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戶人家啊
衛生間幹淨透亮, 陶瓷的面盆将燈光反射到駱窈臉上,照出一張抹着面膜的大白臉。
她掬起一捧冷水,卻又久久沒有動作, 任由水流嘩啦啦地從指縫間逃出, 然後猛地醒過神來, 笑自己的想法太過荒唐,搖搖頭洗幹淨雙手, 關掉了水龍頭。
重新回到美容室時其他床已經換了一批人, 師傅動作輕緩地幫她洗掉面膜,駱窈重新閉上眼, 将剛才的事情抛之腦後。
兩個多小時過去, 她提着一袋護膚品準備回招待所,心道幸好今天沒帶多少錢出來,否則盡數掏空,兜要比臉還幹淨。
駱窈住的是三人間,屋裏只有一臺果綠色的落地扇,來回搖頭晃腦,勉強帶來些許涼意。
但許是夜裏風大,又或許睡覺時毯子被她蹬到了一邊, 第二天醒來駱窈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噴嚏, 感冒了。
“怪我怪我, 半夜我熱得睡不着就調高了一檔。”同住的同事歉意地說。
駱窈擺手,喝了杯熱水才覺得鼻子通暢了些。
她昨晚也睡得不好, 做了個不着邊際的夢,光怪陸離,想不起來有什麽具體內容,但就是攪得人心煩意亂。
正好今天家裏接電話的是薛翹, 駱窈有一搭沒一搭地描述,然後問道:“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我這茬算什麽?該不會是被什麽魇着了吧?要不要找些東西避避邪?”
她眼皮一撩,正好對上前臺大娘的視線,不着痕跡地挑了挑眉,大娘收攏下巴撇起嘴,像是在忌諱什麽,撈過角落的掃把到門口掃地去了。
“駱窈,我是律師不是道士。”
駱窈輕哂,側過身子靠在臺面上,整個人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開個玩笑嘛。”
薛翹說:“不如去問問紀亭衍,從他的職業角度大概會給你更科學的解釋。”
聽出對方語氣裏的揶揄,駱窈不置可否地輕哼,然後問了幾句家裏的情況,又告訴她過幾天拍完戲劇組會幫忙買票回家,長途話費貴,到時候她可以自己回去,就不再給他們打電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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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塞影響訓練,駱窈問了本地的同志去醫院拿了幾天的藥,熱心的前輩還從家裏給她帶了姜湯。
下午的會議室跟蒸籠似的,駱窈喝完出了一腦門的汗,趕緊走到背陰處的走廊吹風,無意間瞥見外頭走來一行人。
呈包圍狀,外頭一圈的身材壯碩,裏面護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看不清五官,頭發在陽光下呈金棕色。
“看什麽呢駱窈?”
中場休息時間,站在走廊透氣的人不少,駱窈随口應了聲:“喏,瞧着像不像電影裏的保镖和大少爺?”
對方是滬城電視臺的播音員,眯起眼仔細看了看,說:“應該是來面試主演的。”
他們臺最近打算和燕城制作中心聯合拍攝一部青春校園劇,現在正處于篩選演員階段。
“別說,人家還真是個大少爺。”
聞言,駱窈饒有興致地偏過頭,對方指了指她放在桌子上的水說:“你喝的礦泉水,還有小賣部裏常賣的鹽汽水桔子水,都是他爸廠子裏出來的。”
駱窈對滬城本地的牌子不太熟悉,換位思考了一下,大概和北冰洋在燕城的地位差不多吧。
頓時恍然。
對方顯然還想和她說一些八卦,但休息時間已經結束了,兩人只好回到座位上。
下午的現場演播拖到了七點,駱窈午飯沒吃多少,這會兒餓得前心貼後背,負責培訓的老師道:“明天我們的交流會就結束了,晚上大家夥聚一聚,副臺長請客!”
聚餐的地點在中山東路,那兒有一處很漂亮的巴洛克風格建築,門前人來車往,是著名的東風飯店。
他們這些人顯然不可能去那兒吃飯,隔着馬路走幾百米有家老滬城人從小吃到大的老店,一到飯點就開始排隊,還好提前打了招呼,一行人将一樓坐得滿滿當當。
紅燒圈子、響油鳝糊、黃焖栗子雞,濃油赤醬勾起人的食欲,還不忘給他們這些北方人點了道蔥油拌面,即便是吃不慣甜口的同事也忍受不了這香氣。
燕城人把鹵煮當早餐,對紅燒圈子的接受能力良好,駱窈桌上有個外地來的小姑娘,對這道菜緊鎖眉頭百般拒絕,結果看旁人吃得太香忍不住夾了一小塊,眼睛跟小燈泡似的瞬間亮起來。
“好好吃!”
