是帶回去了的。

“不是。”林惟言捏着毛巾,聲音很輕地開口。

年少時為某人不規律過的心跳如今仍記憶猶新,雖然只在漫長歲月裏占據了很小的一角,但卻并不是從來沒有過。

那幾十秒,幾十分鐘,幾十個月乃至如今都還在的喜歡如果算起來的話,也算是愛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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