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年快樂

“炸茅坑?!不要命了?”身邊的薛老爺子還沒緩過勁兒, 又被這消息氣得不輕,對駱窈道,“薛峥呢, 薛峥那小子跑哪兒去了?你去把他給我叫回來!”

“這群倒黴孩子, 真是竹竿上插雞毛!”

駱窈連忙應聲跑出去, 最後在食堂空地前找到一群滾鐵環的孩子,薛峥那小子正戴着魯智深的面具, 哇呀呀地往前沖呢。

見狀, 駱窈松了口氣,心道幸好沒找着一個堪比人形生化武器的臭弟弟, 朝那邊招呼一聲:“薛峥!回家了!”

薛峥一個急剎車, 鐵環哐當哐倒在地上轉悠:“來啦來啦!”

冬天天黑得早,這會兒剛暗了一些,家屬院就有人點上了燈。駱窈怕他剛跑了一腦門汗着涼,拿手帕給他擦了擦,問道:“你剛才拿炮.仗出去了嗎?”

薛峥點頭:“拿了,又給二區的大胖搶走了,他還搶走了我的孫悟空!”

“你就沒搶回來?”

小家夥神氣十足地哼哼:“我才不搶呢,他拿炮.仗炸茅坑去了, 我嫌臭!”

幸虧你小子賊。駱窈笑了笑, 故意激他:“是不搶還是搶不過啊?”

薛峥頭顱高昂:“爺爺說了, 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不打, 要知己知彼,不能不……不……”

“不自量力。”

“對!爺爺就是這麽說的!”

駱窈拍拍他聰明的小腦瓜:“那同樣的道理,吃得了就吃,吃不了就別硬塞, 所以晚上的鍋貼你只準吃十個。”

“那不行!”薛峥聽了立刻往家裏跑,“我要吃二十個!”

小短腿跑得快,駱窈也不追他,從另一頭抄近路,走到三號樓後頭的時候,忽然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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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衍,你去幫我跟你爸說說。”

紀亭衍的語氣十分平靜:“離婚手續已經辦好了。”

“離了還可以再複婚啊!你爸最聽你的話了,你跟他說他一定會同意的。”

紀亭衍沉默了一會兒:“爸早前跟我打電話提過這事兒,我說我沒意見。”

“你啥意思?”鄭敏愣了,“啊?啥叫沒意見?”

她忽然激動起來:“有孩子讓自己父母離婚的嗎?紀亭衍,你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

男人的聲音似乎被寒風裹挾着,頓時冷了幾分:“爸要跟您離婚是因為您幫紀桦逃跑,這是原則問題,您知道他最忌諱這個,不是我說兩句話就能改變的。”

“那不是……那不是……你跟我說紀桦……”

“媽。”紀亭衍打斷她的話,“您回屋吧,我去食堂打飯。”

鄭敏又變了臉色,帶着幾分讨好:“阿衍,阿衍啊,你看爸媽離婚了,家裏連個做飯的人都沒有,要是能勸勸你爸,媽回去給你做飯,做好吃的!”

空氣凝滞了幾秒,駱窈沒聽見紀亭衍說話,眉心一皺,偷偷探出頭瞄了幾眼。

男人背着她,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能聽見他嘆了口氣,然後問:“您知道我喜歡吃什麽嗎?”

鄭敏語塞,随即幹笑道:“當、當然知道了,紅燒肉!烤、烤鴨!”

他可不怎麽吃這些大肉,駱窈撇撇嘴。

有冷風吹過,頭頂的樹枝晃了晃,一整塊積雪砸下來,在地上摔碎,雪花四濺。

紀亭衍推掉鄭敏抓着自己的手,一絲波動也無:“不勞煩您,我吃食堂已經習慣了。”

駱窈瞬間躲回來,想了想又轉過身,動作很輕地原路返回。

……

春節規定放假三天,有些單位體恤員工提早放假,也有些單位假期沒個定數。紀亭衍被紀科長臨時叫回來,又連夜回研究所,駱窈都沒來得及去找他,心不在焉地在客廳嗑瓜子。

“窈窈,今天怎麽沒有《紅樓夢》啊?”

駱淑慧和老太太正等着喜歡的電視劇呢,時間一到播的卻是別的片子,駱窈喝了口茶緩解口幹,解釋道:“全集還在審查呢,這幾天只是試播,目的是看看觀衆的反應。”

如果沒記錯,這個版本的《紅樓夢》要等到五月份才能播出。在制作中心待了些日子,駱窈總是混了些門道,笑着對她們說:“您要是樂意看啊,可以給電視臺寫信或者打電話,多少代表了群衆意見嘛,說不定審查能快一些。”

在屋裏頭聽廣播的老爺子出來聽見這話,終于找到了機會:“那正好,讓我繼續看《西游記》。”

老太太不樂意:“你下午不都看完了嗎?”

