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到臨時占用的居所的時候,時間依舊還很早,紀琅遣退了士兵,自己去見姜同,進門沒看到人,卻聞到了一股淺淡的香氣。

這氣味紀琅初覺有些熟悉,片刻之後突然想明白了是什麽東西。他眼神微不可察地變了變,難以控制地顯出些憂慮來。

姜同剛從西廂房裏出來,看到紀琅,微微颌首,帶着他到了書房。

紀琅遲疑一下,沒有直接對姜同說早上的情況,而是先問起桑田。

“這味道,”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你給桑田用藥了嗎?這東西很傷身體……”

雖然行巫對此類事物接觸得較少,但他還是能辨別出來,這是巫醫藥草的味道。它們有一些能讓人産生幻覺,有一些讓人不由得軟弱,一些能迷惑心智,甚至讓人無條件地依從對方。

但無論哪種,都不可避免地會對被施用者造成傷害。

姜同點了點頭,卻是不太在意的樣子:“用了,但沒什麽效果。”

他看紀琅擔心,勾出個安慰的笑容:“桑田天生體質特殊,不僅能療愈萬物,自己也不會受藥物和疾病的影響。”

“和我預想中的結果一樣,只不過是試驗一下罷了。”他嘆氣道。

紀琅這才放下半顆心:“她還是不同意嗎?”

姜同聳了下肩,算是默認。

紀琅頓時又開始為姜同擔憂,如果桑田一直不同意為姜同醫治,姜同最多不過兩個月就要死于祭祀反噬。

這種事總不能強迫。

世上哪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随後紀琅對姜同說了早上遇到周天的事,姜同不置可否,只說:“暫時不妨礙我們的事,先不用管。”

Advertisement

“我也是這麽想的,”紀琅問,“——我能去看看桑田嗎?”

“去吧,”姜同說,“幫我勸勸她。”

紀琅推開門,桑田在廂房最裏面的床角上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房內還有未散去的藥草氣息,卻已經不會再對人産生什麽影響。

聽到有人進來,桑田擡頭看了看,又抱着膝蓋蜷回去,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樣。

也不知道姜同之前跟她說什麽了……

紀琅內心輕嘆,過去把窗戶打開,對院子裏負責守衛的兵卒點頭致意,才又轉向桑田,試探着叫了她一聲:“桑田?”

桑田發出個悶悶的鼻音,連眼睛都沒擡。

“公子同剛才做什麽了?”紀琅說,“你還是不同意嗎?”

“還在生我們的氣嗎?”

“公子同他不是個……”紀琅想了想,把“壞人”兩個字咽回去,“他不會為難你,總不能真看着他死了,大不了以後再勸他。”

桑田把自己又蜷得小了點,不說話。

“……”紀琅。

他突然不知如何是好。

記憶中的桑田大部分還是小時候活潑可愛的模樣,惹哭了給點糖吃就能不計較,但現在總不能還拿糖果去哄。

紀琅想起之前見到過桑田拿着的小貓木雕,從懷裏掏了個鈴铛出來。

鈴铛是個法器,他天生對動物親近,卻不是所有動物都養得跟小五一樣熟,能召之即來。這鈴铛他雖然用得不多,關鍵時刻卻能派的上用處。

他想給桑田看的不是這個鈴铛。

紀琅反握鈴铛,抓住上面吊着的墜子,那是個木頭雕成的小鳥:“上次看到你有個木雕,這個小鳥你喜歡嗎?”

桑田擡起點頭看了看紀琅的墜子,那是個很小的小鳥木雕,手藝不算精湛,但肯定比周天要好得多。

——這只小鳥刻了幾筆試圖塑造出羽毛的樣子,周天雕的小貓唯一算得上細節的只有兩個尖尖的小貓耳朵。

紀琅看到她終于有些積極的反應,不禁擡了擡嘴角,他把小鳥木雕的墜子遞給桑田:“之前有人送給我的,你是喜歡這些嗎?”

桑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沒有接。

紀琅倒也沒在意,保持着這個姿勢笑了笑:“這墜子還跟小五有關呢——小五你知道吧?就那只北椋鳥。”

“小五一窩有五只,親鳥被鷹吃了,我和遇到的一個姑娘手把手把它們五個養大,其他幾只跟着她,就小五一路跟着我。”

“這是她刻的小五,”紀琅耐心對桑田道,“不看看嗎?”

