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惟言一次差出了半個月,他回來後接到的第一個電話就來自邵沉。

林惟言聽他在電話裏顧左右而言他,就是說不出一句表明來意的話。

“沉哥,”林惟言打斷他,“晚上一起吃飯吧。”

邵沉很快說了好。

兩人晚飯約在了一家素菜館,婚後林惟言胃一直不太好,晚上基本上不吃肉食,這家他們之前也來過一次。

林惟言到時,邵沉已經點好菜在等了。

四月份的天氣還是有些涼,林惟言襯衫外面又套了一件外套,一進門後就脫掉挂在了靠近門的衣架上。

邵沉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過來了。”

“嗯。”林惟言應了一聲,走過來坐到邵沉對面。

邵沉定的包廂不大,即便對面坐着,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沒有很遠,因此他一擡頭就能看到林惟言微微低垂的眼睛。

林惟言睫毛很長,向下看的時候視線會被遮擋,邵沉永遠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我點好了,”邵沉說,“還是上次點的那幾樣。”

林惟言擡起眼,睫毛向上,沒什麽表情地說,“嗯。”

林惟言來之後服務員就開始上菜了,邵沉有些慶幸餐桌傳統裏有“食不言”這一項,因為他們之間實在沒什麽話,他說的再多,林惟言也不會像十幾歲那年跟他交談,他們比很多陌生人之間交情都淺淡。

林惟言吃飯很斯文,但速度并不慢,他一放下筷子,邵沉也跟着結束了用餐。

兩人對視片刻,林惟言率先打破沉默,“沉哥,你離得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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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沉沒同意他的話,他說,“還早。”

林惟言也沒有很堅持,聞言只是點點頭,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轉手裏的杯子。

邵沉看着他,那些沒說開的話,都在這一個眼神裏藏着,怎麽都看不真切。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再開口喉頭就有些哽,“惟言,這幾年……”

林惟言停下動作擡頭看他。

邵沉頓了一下才把話說完,“你有沒有哪一天是開心的。”

林惟言沒有立刻回答,他手裏拿着茶杯,一直到裏頭的水涼透才開口。

他聲音很穩,“沒有。”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不在意,他還補了一句,“沉哥,我沒怨過你。”

但他話音剛落,那雙慣會隐藏情緒的眼睛就紅了起來,将他出賣得十分徹底。

邵沉看得清楚,林惟言眼睛裏是有什麽的。

“惟言,”邵沉直視着林惟言,語氣帶了些難過到不能自已的破釜沉舟,“我說喜歡你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我喜歡你這句話,邵沉說過很多次,但最近的一次也是很多年前,那時候林惟言父母尚健在,邵沉也還是本市衆多黑馬企業當中的一個小老板。

林惟言一趟國際航班去留學,到那的第一天就接到了邵沉的電話。

邵沉低笑着在電話裏問他,“惟言,你想不想我?”

林惟言不像他那麽直白,肉麻話一句都說不出口,他自顧自地收拾自己的行李,不答話。

當時他的舍友也是中國人,看他跑前跑後,還給他搭了把手。

林惟言不好繼續和邵沉通話,沒說幾句就借口自己在忙,挂斷了電話。

邵沉第二次電話打來隔了幾天,對方興高采烈地說,前幾天競标,公司拿下了政府那邊的合作項目。

彼時的林惟言還沒意識到,為什麽次次競标成功的老爸這次輸給了一個新人,他只是覺得高興,慶幸邵沉終于不用那麽窮了。

在國外看國內的新聞有些不太方便,林惟言在舍友的幫助下搜到了那個項目,邵沉作為環宇的負責人出席了簽約儀式。

“這是你喜歡的人嗎?”舍友問。

林惟言關掉了網頁,搖了搖頭,嘴角卻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語氣裏是滿滿的驕傲,“他喜歡我。”

當天晚上他就接到了老爸的電話,老爸語氣很嚴肅跟他說,讓他不要再和邵沉聯系。

在此之前,邵沉追林惟言,家裏沒有任何人阻攔。

“為什麽?”林惟言問。

老爸模棱兩可地說,“這次項目沒有拿到,你以為是因為什麽?”

沒多久林惟言再看新聞時,國內輿論就換了風向,像是一只大手在背後攪弄風雲,很多所謂專業人士頭頭是道的分析,一邊倒地攻擊以老爸公司為風向标的老牌産業,稱他們“好日子到了頭”。

那時新一輪的審查工作強硬進行着,連帶建築業再醫療、裝修、房地産無一幸免,都被查出或大或小的問題。

樹大招風,老爸連失兩個重要項目,一度被限制起來,無獨有偶,“好日子”落到了邵沉的環宇建築頭上。

一時間關于邵沉的起家史和私人八卦都被扒了出來,據“知情人士”透露,邵沉的第一段感情經歷就是大張旗鼓地追求林家少爺。

那時候對這段捕風捉影的感情各家衆說紛纭,有人傳兩人好事将近,也有人說,邵沉利用林惟言,吞了林家幾單大生意。

再後來就有人說,邵沉與某業內新秀關系頗近,兩人将于近期喜結良緣,後面還附了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

而那段時間,邵沉沒有聯系過他。

後來再接到邵沉電話,已是一個月後,邵沉還是問他,“惟言,你想不想我?”

林惟言從小到大沒有受過什麽委屈,那是他第一次酸了鼻子。

他說,“不想。”

“那我也還是很喜歡你。”邵沉說。

林惟言沒再繼續說話,這個電話打完後,他們就斷了聯系。

邵沉這些年有沒有找過他,他無從知道,對他說的那些喜歡幾分真幾分假也無從分辨。

而至于那年邵沉為什麽沒有等他,林惟言也不再執着的想要一個答案。

時間過去這麽多年,林惟言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驕傲又矜持的少年了。

那時候邵沉帶他去看日落,觀景臺那麽小,兩人離得那麽近,眼看雙唇就要觸到一起,林惟言還是推開了他。

但他當時也給了承諾,他眼神閃躲着宣布,“明天我會早點下來。”

第二天他确實很早,早到他下山很久後,邵沉的車才遠遠地開過來。

那天他也難得收了一束很新鮮的花。

但昨日實情,沒有人再跟他去攀扯,林惟言至今都不知道,那缺了的一個月和當年新聞上的一張照片到底真相如何。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當年邵沉說“喜歡你”的時候,他只覺得滿心歡喜。

林惟言想,怎麽沒有愛過呢。

只不過他年少的那些血熱,早就被接二連三的現實磋磨掉了。

如果說塵封在往日裏的心動被什麽壓垮的話,應該就是他回國那年,邵沉那句,“你跟我結婚。”

林惟言驕傲了這麽多年,到底是不能忍受自己自己像個商品一樣被一筆數額巨大的錢款綁到別人身邊。

他又沒來由地想起了那年那束有些蔫了的郁金香,因為他不會養,花期比邵沉單拿出來的那支玫瑰更短。

舊日早就裹挾着那些帶着香氣的露珠蒸發在了他們眼前,而那些歡喜現在說出來似乎也并沒有什麽意義。

“沉哥,”林惟言說,“別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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