“下午那是重播,這集是新的,唐僧都跑到盤絲洞去了。”

“我看是你想去盤絲洞吧?”

“你這老太太,說的叫什麽話!我去得了嗎?好好,即使我去了,也非得拿花生米把那些蜘蛛精給突突幹淨!”

十分強烈的求生欲。

駱窈掩嘴輕笑,起身準備去洗漱,薛峥從外頭跑進來,老太太見了就說:“大冷天的還跑外頭玩兒,趕緊燒壺水熱熱臉。”

“我來我來。”駱窈走到廚房,薛峥跟個小尾巴似的,悄悄觀察外頭的情況,然後才小聲對駱窈說。

“三姐,給。”

“什麽啊?秘密接頭似的。”

小家夥嘻嘻笑道:“阿衍哥哥給我的。”

駱窈動作一頓,将那張紙條打開,眉眼染上幾分笑意,伸手捏捏他的臉:“又吃糖葫蘆了吧?”

薛峥立刻捂住嘴:“沒有,阿衍哥哥說這是我們的秘密。”

駱窈輕笑:“快去刷牙,小情報員。”

“是!長官!”薛峥敬了個少先隊禮。

臘月二八貼窗花,臘月二九蒸饅頭,大年三十家家戶戶開始準備年夜飯,小孩子早早換上新衣,幫大人挂上成雙成對的燈籠,然後就迫不及待地到空地放煙花,能玩上一整天。

二區離廠更近,為了安全起見是不允許放煙花的,因此二區的孩子們都會跑到一區最靠邊的大空地上,整個家屬院也只有這裏煙火通明。

從駱窈懂事起城裏就有禁鞭令了,每年春節一覺睡到大天亮,醒來後和過去的每一天都沒任何差別,頂多是大街上人少了些,關門的店鋪多了些,手機一關,沒了慶賀新年的短信和新聞推送,誰也不知道哪天是大年初一。

因此她前幾天買了各種各樣的煙花爆竹,為的就是過把瘾。

傍晚薛翹被她拉出來的時候,臉上還有些別扭:“幼不幼稚。”

“你說什麽!”駱窈沒聽見她說話,聲音努力蓋過炮.仗的動靜,“我讓大哥拿那個最大的禮花過來,你點不點?”

薛翹看着她映在明滅煙火下的臉,倏然一笑,搖搖頭。

于是駱窈圍巾一甩,又去拿新的花樣。

摔炮擦炮仙女棒都是小意思,孩子們最喜歡的還有彩珠筒,長長一根棒指着天空,比較哪一發沖得最高。長輩們每年都要叮囑別對着人,可每年總有幾個不省心的拿着當武器模拟打仗。

這波尚未結束,其他人就搶先上去擺好了沖天炮。這跟剛才玩過的二踢腳還不太一樣,不同大小的煙花做成火箭的形狀,水泥地上立不住,還特意找了磚頭夾在縫縫裏,等引線點燃,炮.仗便發出又長又尖的嘯聲,一路火花沖向天空。

駱窈玩上頭了,使喚薛峥和他的小夥伴把她買的沖天炮全部擺成一排,想要來個壯觀的場面。

“三姐,這來不及點!”敢不敢點燃引線向來是小孩兒證明勇氣的方式,但這麽多躲都不趕趟。

駱窈自然也不會讓他們這些小不點來,趁着薛尉抱了花盒過來,回頭跟他說:“大哥快快,放那兒一起!”

最大的花盒上場,其他人都發出羨慕的呼聲,這可是高檔煙火,一個火星子下去,他們今年的壓歲錢就沒了。

薛尉用剩餘的磚頭墊高了一點,和兩個妹妹并着其他幾個差不多大的站成一排,每人手裏拿了根細香。

駱窈站在最中間,還沒點身子就往後躲,後頭一群孩子看了直笑。

“窈窈姐膽小鬼!”

“快着點兒啊!”

周圍吵吵嚷嚷,駱窈捂着一邊耳朵也開始咋呼:“大哥你數一二三啊。”

“別吵別吵,還想不想看了?”

“數了啊數了啊!記得一起點別岔了!”

“一!二!三!”

引線随着心跳快速點燃,駱窈剛剛撤開,一排沖天炮就砰砰砰地飛上去,她被吓得渾身一震,回過頭,花盒綻放出絢麗的花火,像動畫片裏神仙變出來會發光的小樹,由紅轉黃,最後變成金燦燦。

“哇!!好漂亮!”

