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午後一場暴雨, 地裏被曬蔫的玉米苗又精神抖擻地抖抖葉子，努力地對着陽光的方向生長。
秦家族學裏，被老師訓的頭都擡不起來的杜明德, 努力想為自己辯駁，卻張不開口，無奈的只得繼續低着頭，一副被瘋狂暴雨摧殘過後的樣子，再也支棱不起來了。
秦雪把小腦袋藏在立起來的書本背後, 間或偷看杜明德一眼, 他也太慘了。
“知道錯了嗎？”
“知道！”杜明德趕緊應聲，這是要結束的問候語啊！
“那就下去把這篇課文背熟, 下周一我要抽查。”
“好的。”
杜明德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好在能休息兩天。反正星期一才上課, 他還能拖一拖。
晚上放學回家，杜偉業把弟弟的課本拿出來, 丢給杜明德, “去屋檐下背書, 背完才能吃晚飯。”
杜明德絕望，“兩頁課文呢, 我怎麽可能背的完？”
杜偉業冷笑一聲，“爺爺奶奶和爸媽都說了, 你背不完也無所謂，今晚上就站在屋檐下喂蚊子吧，背完才準進門。”
“你們怎麽這樣？”在族學受了一天委屈的杜明德，哇地一聲哭了。
杜偉業不搭理他, 杜明德哭一哭也覺得沒意思, 擦幹眼淚, 可憐巴巴地望着哥哥。
杜偉業背着竹筐出來，對杜明德說，“我上山去打豬草，晚上回來我會檢查的。你要背的好，明天我去打魚就帶上你。”
“真的？”
杜偉業點點頭，“我估計你這榆木腦袋也背不會，我就随便說說，你別放在心上。”
杜明德生氣了，眼睛裏就差冒出火光，你們都小看我，我偏要背會！
生平第一次，杜明德沒有偷懶，拿着書本認認真真地背書，上廁所嘴裏都還念叨着課文。
秦雪假裝不經意地從杜家門前經過，杜明德看都沒看她一眼。
秦構回家，“小雪呢？”
“在隔壁呢，偷看杜明德那小子背書。”
“嘿嘿，那小子還會背書？我以為他整天就會瞎玩兒。”
肖燕瞪了他一眼，“你做人家叔伯的，不盼孩子一點好，整天就會取笑人家。”
“哎呀，不是我說，杜明德那小子一看就和杜明一個尿性。大人管教的好，把性子掰正了，以後闖不了大禍，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大成就，最多就跟他爹一樣，能把家産守住就不錯了。”
肖燕不同意，“明德今年才十一二歲，孩子還小，以後怎麽樣，這都說不準的。”
“你就看着吧。杜明德是家裏的小兒子，從小被寵大的，杜明現在才想把他性子糾過來，難了！不過他們家偉業不錯，不愧是老爺子教養長大的，是個能扛事兒的。有這個孩子在，杜家敗落不了。”
肖燕另起話頭，“不說這個，我問你，現在不能去雙峰鎮，以後咱們買東西究竟去哪裏買？別的不說，人總不能不吃鹽吧？”
“你別操心這個，族長說了，明天開船出去一趟，帶着孩子們去打魚，也是出去踩踩點。我們到時候往下游走走，就近的地方不能買，我們就去重慶，去宜昌，去武漢，再遠一些，總不會去上海吧？”
肖燕點點頭，“有成算就好。”
秦清家也在說明天去打魚的事兒，秦森說，“這次出去能買頭母豬回來就好了，以後就不用發愁買不着小豬崽兒。”
“這個可不好買。”
“試試吧，雙峰鎮這樣的小地方，都有人偷摸着賣豬崽兒，私下養豬。那些大城市更缺肉吃，肯定有人專門做這個的。”
夏月擔心，“能買到最好，買不到也沒什麽，大不了少吃兩口肉，你們可別把自己搭進去了。”
說實話，前幾天差點被人找到秦家寨來，夏月有一點吓着呢，要不是閨女處理的及時，他們就暴露了。
秦清想的是，他們應該已經暴露了，就看他們有沒有本事闖進來。
事實上，革委會裏面的一個小頭目王喜，他還是舍不得放棄這個機會。
在雙峰鎮這個窮鄉僻壤，本來立功的機會就少，如果能抓住山裏逃公糧的人，這麽大的功勞，少說也得官升一級啊！
