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如果言語有确鑿降落方向的話,那林惟言這句話,無疑精确地砸到了邵沉已經泛着疼的心尖上。
邵沉突然想到,林惟言大二那年他去國外找林惟言的經歷。
那次車禍确實很嚴重,邵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出門,車禍後光複健就用了一年的時間。
林惟言音訊全無,新的聯系方式連季陽都沒有給過。
邵沉剛一能自主活動就一張機票将自己送到了國外。
林惟言的學校很美,有那個地方特有的風景,但邵沉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校門口的那顆梧桐。
同樣的大樹,他和林惟言的母校也有。
他按着林惟言給他的專業在陌生又大的離譜的校園裏尋找着,卻是一無所獲。
邵沉終于确定,林惟言那句“不要再聯系我”似乎真的不是一時賭氣。
他在國外待了很多天,但仍舊一次奇跡都沒出現,只好無功而返。
而後再見林惟言,是林惟言大三那年的聖誕假期。
那時候邵沉總是在晚上去林家山下轉一圈,最開始或許是存着有可能會碰見林惟言的心思,但後來一次次失落後,這反而成了他的習慣。
當時他剛開始抽煙,将車停到山下後就打開車窗點了一支。
那天抽的是什麽牌子的煙邵沉記不清了,因為他乍一點燃,就看到了正往山下來的林惟言。
當時将近黃昏,林惟言目光平直地走到路邊,沒什麽情緒地朝遠處看着。
邵沉指尖的煙一直燃着,直到火星燒到指尖才驟然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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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林惟言看呆了。
林惟言這些年沒怎麽變,仍舊一副對什麽都興致缺缺的樣子,但身高似乎長了一點。
邵沉看着林惟言,有一股強烈又急促的沖動,他想要立刻下車去找林惟言。
他想站在林惟言面前,跟他說上幾句話,說什麽都好。
但他最後也只是升上了車窗,隔着深色防窺膜安靜看着他。
林惟言接了個電話,似乎通話內容他很不滿,邵沉看到他眉頭皺了皺,但很快那點褶皺又抻平,林惟言也恢複了面無表情。
邵沉不禁猜測,打給林惟言的是誰呢?為什麽林惟言會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手機號碼,但卻不肯給邵沉呢。
答案是無解。
大約五分鐘後,一輛很低調的黑色轎車停在了林惟言面前,駕駛室裏的人沒有下車,林惟言自己開門上了車。
那輛車就在邵沉車前開過,速度不快,邵沉看到了副駕上一臉不耐煩的林惟言。
當時他們離得很近,不過林惟言自始至終沒有往這邊看上一眼。
他們應當是去參加什麽晚宴,林惟言那天回來的很晚。
仍舊是那輛黑色轎車将他送回來的,不同的是,這次主駕駛上的人下了車。
那人看起來比林惟言大幾歲,二十五六的樣子,穿着很得體又很昂貴的西服套裝。
他和林惟言面對面站了幾分鐘,然後打開車後門捧出了一束花。
林惟言沒有收。
第二天邵沉就在某八卦消息靈通的網站上看到了關于林惟言的新聞。
那條新聞只在網站上存在了不足半天,但其內容邵沉至今還能回憶起來。
大意就是在某慈善晚宴上,林氏繼承人被人大膽示愛。
接下來的半句才是重點,新聞大肆描寫了林惟言的發言。
林惟言用他那一貫簡約又無情的話回應說,感謝喜歡,但已經有了關系很穩定的男友。
當時邵沉在想什麽呢,他沒有很難過,甚至有種詭異的快感。
他自虐般的想,原來林惟言并不是只對他一個人冷漠,所有他不喜歡的人,都得不到他的回應。
但時至今日他才發現,原來他們之間隔了那麽多誤會和荒唐流言。
邵沉感受着心尖鈍痛,覺得自己一瞬間被洶湧而來的難過淹沒了。
林惟言說完那句“這些年我在國外很想你”之後,便沒有再回避,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邵沉。
而邵沉也終于意識到,似乎那些年,全都賴不了別人。
他是個生意人,一切有利于企業發展的事情都會去做。
那時候未來設計的紀宇找到他談合作,他知道媒體将他們寫成什麽樣,但還是揣着幼稚的試探沒有去澄清。
他不止一次想,萬一林惟言看到後會來問一下他呢。
但當年林惟言哪件事都沒問。
林惟言當然不會去問。
那時候不只這一件事,屢次競标失敗的林氏企業,怒發沖冠要他離開邵沉的老爸,新聞上捕風捉影的花邊新聞,以及一聲不吭失蹤的邵沉。
林惟言怎麽問呢,那時候邵沉也只是說喜歡他,難道要林惟言一個電話打過去,問邵沉是不是在騙他嗎。
那時候林惟言多麽自大,費好大力氣看到國內關于邵沉的報道,都會一臉驕傲地跟人說,“他喜歡我。”
他自然沒意識到自己說這話時嘴角揚得多麽高,也不會跟人說,長期靜音的手機為了某個人音量調到了最大,只是怕因為時差而睡得太死錯過電話那頭的那句我很想你。
18歲的林惟言分辨不出老爸話裏的真假,但卻也是沒出息,每天都在盼邵沉來找他。
那時候邵沉的一句我喜歡你,勝過老爸在他耳邊說的一萬句你和邵沉保持距離。
兩人都沉默着,大概過了五分鐘,邵沉才說,“惟言,你不要搬走了。”
林惟言看着他問,“為什麽?”
