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同時也是自我保護
薛翹對紀亭衍的印象, 就是典型的別人家孩子。
小時候她要強,聽說人家以前連跳過三級也跟着要跳,結果揠苗助長, 沒兩天就灰溜溜地回到了原來的班級。
那時候駱窈還處于幼兒園剛升一年級的适應階段, 每次奶奶帶着她去學校, 她路上不說,到了校門口才淚眼汪汪地問:“再也不去幼兒園了嗎?”
父親再婚, 她并不是始終淡定, 畢竟哥哥和她一樣沒媽,但妹妹有自己的媽媽, 大人總說後媽都是偏向親生的, 而且有了後媽就有後爸,她覺得自己可以和妹妹分享,但不能忍受妹妹完全占有她的東西。
後來她發現自己想錯了。妹妹很乖,不争不搶,吃飯永遠只夾面前的一道菜,紮頭發只喜歡紅色小花的發卡,不管爸爸給她買多少玩具,最後都歸了自己, 她只玩那個縫縫補補的布老虎。
稍微長大一點, 她覺得妹妹這叫專一, 任由花花世界如何令人心動,她喜歡的永遠是最好。
可等她再懂事些才發現, 專一不是情願,而是被束縛的,她始終以客人自處,周到懂事, 薛翹又有些不太開心。
不知道她最近在學校遇見了什麽,許是自己想通和解,內心的性情才慢慢展現出來。
她喜好廣泛不定,買衣服要最新最時髦的款式,穿過幾次就被打入冷宮,如果不是手頭錢不夠,她肯定不會選擇把舊衣服拿出來改,而是一季一季地換新。
她好像有豐富的見識,人文地理美食音樂哪一樣都能提上幾嘴,但要讓她專精一個,很快她又覺得沒趣。
當然,除了錢。
小學畢業的時候,爺爺從戰友那兒要回來一只剛出生的小奶狗,米黃色的毛,額頭那兒落了個黑斑,薛翹給取名叫二郎神。
有回她到同學家玩,把二郎神托給駱窈,結果回家的時候,駱窈抱着後媽差點哭暈過去,原來二郎神趁人沒注意跑上街,被車給撞死了。
從那以後,家裏再也沒有養過寵物,而駱窈深刻地複習了一個詞,叫分離。
親爸去世,親媽改嫁,婚姻、血緣并不能将人與人永遠締結在一起,責任更不能,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和誘惑,今天付出了感情,說不定明天就反噬到肝腸寸斷,保持自由,保持分寸,同時也是自我保護。
薛翹讀法,法律能規範人的行為,但難以解釋人的改變。她有時候覺得駱窈天性如此,有時候又覺得是小時候被壓抑得太狠,激起逆反心理,才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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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她深覺如果兩人分開,更痛苦的應該是紀亭衍,但站在家人的立場,她當然更擔心駱窈,尤其元旦那天過後。
這種感覺就好像明知道犯錯的大概率是自家孩子,但仍然要義正嚴辭地指責別人家不對。
因此她站在紀亭衍面前幾次欲言又止,難得糾結,最後問道:“和窈窈交往的事兒,你跟家裏說了嗎?”
紀亭衍頓了下,說:“還沒有。”
“為什麽沒說?”
紀亭衍沉默了一會兒:“家裏的事情處理好之前,我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
薛翹眯起眼:“什麽意思?”
紀亭衍睫毛顫了顫:“以我現在的情況,叔叔阿姨願意把窈窈交給我嗎?”
“未必。”
“所以。”
薛翹定定地看着他,“你想過和窈窈結婚?”
這回紀亭衍愣了愣,好似有些不解:“當然。”
如果別人這麽說,薛翹肯定不相信,但他好像從來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聽說小學那會兒跳級,老師不同意,結果他認真和人分析了自己的水平和現今所學水平的不對等,并主動提出進行高年級水平測試。
從提出要求到說服老師再到成功跳級,效率之高到監護人都來不及通知,等父母爺奶知道的時候,人家已經從低年級直接躍升到了高年級。
初高中的時候高考廢止,別的同學下鄉的下鄉,休學的休學,進廠的進廠,紀科長那會兒還不是科長,想找人推薦他去工農兵大學,或者走途徑去當兵,這在當時很容易被人抓住小辮子,紀亭衍沒答應,聽從學校安排下了鄉,幸運地被安排到村小學當老師。
他沒有放棄過自我提升,沒兩年高考恢複,他成為了院裏這一代最早考上大學的人。
他總是謀定而後動,或許有時沖動,但從不魯莽。
“……”薛翹忽然在心裏嘆了口氣,想了想,說道,“窈窈向來直接,你對她好,她就對你好,但她不喜歡別人對她得寸進尺,所以你能看到的喜歡不一定長久,而可能長久的喜歡,她不會讓你看到。”
“想什麽呢紀工,有你的電話,小王喊了你好幾遍了。”
紀亭衍猛然回過神,看了眼一臉好奇的高傳波,淡淡點了下頭:“知道了,就去。”
電話是紀德平打來的,家屬院沒人接,于是找到了研究所。
紀亭衍靜靜聽了會兒,沒什麽表情地說:“我沒意見,爸你決定就好。”
……
最後一門考試結束當天,駱窈恨不得放一串鞭炮慶祝,半年來的填鴨終于看到盡頭,她回想起來都覺得瘋狂又不可思議。
宿舍裏梁雅樂早已搬走,兩個舞蹈妹子準備舞團考試,楊雯雯和李梅香今年過年不打算回家,駱窈和她們約好搬走前要聚一頓,所以沒急着收拾東西,先去制作中心完成收尾工作。
心情好工作狀态就好,那天她去得晚,但走得早,和她一起的還有編劇宛姐。
老人家最近染了風寒,導演不敢再讓她像以前那樣從早待到晚,駱窈的戲份一結束,就開始打發人走:“回去吧回去吧,剩下的都是小角色,我做主了。”
宛姐還想逞能,導演直接打電話讓她剛回國的女兒來接。
“謝謝您導演,那我先帶我母親回去了。”宛姐的女兒身穿淺色西服套裝,頭發用發帶收起來,兩顆大大的仿珍珠耳環,十分有摩登女郎的韻味。
可能是剛回國,她說話不時夾雜幾句英文,下樓時和駱窈簡單聊了幾句,熱情地道:“如果當年我留在國內,咱倆還能算個校友。”
駱窈禮貌微笑。在這個圈子,四海之內皆校友。
出來時雪已經停了,許久未見的太陽高挂空中,曬得人心情都晴朗舒适,駱窈在公交站牌前找了找,沒有跟往常一樣回學校,而是換了條路線。
這是她第一次來研究所,站點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索性名頭夠大好找,她一走近,門衛處就有人上前詢問:“同志,有什麽事嗎?”