“叫上民兵隊，把那三杆火藥槍都帶上，那麽大的老虎，打中不困難吧？”
民兵隊的隊長冷笑一聲，“說的簡單，我把槍給你，你自己進去試試？”
王喜嘿嘿一笑，“老大哥，我這樣兒的肯定不能跟你們比，你們是專業的，這事兒只有你們能做。再說了，消滅老虎，保護社員群衆的生命財産安全，這麽大功勞，還不得上報紙？上面的領導看到了，說不定就把你調到市裏上班，每個月還有工資拿。”
“你說上報紙就上報紙？”
王喜拍拍他肩膀，“不怕跟你說，我二姐夫就在報社上班，只要老虎打着了，我包你上報紙。”
民兵隊的隊長被王喜說心動了，行，就幹一票！富貴險中求，成不成就看這一回了！
這兩人帶着十幾個壯勞力往山裏面走，越接近那天遇到老虎的地方，大家就越緊張。
“這是什麽？”
一個人發現了樹上挂着的木牌，他突然出聲，吓了大家一跳。
王喜冷汗都吓出來了。
“瞎吼什麽呀？顯得你有嘴巴嗎？”
那人也委屈，指了一下木牌，“你們自己看嘛。”
幾個人湊過去看，念出聲來，“此地進入！迷路向後轉可出！”
“這是什麽意思？”王喜和民兵隊長都覺得有點邪門兒。
這時候，小路兩邊的山上，響起了恐怖的老鸹叫聲，頓時幾個膽小的就不敢往前走了。
“我們，要不下次再來？”
“對對對，等太陽大的時候再來，陽氣足。”
“不行，誰敢走，老子崩了他。”王喜搶過一杆火藥槍，威脅着大家往裏走。
民兵隊長皺眉，但他也沒說反對的話。
不得不走，那就走吧。
走在最前頭的兩個人，對視一眼，試探着往前面跨了一步，哎，啥事兒沒有。
王喜也跟着松了一口氣，原來都是吓唬他們的。
一行人走進去，走了幾個小時，天上的太陽都往西去了，他們還在山裏轉悠。
這時候，王喜心裏一咯噔，不好了，他們是不是着了道了？
以前聽說山裏有些古怪的事兒，他從來不當一回事，難道他運氣黴，今天就讓他遇到了？
不只王喜心裏忐忑，其它發現這個情況的人心裏也打鼓，突然一聲虎嘯聲傳來，王喜馬上拿着槍對着虎嘯的方向。
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
一個人問，“那啥，我，我們還要往前走嗎？”
“要不，我們回去吧。”
這次，王喜沒有說話，他心裏也拿不準。可是，說不定勝利的果實就在前方，他就能抓到那群逃公糧的人，立一個大功。
王喜被想象中的光輝未來蒙了眼，咬牙道，“走，應該快到了！”
他們又走了幾個小時，這時候，天都快黑了，他們還在山裏轉悠。有個人第二次被同一塊石頭絆倒，他驚叫喚起來，“我們肯定迷路了，剛才我就在這裏摔了一跤。”
“怎麽回事？”
“鬼打牆嗎？”
“遇到鬼了？”
衆人慌成一團，王喜也控制不住局面了。
又是一聲虎嘯，而且，大家都聽得出來，老虎的叫聲越來越近，民兵隊的隊長，這時候也顧不得打老虎、上報紙、光宗耀祖這些事兒，趕緊跑啊！
衆人回頭往外面跑，不過幾分鐘，他們就看到了那棵挂着木牌的樹。
“有鬼！山裏有鬼！”
“對，我要回家！”
“馬上天黑了，惡鬼要出來了！”
“快跑啊！”
書房裏，秦清放下手裏的書，站起來松松筋骨，她想，以後應該沒有不長眼的敢進山了吧。
“清清，出來吃晚飯了。”
“來了。”
杜家，杜明德此刻像個驕傲的小公雞，大聲地把課文從頭到尾背了一遍，背完了還一臉挑釁地瞥了大哥一眼，“聽清楚沒有，沒聽清楚我再背一遍？”
“行，你再背一遍吧，加深記憶！”
“……”
杜明德跳腳，“杜偉業，你欺負我！”
杜大嫂趕忙勸道，“你們別鬧了，快過來吃飯，明天不是要去捕魚嗎？”
“哼，先暫時放過你。”
杜家正在吃晚飯，秦清家已經吃完了。
秦清和爸媽吃了一頓簡單又美味的晚飯，不再去書房，出門去寨子裏溜達溜達，消消食。
“少族長好！”一群五六歲的小孩兒跑過來，笑哈哈地跟她打招呼。
秦清笑着問，“你們這是去哪裏？”
“哈哈，我們去竹林裏面抓竹殼蟲，油炸可好吃了。”
“小心點，別摔跤了。”
“好噠。”