衆人哈哈大笑。
“駱窈,你想不想吃掼奶油?”
要回去了,大家夥想着在附近買一些當地的點心帶給家裏人,駱窈雖然不急,但吃得太飽也想消消食,于是點頭應了。
這條路小店很多,以掼奶油和栗子蛋糕出名的西餅屋離這兒太遠。他們按照本地同事的介紹來到一家挂着木頭招牌的老店,裏頭香味濃郁,甜膩的氣息莫名叫人心情愉快,駱窈本來只想看看,沒忍住買了一小袋蟹殼黃和海棠糕。
不甜膩,老式的點心果然好吃。
店門大敞,她這副津津有味的模樣不免落入旁人眼中。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馬路邊,車內的男人隔着玻璃看得入神,半晌後自言自語道:“真的有那麽好吃麽?”
“您說什麽?”前排的司機問。
男人先是搖搖頭,想了想又說:“幫我去對面那家點心鋪買些點心。”
司機雖然納悶,但沒有多問,聽話照做。
不多時,右側的車門打開,男人聞到熟悉的香味,這才收回視線,低垂着眉眼。
“看什麽呢?”
輕柔的聲音響起,男人臉上挂起孺慕的笑意:“随便看看。”
“老劉呢?”
“我讓他去買點東西。”正好這時司機回來,提着好幾個包裝好的紙盒,遞給男人的是每樣點心都裝了幾塊的牛皮袋。
“想吃點心了呀?剛才在飯店怎麽不說?這些是哪兒買的?媽讓人去凱司令……”
“不用了媽,就是突然嘴饞。”男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爸還在家等着呢,您等會兒可得幫我說幾句好話。”
聞言,女人沒好氣道:“次次都這樣,明知道你爸不喜歡你拍戲!”
“所以才要麻煩您啊。”
母子倆關系顯然很好,看起來比親生的還親,司機将剩下的點心盒放到後備箱裏,車子很快駛離中山路。
……
上午交流會正式結束,同事們去往火車站,駱窈則自己坐車去找關穎玉。
正好劇組休息半天,關穎玉帶着她吃了頓飯,邊拿出劇本講戲。
駱窈飾演的這個角色沒有名字,是存在于男二心中的人物,少年初遇,驚鴻一瞥,成了腳踩泥濘時,天邊皎潔的月光。
“會彈鋼琴嗎?”關穎玉問她。
八十年代國內興起了鋼琴熱,但鋼琴本身昂貴,能開授課程的老師也不多,所以會彈鋼琴能學鋼琴的孩子很少。
駱窈納悶:“之前不是說只要坐着就行了麽?”
關穎玉翻開劇本的夾頁給她看:“導演和我稍微改了下劇情,不會也沒關系,到時候鏡頭取巧一些。”
曲子不難,但駱窈沒法說自己練過多年的鋼琴,只能表示在大學時候學過一些皮毛,要先練一練。
關穎玉驚喜:“沒問題,你等會兒跟我去片場,還可以先了解一下怎麽拍戲。”
駱窈原以為片場是在類似影視基地的地方,但沒想到關穎玉領她來到了住宅區。
“這是我們借的場地,今天下午的戲份就在這兒拍攝,我問過主人家了,二樓就有間琴房,你可以在那兒練習。”關穎玉快速介紹了一遍,那頭有人叫她,她答應了一聲,拉着駱窈往裏走。
獨棟的老洋房,周邊自帶上百平的花園,等駱窈見到房間裏的裝修和擺設,才忍不住咋舌。
大戶人家啊。
“導演,人到了。”
導演是位身材高瘦的女人,穿着白底紅點的的确良襯衫,蹙着眉上下打量了會兒,然後點頭:“準備的服裝先讓她試一試。”
邊上的工作人員立刻對駱窈說:“跟我來。”
旋轉樓梯下有間小房間,臨時用來讓演員們休息和換裝,工作人員走到衣架旁挑了件素淨的旗袍,放在駱窈身上比了比。
“欸欸欸,那是我們的戲服。”不遠處有人高聲喊道,霎時間屋內所有人都朝這方向看來。
駱窈今天只穿了簡單的圓領衫,素面朝天,怎麽舒坦怎麽來,可見到她樣貌的人卻紛紛眼前一亮,随後神态各異,還有人在竊竊私語着什麽。
那位工作人員笑着解釋:“導演叫我領人來試衣服,她之前應該跟您說過了。”
剛才大聲說話的中年男人道:“哦,就是要彈琴的那個演員啊?”
