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如果那個人是你

“你送這麽大的禮, 我這個做姑姑的怎麽辦?”

“一家人不用計較這麽多。”

說完這句話,紀亭衍偏頭看了她一眼,毫不意外地與她的視線相撞。

他的眼眸幹淨, 深邃似頭頂的夜空, 仿佛帶着某種期待與專注。駱窈不知道他說的一家人指的是她跟他, 還是她和薛家人,嘴唇動了動, 片刻後舒然一笑:“你說的對。”

紀亭衍放在身側的手松了松, 掌心的薄汗很快被夜風吹幹,走了一段路, 他問:“你剛才想說什麽?”

駱窈面露疑惑。

紀亭衍提醒:“就是打電話之前, 在花圃那兒。”

“哦。”駱窈踢開路邊的一顆石子,語氣變得漫不經心,“忘了。”

說謊。

空氣瞬間陷入了沉默,紀亭衍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終究沒再追問。

其實他很早就察覺到了,駱窈對兩人的關系發展,對未來,始終保持着回避的态度。

她像一團火, 愛人時熱烈, 給你最豐沛的情感, 但火光的背後密不透風,是牆, 是不可逾越的防線,一旦有人硬闖,熱情便會澆熄。

紀亭衍知道她不喜歡被逼,不喜歡有人得寸進尺, 所以他只能一點點地試探。

走回停放自行車的地方,路邊的面館只剩零星幾個顧客,老板自己端了大海碗解決晚飯,收銀臺後頭擺着12寸的電視,窄小的屏幕裏放的正是當下熱播的古裝劇,為了讓顧客們都聽見,音量開得很大。

紀亭衍對聲音敏感,回頭看了一眼,說:“是你配音的那個電視劇。”

駱窈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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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裏禮少爺和阿芷濃情蜜意,禮少爺前腳許了諾,後腳阿芷就回絕了青梅竹馬的提親。駱窈聽見了自己貼合角色的活波聲線:“我傾慕少爺,也相信少爺,他定會一輩子待我好的。”

不由得牽起唇角問:“你覺得她傻不傻?”

兩人都知道阿芷最後的結局,所托非人,抱憾終身,淺薄的愛意終是抵不過榮華富貴。

紀亭衍說:“傻。”

一陣冷風吹來,駱窈心裏打了個寒顫:“那你要是阿芷的話,會像她這樣做嗎?”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尾上揚,仿佛在做一個無足輕重的假設。

紀亭衍睫毛顫了顫:“像她怎樣?”

“嗯……”駱窈思忖兩秒,“像她一樣選擇一個愛你卻更愛自己的人。”

“不會。”

他回答得那樣快,似一根弦迅速拉扯了一下心髒,駱窈怔愣片刻,倏地笑了:“嗯,知道了。”

她從車後繞到左邊,幫他蹬開腳撐,紀亭衍伸手扣住她的腰,緩聲道:“除非那個人是你。”

駱窈擡頭,輕輕推了推他:“哄我呢?”

紀亭衍俯下身,鼻尖貼了貼她的鼻尖:“你以外的任何人我都不會選。”

駱窈呼吸一滞,心動無法遏制,又覺得他抓錯了重點,換了個方式問:“如果我愛你卻更愛自己,你不在乎?不覺得委屈?”

“窈窈。”紀亭衍的眼神很亮,“你剛剛說了愛我。”

“你可真會抓重點。”駱窈啧了一聲,好氣又好笑。

紀亭衍也笑起來,擁她入懷,語氣溫柔地開口:“我希望你更愛自己,這樣你不會受委屈,能享受喜歡的一切。如果有一天你放棄我,那我可能會自責,會懊悔,因為……我不夠好,不是你最中意的選擇了。”

不知道是誰打響車鈴,清脆的聲音由遠及近,又慢慢走遠。駱窈忽然埋下頭,藏住自己發熱的眼眶,調笑道:“只是個假設而已。”

“那假設有人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你願意相信他嗎?”

願意信嗎?