和這群小孩子分開，溜達到族學附近，她發現族學前面的壩子裏有不少人在乘涼，陸續還有人一手拿着破邊兒的羅漢扇，一手提着椅子或者板凳，正往壩子裏來。
“少族長也過來乘涼啊，帶椅子了嗎？先坐我的，我家近，我再去拿一張椅子。”
“不用，我就轉轉，你們自己坐。”
“哎呀，客氣啥呀！”這位嬸子，不由分說地把一個族叔手裏的竹椅子搶過來，塞到秦清屁股下，她自己挨着秦清右邊坐下。
這位嬸子還朝族叔吼，“傻站着幹什麽，還不回去再拿把椅子過來！”
這位完美的演示了，什麽叫慷他人之慨。
秦清穩當地坐着，她也不好拒絕族人的好意不是？
秦清話不多，族人們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會主動拉她說話，秦清坐那兒一會兒工夫，衆人都快把她忘了。
可能也是天色太黑，三步開外，月光下都只能看到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大家全靠聲音定位。
可能也是因為看不清對面的人，不怕丢臉，大家吹牛皮吹的特別大。
上一位老頭得意洋洋地說，她以前去國外留學的時候，親眼見過英國的女王。
不懂這些的人紛紛驚嘆道，“喲，英國居然是女人當家啊！”
“哈哈，他們國家是首相當家。”
“那她怎麽叫女王。”
“這個你就不懂了吧，女王當然要享受，事情都交給丞相去做，沒毛病啊！”
“喔唷，這個國家不錯！咱們少族長這麽厲害，去了肯定也能當個女王，不能當女王，當個公主也行嘛！”
壩子裏的人哄堂大笑，秦清也跟着笑了起來。
她讀過很多國外的書籍，她知道英國有女王，更知道蘇聯以前也有個女性當過大帝，她說出過那句著名的名言：如果我能活到兩百歲，整個歐洲都将匍匐在我腳下。
她想，她會把秦家家族帶到什麽地步？這個時代能容得下什麽樣的家族？物極必反，那個極和反中間，最完美的平衡點在哪裏？
秦炅爺爺以前曾對她說過，他說，“秦家不是你的責任，你和秦家最好的狀态是互相成就。如果有一天，你不願意管秦家了，那也沒關系，我們秦家這麽多人，選一個繼任者應該也沒問題。”
秦清當時聽到這話有點震驚，問秦炅爺爺，“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可能是除了那位老祖宗，最優秀的族長候選人嗎？”
秦炅也一臉震驚，“沒想到你小小年紀，還挺自大的。”
“這難道不是實力太強的原因？”
“不，你這就是自大，你要相信，雖然你是秦家最好的選擇，但這個世界，離了誰都能轉，何況一個小小秦家的族長。”
不得不說，雖然秦炅爺爺有時候有點不着調，但是聽他說了這句話之後，秦清感覺肩膀上輕松了很多。
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吧，不願意做了就放下，沒有她，秦家還是那個秦家。務實！團結！達者為先！
沒有她，他們也會等來下一個達者，即使沒有達者，他們也會繼續靠着務實和團結，把秦家一代一代傳下去！
月上中天，大家才慢慢散去，回家歇息。
秦清洗漱完，躺在床上，一夜好夢。等她早上起床時，爸爸已經出門捕魚去了。
秦森他們捕魚還是很順利的，不過半天功夫，他們就打了幾百斤魚。這次出來主要是為了踩點兒，他們一路往下游航行，他們慢悠悠地晃到重慶江邊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五點鐘了。
“老鄉，賣魚嗎？把船靠過來。”
秦樓應了一聲，“哎，賣魚的。”
秦森他們趕緊把船靠過去。
“今天你們來晚了吧，他們來得早的都已經賣完走了。”
來人身上捆着圍裙，利索地幫着他們把船靠岸，又叫上幾個人上船搬魚，魚一下船就直接上稱。
“你們這麽大的船，今天弄的魚有點少啊！”
“哈哈，運氣不好，撒了好幾網，撈上來的都是爛木頭。”
