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秦淮煙雨

東城漸覺風光好，榖皺波紋迎客棹。

正值陽春三月，秦淮河上好不熱鬧：龍船畫舫随水勢輕飏，槳聲燈影依月色迷蒙。輕衣薄袖，琵琶美酒，佳人撫琴，衆客酣飲，言笑晏晏，樂不思返。席間不免劃拳行令，卻也無心計較勝負，每輪過後，定是一幅觥籌交錯的景象。待肴核既盡，杯盤狼藉之時，人亦是醉得不辨南北東西了。

卻說這畫舫也分三六九等。上面說的自然是經濟實惠型，大衆鹹宜，人多口雜，雖則歡娛之氣濃重，卻到底有些個俗濫，久之不免令人心生厭倦。

而那些肯出大價錢的，自然可以享受高檔待遇：帏簾用的是吳絲越錦，那花鳥魚蟲山川草木皆是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出自上好女紅。畫舫兩側向外各開三枚軒窗，窗棂上镂雕精致，镌刻各異，頗有魏晉風骨。舫中桌椅皆為蜀地上好的古銅木打造。八仙桌上，紫砂茶壺泡上明前龍井，聞則芳醇四溢，飲更唇齒留香。客座對面設一隔簾，有美人簾後撫琴撥弦，樂音仿如流蘇般細軟，寶珠般圓潤，劃過耳畔之時，不覺讓人驚嘆——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曲兒美，人更俏。那各個都是柳腰娉婷，玉面凝脂，細指削蔥，朱唇含櫻，稱得上百裏挑一的豔姝絕色。若想一睹佳人芳容，也未嘗不可，只消多花上幾錠白銀便得了。

此刻，就在這麽一間上等畫舫之內，一席三人圍桌而坐。主位的少年一襲白衣玉帶，飄然勝雪，劍眉星目，英氣逼人，一看便出自鐘鳴鼎食的富貴人家。其他二位貴客亦是氣度非凡：居左者年紀稍長，峨冠虬髯，雙眸炯炯，頗有英雄氣概；居右者濃眉大目，猿臂猱身，一副俠肝義膽之相。

“今日難得與二位仁兄相聚，晚輩略備薄酒，為二位接風。”白衣少年言畢雙手捧杯，一飲而盡。

“賢弟莫要客氣。這秦淮煙雨，好生江南一絕，真教我們這些北地之人大開眼界啊！”俠士應聲。

虬髯客咂了一口龍井，徐徐道：“如此良辰美景，何不以文會友，遣興抒懷？”

“正合如此！”其餘二人立即附議。

“那麽，晚輩獻醜了。”

少年略一沉思，緩緩吟道，“秦淮月色籠玉臺。”

虬髯客續道，“流岚暮霭勝徂徕。”

俠士作沉思狀，看來尚未成句。少年便有心相助，“賞客未飲人先醉。”

俠士急中生智，竟速成一句，“千愁萬緒化塵埃。”

詠畢，三人拊掌而笑：好一首打油歪詩！

興致正盛，少年便順勢提議，“所謂‘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既然二位仁兄興起，晚輩就鬥膽再添一興！”說着換來鸨母，在耳側叮囑一番，後者便含笑而去。

不出片刻，隔簾緩緩拉開。

一襲紫紗倩影飄然而至，姍姍落座。撥弦轉軸，一曲《霓裳》于指間蕩開。

金雀釵，銀碧簪，紅酥手，白玉面。羅帶惹香，錦囊吐翠。螓首時而低垂，時而側轉。雙眸如波轉盼，玉指纖細無雙。眉似青黛，鼻巒凝脂，香腮含雪，仿如嫦娥仙子下凡，卻更添一分惹人憐惜的柔媚。

一曲終了，衆客皆言妙極，于是應約，再奏一曲《六幺》。

指尖彈撥之下，千回百轉；羽睫低垂之處，靜影沉璧。輕紗随手勢上揚微微褪下，露出半截羊脂般瑩白的玉腕。

不知不覺，又一曲彈畢，而餘音繞梁，久久不絕于耳。

琵琶女起身謝客，嬌柔的嗓音中仿佛氤氲着江南煙雨的朦胧。

“小女子謝過諸位客官。”

“敢問姑娘芳名。”白衣少年揚聲道。

“回客官，小女子賤姓岳，名迷津。”

“岳迷津……霧失樓臺，月迷津渡。好美的名字。”

“承蒙客官謬贊，小女子告退。”說完輕轉嬌軀，衣袂卻仿佛帶起一抹水霧，亦真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