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畫雪
踏棉覺得很冷,是那種發自骨髓的冰冷,仿佛每一寸骨頭都被浸在冰雪之中,就連靈魂也戰栗起來。刺骨的疼痛無法抵擋,只能默然承受。
馬夫早就給它們增添了厚厚的稻草,就連馬棚也是細細修葺過的,看上去确實很舒适 。早在深秋季節,踏棉身上的毛發就開始脫落,長出細密的厚毛來,這是為了防寒保暖,是動物多少年來進化的結果。
在馬夫看來,這樣的待遇已經是非常好了,這些嬌生慣養的馬兒們。如果和鄉野之間的牛馬比較起來,不要太幸福。有舒适的馬棚住着,新鮮又足量的草料喂着,從來不敢缺了它們分毫。重要的是,活計也不重,有時一連幾個月都沒有出力氣的機會、
就連城外寺廟裏的叫花子也沒有它們這樣衣食無憂。寒風刺骨,衣食無着落,饑一餐飽一頓,在漏風的破廟中瑟瑟發抖,簡直是度日如年。
他以前過着的就是這種生活。想想都覺得難以忍受,對于現在的日子,他非常滿意。
可是踏棉不行,他早就了失去了閑逛的興致,整日躲在馬廄中養膘。
虞國的氣候多變,随着寒冬的到來,越發顯示出它的威力。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落在地上,沾在光禿禿的樹幹上,飄揚在食槽的邊沿上。還有的賴在馬兒長長的眼睫毛上不走,非得要它眨眨眼睛,才會不甘不願地降到地面上去,被馬蹄踩過,化成泥水。
踏棉以前就是極端怕冷的,他身體不好,又常年勞累過度,一到刮風下雨的季節,總是分外難熬。大雪飄飄灑灑,的确很美,打雪仗,多痛快,就連堆雪人也充滿了藝術創造的快活。可這些是踏棉不能夠觸碰的,他只能用雙眼去欣賞。
如今雖然不同,可骨子裏的畏寒還是讓他分外痛苦,他就站在幹燥的稻草堆上,望着外面的大雪發呆。
此時萬籁俱寂,大家恨不得都圍坐在火爐邊,即便要出門也是裹得嚴嚴實實。就連下人也是,沒有吩咐的話,盡量不動彈。
北風呼嘯,鵝毛大雪也随風打着轉,暈頭轉腦地落在地上,很快地面全都白了,并且在不斷加厚,天地之間同一色,只此一種。
踏棉分不清是天氣真實的冷酷,還是他記憶中的創傷難以愈合,總之,他對這雪是又恨又愛。
時間靜悄悄地過去,在很少有人光顧的偏院馬廄,踏棉試探性地邁出腳步,他先是将腦袋伸出外面,被一片白茫茫晃得眼花,他趕緊閉上眼睛,調轉馬頭,轉移視線。過了很久,才伸出馬蹄踩上那軟軟的冰涼的白色物體。
虞國的冬天來得早,這已經不是第一場雪。
啪嗤聲過,他的左前肢已經陷入雪中,将那腿上白色的皮毛完全淹沒,分不清彼此。
他并未覺得太過寒冷,還在承受範圍之內,痛苦并沒有随着這近距離的接觸而加重。蹄子堅硬,皮毛厚實,他放心地走出馬棚,踏上堅實的地面。情況比方才好上很多,這裏的地面很是硬實,他踩上青石板路,蹄子與石板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音,在這寂靜的雪的世界中卻并不明顯,大概是雪的緩沖和吸收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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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棉走了一段路,然後忍不住輕輕回過頭,注視着自己的腳印。
犬走梅花,雞踩竹葉。
踏棉的足跡只能用兩排坑洞來形容,他的體重超标啦,才沒有小狗狗與雞鴨們輕盈的姿态。
他也不在意,繼續繞着圈子往前走,終于創作出兩個由坑洞組成的同心圓才罷休。然後漫不經心地返回馬廄內休養生息。慢慢注視着他的藝術大作被雪花一片又一片地覆蓋住。
真是有夠無聊。然而踏棉卻覺得無比滿足。
相比于他的滿足,另外一人就是覺得有趣了。
撐着寬大油紙傘坐在屋頂的末子治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賴在離王府裏不走,每日和侍女小厮嬉笑,與赭竺對酒當歌,日子不知道多快活。
還經常能夠看到有一匹馬人性化地在一旁圍觀,起初雖然覺得別扭,但慢慢也就習慣了,最近看不到它的身影,還真是蠻想念的。
結果負責喂養的馬夫結結巴巴地告訴他,那馬不知怎的,十分畏寒。
這讓他越發起了好奇心,忍不住跑過來圍觀,結果就看到這樣生動的一幕。
這可比什麽紅梅傲雪,煮酒賞雪還要有趣味,是一種童趣,不同于文人雅士的怪癖,但卻那麽讓人輕松,惹人發笑。
末子治正要準備回去和赭竺分享這一奇聞,冷不丁聽到赭竺的聲音從身畔傳來,“你到底什麽時候回去?”