“我找人。”
“請先過來做個登記。”
駱窈從善如流,門衛看了後說:“稍等,我給研究樓辦公處打個電話。”
電話還沒打出去,裏頭走出來一批人,駱窈眼尖,跑出門衛處揮手:“阿衍哥!”
那天和公安系統的同志開會,衆人就見過相似一幕,因而其他人聞言先是一愣,随後很快反應過來:“紀工,喊你呢。”
“是紀工對象嗎?”
“長得可真好看,紀工不厚道啊,捂得嚴嚴實實不讓人知道。”
又是半個多月沒見,駱窈直接小跑過去将人抱住,紀亭衍下意識摟住她,酸得周圍同事渾身一顫。
“哇啊啊——”
“哎呀你們別打擾人家小倆口,都識趣點兒,走了走了。”
“怎麽突然過來了?”他承認,當時看到薛翹來接陸長征的時候,心裏有過一絲絲的波動,但他也清楚自己上下班時間不定,所以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我放假啦!想來就來了,你不歡迎啊?”駱窈的手搭在他的肩膀。
“怎麽會。”紀亭衍俯身貼了貼她的額頭,聲音溫柔,“窈窈……”
“阿衍哥,你确定……我們要站在這兒說話嗎?”
中午休息時間,大樓前不時有人路過,看到這幅場景或偷笑或圍觀,紀亭衍神情一滞,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走。”
離開前,駱窈還沖門衛打了聲招呼,然後靠在紀亭衍身上說:“你剛才是不是有事要外出啊?”
“有個同事要調走,大家打算吃個送行飯。”
“啊,那你缺席了不是不好?”
“沒關系,禮節之前已經盡到了,再說……”他捏了捏駱窈的手,語氣含笑,“他們會理解的。”
兩人就近找了家熱乎乎的涮羊肉店,人很多,吵吵嚷嚷煙霧香氣互相缭繞。駱窈大方地說要請客,紀亭衍拉着她的手,看她在前面一蹦一跳,眼中笑意漸深:“搬宿舍的時候我去幫你?”
“不用啦,我爸說到時候跟廠裏借車出來,讓大哥一趟直接拉走。”她邊回頭邊說話,腳下沒留意,差點被門檻絆倒,紀亭衍眼疾手快地将人拉過來,這才松了口氣。
“看路。”
駱窈不以為意,笑眯眯地說:“是餓得沒勁兒了,等會兒我要點三份羊肉。”
誰料剛轉過身,迎面就對上一個冒着熱氣的銅鍋,駱窈躲了一下,正好撞上一位路過的大姐。
那人許是剛付完帳,這一下錢票落了滿地,駱窈肩上的包也掉了,因為拉鏈沒拉好,撒了一些東西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
兩人同時道歉,彎下腰去撿東西。地面是老舊的青磚,人來人往難免不太幹淨,駱窈随意将東西撈起來,就用手拿着,沒急着放回包裏。
“沒事吧?”紀亭衍上下打量她。
“沒事兒。”他們找了個地方坐下,駱窈拿手帕擦幹淨自己的東西,才一樣樣放回包裏。
紀亭衍在旁邊幫忙,視線注意到了什麽,伸手拿起露出一部分的照片,撩起眼睑看她:“照片你都是随身帶着?”
駱窈神情一頓,反應很快地說:“睹物思人嘛,難道你回去就壓箱底了?”
她倒打一耙的技術向來熟練,紀亭衍還沒有仔細看過這張單人照,此時拿在手中觀察了一下,腦海中忽然有些念頭一閃而過。
因為紀亭衍下午還要上班,他們沒吃太久,剩下的菜駱窈自然是不想動的,紀亭衍讓服務員打包準備帶回研究所,順帶去櫃臺結了帳。
“說好我請客的。”
看着她吃的紅豔豔的嘴唇,紀亭衍喉間動了動,等走到沒人的地方才終于淺嘗辄止地貼了一下。
“下次,下次讓你請。”
駱窈哪裏還有功夫反駁。
……
晚上,高傳波從實驗室回來。屋內燈光如晝,他見怪不怪地随口說道:“還在忙呢?”
紀亭衍站在桌前,手指搭在袖口上,聽見動靜側過身,也不擡頭,淡淡開口:“高工。”
高傳波:“咋了?”
“你覺得這個動作有什麽特別之處麽?”
高傳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