“沒事，今天上午再去一趟，多弄點回來，最近魚都不夠賣的。”
魚全部上稱後，秦樓拿着剛開的條子進去找會計，會計左手撥算盤，右手記賬，嘴裏還在說，“今天魚價格一毛八一斤。”
一頓操作之後，他們賣了一百二十五塊三毛六！
秦構湊過去問，“老鄉，江邊有沒有賣鹽的，我家沒鹽巴了，媳婦兒讓我買些回去。”
“怎麽沒有，你們往下走一百米，左拐進去，哪裏就有一個菜市場，裏面主要是賣魚蝦，其他的雜貨也能買到。”
“好，謝謝您嘞！”
秦構捅了一下秦樓，兩人趕緊回去，去船上叫上人，拿着麻袋都往菜市場去。到了菜市場口，大家才三三兩兩地就分開了。
這會兒天還沒亮，這個菜市場已經熱鬧起來了。
秦構去買鹽巴，跟賣鹽的聊起來了，“你們重慶人起的還挺早的。”
“哈哈，那是，想吃新鮮的魚，可不得起早一點嘛。不過這會兒來買東西的還是走船的人多，城裏的人還要半個小時才會來。”
“你眼力挺好的嘛。”
“嘿，這麽多年都練出來了，你看，像你們這些人，拿着麻袋進來的，一來就是買鹽巴、糖啊這些幹貨的。看都不看一眼魚蝦，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本地人是什麽樣？”
“本地人都是提着小袋子，在魚攤上挑挑揀揀的。”
秦構一看，果然如此。
他們運氣不錯，這個地方人來人往的，他們買東西多一點也沒人關注他們。
不過，他們也只能在江邊買東西，進城的話就太打眼了。
到六點左右，市場就嘈雜起來了，杜明德、秦洋他們還想逛，秦森一把捏住他們的後脖子，趕緊拉上他們上船離開這裏。
回去的路上又打了三四百斤魚，這些全部搬回寨子裏。
“我們回來了！”
女人們聽到男人們的聲音，趕緊跑過去，“順利不？”
“順利的很，你瞧，這都是我們這一趟買回來的東西。”
女人們喜的不行，“喲，收獲不錯！”
“哈哈，這些都是我們賣魚的錢買的！以後不去雙峰鎮，咱們也能買到鹽巴醬油醋。”
解決完後顧之憂，大家又能安生過日子了。
秋收前，秦清家發生了一件大事，她媽時隔十二年，再次懷孕了。
秦奶奶高興地喊了一句，“阿彌陀佛，這麽多年，你總算又懷上了。”
秦森也高興，“我去年還在說，再懷不上咱們就不要了，畢竟年齡大了，生孩子有風險。”
“哎呀，現在正好，家裏只有清清一個孩子有點少，兩個正好。”
“哈哈，我想再生個女兒，清清有了妹妹，性子肯定會更開朗一些。”
秦奶奶不同意，“我覺得清清這樣挺好。”
秦炎看了一眼屋裏，“清清呢？”
“剛才那孩子出去了，您進來沒看到？”
“沒看到。”
秦奶奶跺腳，“哎呀，壞了，是不是你們有了二胎，清清不高興。”
“不會，我問過清清，她說她不介意有弟弟妹妹。”
“傻兒子，不介意不代表想要啊。不行，我要出去找找。”
此時，秦清在秦火家裏，正在藥房配藥，她要給媽媽做一些養身安胎的藥丸。
秦奶奶找過來時，她正在忙活呢。
聽完奶奶小心翼翼的安慰，秦清簡直哭笑不得，“奶奶，我也喜歡弟弟妹妹的，我不會不高興的。”
“真的？”
“真的。”
秦清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去抱着奶奶，“奶奶能來找我，我還是挺高興的。”
“傻孩子，你就是奶奶的心肝兒肉啊，從生下來那麽一點點，要不容易拉扯到這麽大，奶奶怎麽能不關心你。”
秦清又想起以前，她成為國師後，爹娘後來也生了弟弟妹妹，可他們從來沒拿她當姐姐，在他們眼裏，她只是一個大靠山，是金山銀山。
她想，這輩子爸媽這麽愛她，她也會好好愛未來的弟弟妹妹的，如果誰敢當熊孩子，她一定不會手軟的。
只要讓她發現一點不好的苗頭，她肯定會辣手摧苗。
秦清窩在奶奶懷裏微微一笑，想必全家都會站在她這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