他吓了一跳,差點忍不住跳起來。
“殿下,別這麽冷淡啊,你看這馬多有意思,你會把它吓跑的。”
“那是我的馬。”赭竺還記得初次馴馬時,末子治玩笑一般的轉讓要求。
末子治嘆了一口氣,“我沒有想過去搶走,讓我看看還不行嗎?多有個性,簡直比那不安分的九公主還要讓人難以忘懷。我看他也克服了怕冷的毛病,不如拉出去遛遛,不然多可惜。”
赭竺一如既往地冷靜,“這是我的事,你還是想想皇帝生辰的事情吧。”
“是的,殿下。屬下告辭了。”
離王赭竺趕走了不懷好意的朋友,頓時忍不住回想方才那奇特的一幕,他眯着眼睛看了一會無知無覺的正在望雪的踏棉,見他要躺下休息了,這才慢吞吞地離開。
屋頂的人消失了,留下來一個寬大的圓圈和一雙腳印,幹燥的青黛瓦逐漸變得濕潤起來,比同心圓還要更快地被積雪填滿。
你在看雪景,看雪景的人也忍不住将你納入風景,個人有個人的樂趣。他們都很滿足,但如果彼此都知道對方所想的話,那還真的是非常難以忍受的感覺。
虞國的冬天漫長又寒冷,終日雪花狂風飛舞。這對于高貴的人來說,卻是有着各種風雅活動的,他們出入有人伺候,室內溫暖如春,完全是無所事事的狀态,誰會去在意那仍舊需要讨生活的老百姓呢。
這是一個安逸的放松的季節。
皇帝赭茂雙就是在這樣的季節出生的,他的生辰是正月初八,這樣的不能夠大肆慶祝的時節讓他一直以來都很是郁悶。
各國之間一直有着不成文的規定,當他國皇帝傳位改朝、或是生辰的時候,其他諸國總會派人前往慶賀,這不是對對方有多麽的尊敬和重視,而是借此機會打聽虛實,是趁機了解別國內務交流感情的大好時機,幹嘛要浪費呢。
因此大家一直以來都非常重視,一般來說會派遣相當有身份地位的使者過來送上賀禮,當碰到十分重要的慶典活動時,甚至皇帝本人還可能會被邀請參加。
赭茂雙一直都記得當初他身為皇子時,出國參加檀國皇帝登基四十周年慶典的盛況。
檀國氣候好,四季溫暖如春,皇帝登基的時刻更是司天監選好的良辰吉日。當時百花盛開,百鳥齊鳴,簡直是花的海洋,人的樂園。
大家都是興高采烈的,仿佛參加什麽游園廟會,男女相會一般。
景美,人也熱鬧。
那幅充滿生機的慶典一直存在于赭茂雙的腦海中,他也想成為那樣的豬腳,簡直是萬衆矚目,衆人的視線都圍繞着他,像是稱霸世界的霸主一樣可以發號施令,而且大家都配合他,不會落了他的面子。
何等的風光與榮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