駱窈能聽到他心跳得很快,或許還有自己的,她一時分不清。突然之間,她明白為什麽愛情那麽容易叫人沖昏頭腦了,因為它熾熱又激烈,給你極致的快樂,美化你看待任何人和事的眼光,讓你面對任何可能的困難時,都是樂觀的。

以她有限的人生經歷來看,愛情并不可靠,現在能如此真情實意,以後呢?不用說十年二十年,連三五年都難保,到時候付出多少真心,就會得到多少痛苦。

所以在這段關系中,即便她保持主動,卻依然留有餘地,保護自己避免抽筋剔骨般的反噬。

可這一刻駱窈覺得,或許終其一生,她再也找不到第二個紀亭衍了,即便沒有十年二十年,能真切相愛過一天都是值得的。

痛也值得。

長久的沉默讓紀亭衍的眸光一點點黯淡,他抿了抿唇,臉上難掩失落。

“阿衍哥。”駱窈分開一些距離,上翹的眼尾帶了點紅,兩手捧住他的臉,一字一句地說,“如果那個人是你,我可以……考慮考慮。”

紀亭衍呆了呆,而後眼中迸發出光彩,忍不住吻了她的額頭。

雲層被風吹散,月光将他們的影子拉長,駱窈坐在車後座,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腰:“欸,溫海洋和沈卉的禮物就準備一份兒吧,我可不想便宜他倆。”

“好。”

“窈窈。”

“嗯?”

“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說什麽?”

“說……你愛我。”

紀老師現在成長迅速,如此大膽,可說這話時仍然羞赧,連耳朵都紅了,駱窈起了壞心思,故意道:“你愛我。”

紀亭衍垂下眼,低低笑了一聲:“嗯,我愛你。”

……

節目改版,內容需求增大,組內多了幾個省外行程,梁博新讓駱窈帶新人外采,但剛開始沒讓她跑多遠,都在隔壁幾個省市,快得話當天就能來回。

馬思依舊有點自視甚高,但好在如今聽得進去別人的意見,說了能改,有時候駱窈跟他辯上幾句,還能得到一些靈感和啓發。

而何欣桐做事與喬芳是一個風格,保守穩妥,每當駱窈和馬思想法太過激進或是争論不休時,她都能找到一個中和點将他們拉回來,冷靜思考。

幾人之間的相處,與其說是駱窈帶他們,不如說是互相學習和成長。

這天他們從衛城回來,打了輛面的從車站去電臺,駱窈翻開記事本問:“三號那個采訪對象是怎麽回事兒?”

馬思說:“他說要去外省比賽,讓我們換個時間。”

“具體什麽時候有空說了嗎?”

“下個月。”

“下個月?”駱窈皺眉,“那能不能找找別人呢?”

何欣桐搖頭:“預備方案我已經聯系過了,短時間都不在國內。”

駱窈在那行字下劃了一道,邊備注邊說:“那把節目順序調一下吧,繼續跟進時間,預備方案那邊也留意一下。”

“好。”

“知道了。”

核對完接下來幾個工作安排,駱窈才長舒一口氣,靠着椅背轉了轉脖子。

前排的司機師傅看了好幾眼後視鏡,此時終于開口問道:“你是不是那個科學頻道的播音員啊?”

沒等駱窈說話,他就默認似的繼續:“一聽你的聲音我就覺得是,我孩子可喜歡你們節目了,每天都守在收音機前。有次他媽媽差點被騙,他學你們節目裏的話,把那騙子說得一愣一愣的,可得意了。”

“我想起來了,你叫駱窈,對吧?還有一位男播音員,叫梁博新。”說到這裏,他問副駕駛的馬思,“是你嗎?”

馬思臉色板板:“不是我。”

師傅也不在意:“我說嘛,聲音聽着不對。”

駱窈笑道:“謝謝您和您家人的支持。”

“回家我跟她說今天載過你們,她肯定特高興!”