桑田明顯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把小鳥木雕拿在手裏,看了一會兒又還給紀琅,沒有說話。

紀琅把木雕接回來,看到上面曾經被蟲蛀過的疤痕消失了,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療愈萬物的能力用在他這個小木雕上,卻還是不和他說話……

紀琅想了一會兒,不得不放出殺手锏來。

“周天這個人你認識嗎?”他問,“我今天早上看到他了。”

這話立竿見影,桑田立刻擡起頭,大睜着眼睛看他:“周天?”

“你怎麽會遇到他?”桑田問,“他怎麽樣了?”

“去幫公子同辦事的時候碰巧遇到的,”紀琅斟酌着說,“他好像不太喜歡我。”

這時候桑田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在生氣,不該說話,但都已經說了……

她又縮回去,沒忍住帶點鼻音賭氣道:“正常,誰會喜歡你啊。”

紀琅一時哽住,随即釋然:“他想什麽我不在意,我就希望你能好好的。”

“公子同手段很多,你這邊如果一直拖着,我只怕他會逼你,”紀琅沉下俊秀的眉目,“你不如先幫他治了,起碼不用像現在這樣被……”

話沒說完他就停住了,只見桑田又縮了回去,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樣。

紀琅擡手揉揉額角,頭痛不已。

好在這次桑田态度多少松軟了些,她咬咬下唇,遲疑片刻:“你是想當大司巫嗎?”

“什麽?”紀琅一驚。

“公子同用人牲祭祀,你卻還助纣為虐,”桑田重複了一遍,“你是想當大司巫嗎?他答應你什麽了?”

一時間紀琅如遭雷擊,他僵在原地,竟說不出話來。

公子同的确答應過他。

那可是大司巫的位置。

許久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只是沒有辦法,”紀琅低聲說,“我都跟他來了雲夢澤,只能一條路走到黑,繼續做下去。”

他不敢與桑田對視,所幸桑田只是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換了個話題。

“那你們還在雲夢澤幹什麽?”她問,“我還以為你們會直接把我帶回去。”

“公子同還有私事要做吧。”紀琅含糊道。

說了跟沒說一樣,桑田也并不相信他的話,她看了紀琅一會兒,突然反身到床邊,從自己帶過來的東西裏翻找了一陣。

“給你這個。”最後她塞了一個小瓶子到紀琅手裏。

“這是什麽?”紀琅打開,滿滿一瓶淡藍色的粉末,漂亮得像波光粼粼,又像滿天繁星。

桑田扁了扁嘴:“能治外傷的藥粉。”

紀琅:“你怎麽突然……”

“我以後就當沒有你這個哥哥了。”桑田說。

紀琅看看手裏的瓶子,又擡頭看看桑田,臉上少見地現出茫然之色。

“你不用幫他勸我,”桑田別過頭看着別的方向,聲音不大卻非常堅定,她深吸一口氣,“祝祭決不能用人牲——我就算和他一起下地獄都不會幫他治的。”

紀琅動了動嘴唇,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目送紀琅離開,桑田緩慢收回視線,靠在榻上,總算真正意義上放松了下來。

紀琅并不算什麽,只是讓她覺得有些難過。姜同才是真的難應對,不過幾天就讓她再也不想見到這個人了。

大不了就和姜同一起去死……

桑田轉頭去看窗外,姜同歷來做事滴水不漏,院子裏和門口都有他安排的守衛,想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突然,桑田眼睛難以置信地睜大。

窗邊正蹲着一只圓眼睛貍花貓,脖子上挂着個小錦囊。

“雲夢?”桑田驚訝地喊它一聲,又急忙壓低聲音,“你怎麽進來的?”

“周天呢?”她又問。

雲夢當然不會回答,桑田跳下床,手忙腳亂地把貓抱進來,打開錦囊。

裏面只非常小的一張字條,就寫了四個字,幾乎要把整張紙占滿。

周天寫道:“你還好嗎?”

桑田:“……”

當然不好。

這人靠不靠譜啊?

“你等等啊。”

桑田把雲夢放在床上,去找到筆墨,自己裁了一小張紙,同樣寫了四個字。

她的字跡要娟秀得多,卻也非常直接。

“快來救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