邵沉沒解釋,只是說,“我那時候在山頂上說過的話,一直都算。”
林惟言很快想到了邵沉說的什麽話。
那時候邵沉只有24歲,他隔着山風擁着林惟言,跟他說,“我會賺很多錢,都給你好不好?”
如果聯系這會兒邵沉說的話,那他确實是說到做到。
林惟言不知道邵沉給了自己多少東西,但兩人的婚房,邵沉現在開的車,在所有權上,都屬于林惟言。
邵沉很富有,身家不可估量,但那是在和林惟言結婚之前。
林惟言眼睛眨了眨,想開一個玩笑,但實在沒有笑出來,他說,“怎麽辦,還不起了。”
邵沉沒有多說,他站起身,“你等一下。”
說完就離開了房間。
大約三分鐘後,邵沉就又回來了,他開了客廳的大燈,然後坐回到林惟言身邊。
邵沉拿出一張卡,問林惟言,“你要不要?”
近年來各大銀行癡迷于跟各式各樣的公司合作,發行的卡看起來也不再普通,好看又新穎的合作款卡面層出不窮。
邵沉手裏這張,卻還是很多年前那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款。
但林惟言一眼就認出,這是那年在機場他沒有收下的那張。
那時候邵沉遠沒有現在這麽沉得住氣,他推拒幾次之後,邵沉也不怎麽高興。
他嘟嘟囔囔把卡收起來,一臉不痛快地說,“那我先幫你放着,等你回來再給你。”
不過林惟言回來那年,邵沉拿給他的卻是另一張。
邵沉還舉着卡,很倔強地問林惟言,“你要不要?”
林惟言看着那張卡,問邵沉,“後來有沒有給別人花過?”
他臉上帶着笑,但眼角卻濕潤一片,眼睛一眨,就有滾圓的眼淚滑了下來。
邵沉曲起手指,蹭掉林惟言臉上的淚痕,“是你的,別人就都沒資格花。”
林惟言接過卡,他問邵沉,“這裏面有多少錢?”
“不知道,”邵沉搖搖頭,跟他開了個玩笑,“但是足夠你把卡甩到我臉上強迫我跟你結婚。”
裏面有多少錢,邵沉确實不清楚。
以前他缺錢的時候,尚且能跟林惟言說,“你要什麽我都給你買”,更遑論現在。
這張卡早就不是當年的數額了,他每次在賺到錢時都會打進去一筆,畢竟他說過,他有的,都可以給林惟言。
林惟言沒忍住笑了笑,而後笑容又淡下來。
“對不起,沉哥。”他說。
為年少那些不知輕重的懷疑以及當年不那麽堅定的自己。
說從來沒有怪過林惟言是假話,但當年林惟言二十歲都不到,邵沉白大他那麽多,說到底,也并不能全然都怪他。
成年人不講究對錯,只是在往前看的時候,那些被歲月模糊掉了的遺憾,終究不能用一句對不起帶過。
而邵沉和林惟言之間,也本就沒誰對不起誰。
“我一直都給你留着。”邵沉說。
林惟言終于承認,是他錯怪了邵沉。
怎麽能說邵沉沒有等過他呢?
只不過是歲月醲郁,虛虛實實,而他們中間隔着這些年,各自揣着一腔心事沒有給對方看。
幸運的是,他們仍然站在彼此面前。
那些不知緣由的疏遠和不勝其煩的猜疑在兩人坦誠的目光中碎了一地,全數變作了經年的塵垢秕糠。
“我要的。”林惟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