“誰還有炮打燈兒啊!”

“許願許願!這會兒許願靈不靈?”

“我要長高高!”

“我要拿一百分!”

“我要拿壓歲錢!過年啦!!”

四周亮如白晝,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仿佛能響徹雲霄,駱窈笑容漸深,有那麽一瞬間真的覺得自己沒有長大,依然是個可以任性會笑會鬧沒有煩惱的孩子。她仰起頭,抱着薛翹不由自主跟着一起歡呼。

“新年快樂!”

年三十守歲,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看春晚,等零點一過,餃子出鍋,鞭炮聲要一直持續到早晨。

這是駱窈第一次收到傳統意義上的紅包,是用裁好的紅紙包的,爺爺奶奶給了五塊,爸媽十塊,向來愛花錢的她都有些不舍得拿出來,找了個餅幹盒子,妥帖地放好。

一早起來要上香,其他人早早睡了,薛翹看她站了老半天,出聲詢問:“還不睡?再數一遍壓歲錢也不會變多。”

駱窈噗嗤一聲,随即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眼眶發熱。

“睡了睡了,晚安。”

……

職工家庭假期短,因此走親戚沒法和以前一樣,初二開始一家一家來,關系近的還留下來吃飯。

都是初四就得上班的人,點卯似的趕場,這家還沒坐熱乎呢,就要趕去下一家拜年了。

薛家關系近的親戚并不多,老爺子的兄弟都留在戰場上了,老太太倒有個姊妹,但人家嫁到了東南沿海,一年到頭見不到幾回面,過年最多通個電話,年節禮倒是早就寄過來了。

老兩口只得薛宏明一個孩子,再往下的親戚只剩薛翹的姥姥姥爺,以及徐春妮的娘家。

駱淑慧這邊的親戚自然是不可能搭理,因此相比家屬院的其他人,他們家還算清閑。

等到了初二,就開始給朋友拜年了,薛家和岳家關系近,留着吃了頓午飯,下午岳秉邀請駱窈他們一起打克朗棋,駱窈婉拒。

她還有約呢。

回家拿上織好的圍巾,對着鏡子鼓搗了半個多小時,再臭美十幾分鐘,這才踩上帶跟的長筒靴出門。

紀家今年十分安靜,沒了吵鬧的紀桦,鄭敏躲在房裏不肯出門,紀德平随意吃了點飯,等初二大兒子放假,才和他一起去老鄰居王奶奶那兒拜年。

見鄭敏沒來,王奶奶關心了幾句,得知兩人離了婚,她擺擺手,笑着道:“大過年的不嘆氣,離了也好,你拉拔拉拔紀桦,那孩子本性不壞。”

離開王家,紀德平去了隔壁的老房子,見裏面添了不少家具有些驚訝,紀亭衍還是那個說法:“租出去了,過完年人就回來了。”

紀德平颔首:“總歸是爺爺奶奶留給你的房子,怎麽安排你說了算。”

他還有幾個戰友想見一見,聽兒子說要走,以為是研究所的事,擺擺手随他去了。

春節公交都少了幾班,紀亭衍等了幾分鐘,看看表,耐心不足地小跑起來。

燕城的人民公園分外熱鬧,廣場上舞龍舞獅,還有外地來的雜耍藝人,再過條馬路就是春節廟會,冰糖葫蘆堆成山賣,熱氣騰騰的小吃香味飄出好幾裏,把逛廟會的人饞蟲都勾出來了,還有小孩拉着父母不肯走,沒來得及哭,大人們連連答應。

“給你買給你買,不是告訴你了嗎,過年不許哭,否則這一年你都得哭鼻子!”

紀亭衍額頭上冒了些汗,一邊喘着氣平緩呼吸,一邊四處尋找什麽。

小攤前人最多,圍觀雜耍的裏三層外三層,他往裏走了走,離着賣玩具的推車幾步遠,忽然停住腳步。

推車前多半是小孩兒和帶着小孩兒的家長,有個身影卻分外顯眼。

她穿着棗紅色的大衣,腰帶收出盈盈一握的曲線,被發帶束起的長發随着動作一晃一晃,不時能窺見她好看的側臉。

紀亭衍唇角微揚,上前溫聲喚她:“窈窈。”

小姑娘動作一滞,轉過身時用面具遮住了臉。

那是個古代女子的樣子,柳葉眉櫻桃嘴,只露出她盈盈秋水的眼睛,紀亭衍微微俯身,見她勾起眼尾,袅袅婷婷地開口:“這位哥哥好生眼熟,我們可曾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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