連名字都沒有,卻瞬間引起旁人的注意。
他身邊穿着暗色旗袍的女人本來正在休息,聽到這話慢慢睜開眼,以近乎審視的目光看着駱窈,随後笑起來,聲音如黃莺出谷:“果然是關編劇看中的人,真是個美人胚子。”
駱窈笑了笑,立刻察覺到了她話裏眼裏表情裏的敵意,思緒一轉便有了計較。
這位估計是女主角。
她并不打算節外生枝,只想速戰速決然後回家,于是态度平常地道了聲謝就轉身換衣服去了。
女主角默默咬了咬牙。
雖然這個角色沒有臺詞沒有名字連臉都不用露,但在設定上,她是白月光是朱砂痣,是一切美好的化身,從某種程度上說,風頭甚至蓋過了她這個女主。
即使心知肚明沒必要計較,但還是會有些不舒服,尤其在見到演員本人之後。
這般相貌,一旦進入圈子裏,定是個難纏的競争對手。
想到這裏,她抿直唇線,對自己的經紀人說:“走吧,去跟別的演員對戲。”
旗袍并不合身,駱窈将自己的衣服收好,打開門,正對上一張錯愕的臉。
“是你啊。”男人穿着粗布褂子,灰頭土臉的妝效笑起來十分晃眼,一口大白牙跟拍牙膏廣告似的。
駱窈狐疑:“我們見過嗎?”
男人反應過來,歉意道:“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莫名其妙。駱窈腹诽了一句,到前頭去找導演。
下一場戲還在做準備,幾個演員在鏡頭前走戲,駱窈沒出聲打擾,卻攔不住周圍人驚豔的目光和低呼。
導演聽到動靜回頭一看,先是愣住,然後皺起眉,擡手動了動手指:“腰太松了,拿個卡子收起來一點。”
一旁的女主角臉色變了變,沒接住對手演員的臺詞。
衣服是按照自己的尺寸做的,駱窈穿着腰太松,不就擺明了說自己腰更粗嗎?
“可以了,你先把琴練一下。”導演擡頭開始找人,“那個誰,沈元恒呢?”
“這裏這裏!”身穿粗布褂子的男人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導演你找我?”
導演說:“這位扮演的就是藏于你心中的姑娘,現在要借用一下你家的鋼琴,正好也讓你找找感覺。”
“好沒問題。”沈元恒笑道。
駱窈懷疑他的牙齒打了蠟。
……
順着樓梯往上,沈元恒并不多話,駱窈也就偶爾應和兩句,心裏默默琢磨。
原來這位就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啊。
突然間,她福至心靈,偏頭看了眼。
莫非他就是昨天來電視臺面試的那位大少爺?
琴房在走廊盡頭,比駱窈的房間還大,卻只擺了臺黑色鋼琴,陽光從側邊透進來,仿佛舞臺上放出的追光。
沈元恒将窗簾拉開了些,屋內頓時亮堂起來,駱窈随意看了看,忽然間視線一頓,停在右側的牆面上。
她不自覺地走近兩步,沈元恒問:“怎麽了?”
駱窈頓住,擡手指了指牆上的照片,有些欣喜地說:“那是布朗嗎?”
著名鋼琴家布朗,每個學鋼琴的人一定練過他的曲子。
沈元恒了然地笑道:“是啊,這是我以前拜訪他的時候照的照片。”
駱窈又指向旁邊:“你和你的家人嗎?”
“嗯。”沈元恒主動介紹說,“這是我爸,這是我……後媽。”
“對了,說來還巧呢,我後媽和你一樣,也姓駱。”
駱窈眼睫顫了顫,扯開嘴角笑:“是嗎……那真的挺巧的。”
她本應該感到震驚,但此時卻像是早有了心理準備般,莫名平靜。
原主的外貌和她本身并不一樣,她繼承了駱女士的長相,屬于過分的嬌媚,而原主的五官明豔大方。她把這歸因于小說本身,畢竟書裏的人物都是虛構的,同名同姓只是湊巧而已,自然不可能長得一樣。
可照片上的那個女人,雖然穿着深藍色的工裝,但無論是容貌氣質還是笑容弧度,都和駱女士如出一轍。
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