因為這一插曲,到了電臺駱窈還好心情地哼着歌,馬思睨她一眼,冷哼道:“瞧把你得意的。”

“争鋒相對”的次數多了,駱窈懶得跟他客氣,直接翻了個白眼:“你也可以得意啊,節目又不是我一人做的。”

“以後争取多錄幾次節目,人家就不會認錯了。”

何欣桐笑出聲,拍拍馬思的肩膀:“加油。”

馬思:“……”

……

周六不需要上班,駱窈放下東西就風塵仆仆地回了家屬院。

“窈窈回來啦,今兒你家招待客人呢。”

這才想起來陸長征的家人約好了要過來拜訪。

她立馬止住了高聲呼喊的動作,從包裏掏出鑰匙打開門,果然見一群人正忙活着。

“呦,這位是……”說話的阿姨個不高,穿着簇新的西裝外套,頭發藏着幾縷銀絲。

薛宏明介紹道:“這是我二女兒,駱窈。”

駱窈立刻挂上禮貌又得體的笑容:“叔叔阿姨好。”

陸母稱贊道:“親家你可真有福氣,倆閨女都長得這麽水靈。”

親家都叫上了,駱窈暗自挑眉,找了個空隙接話道:“您先坐,我回屋收拾收拾。”

“好好好。”

不論誰回來,兒子總是第一時間出來迎人的,剛才它大概是和薛峥在屋裏玩,聽到聲音後火箭似的沖出來,撲到駱窈身上。

“想我沒有啊?”駱窈撓撓它的下巴,“玩兒去吧,我得換衣服你不能進來。”

兒子在她身邊晃悠了幾圈,叫得纏人,還是駱窈下了命令才讓它離開。

“瞧瞧這閨女,真讨人喜歡,談對象沒有啊?”陸母瞧了會兒說。

“談了,談了好久了。”駱窈連忙進了屋。

回屋換衣服的功夫,飯菜也差不多上桌了,小輩們照例圍着茶幾吃飯,讓大人們自己去交際。

“大嫂回家了嗎?”沒看見徐春妮,駱窈不由得開口問。

“娘家父母過來照顧她,就搬回去了。”

駱窈哦了一聲,瞧見陸長征幫薛翹夾菜,笑着調侃:“姐夫,好久不見。”

陸長征咳嗽兩聲,沒否認這個稱呼,卻也不甘示弱:“好久不見,紀同志怎麽沒過來?”

“他今天加班。”駱窈喝了一口湯,絲毫不受影響,“嗨呀,都怪我出差忘了時候,知道今兒是你上門的日子,我早該讓他過來認個親戚。”

陸長征不說話了,薛翹卻瞥了她一眼,像是警告,還有幾分意味深長。

駱窈縮縮脖子,夾了一塊肉到薛峥碗裏:“來薛峥,三姐給你夾菜。”

薛峥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對陸長征說:“姐夫,三姐在學你。”

薛翹:“駱窈。”

“好好好。”駱窈見好就收,“吃飯吃飯。”

他們這邊安靜下來,大人們依舊聊得起勁,陸父敬了薛宏明和老爺子一杯:“親家,我們家小子不懂事,平時工作忙,也不說多過來走動走動,但請你們放心,這孩子責任心強,以後一定會照顧好翹翹的。”

老爺子擺手:“能理解,幹這份工作就是為人民服務,哪裏有需要就往哪裏紮,而且年輕人嘛,忙事業是好事兒,我當兵那會兒不也……”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是老太太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腳,憑着多年的習慣老爺子忍住沒出聲,卻仍然幽怨地看她一眼,然後找補回來:“我當兵那會兒也忙,不過結婚這事兒我們長輩跟着着急沒用,得孩子自己上心,我瞧着長征就挺好。”

駱淑慧應和道:“是,年前我小女兒那事兒也多虧了長征幫忙,還沒好好謝謝他呢。”

“應該的應該的。”陸父陸母客氣道。

客套話說完,幾人開始聊起了倆孩子的婚事,陸母抻了抻衣角,讓西裝看起來更平整些:“親家,我知道做父母的都不希望閨女遠嫁,幸好咱們家離得也不算遠,翹翹嫁過來以後呢,我一定把她當作親閨女疼。”

聞言,老太太不動聲色地停下筷子,擡眼說道:“長征不是剛接到工作調動了麽?結婚以後申請住房,兩人在家屬院上班方便,平時咱們也能照料得到。過日子麽,還是小倆口自己的事兒,你說對吧?”

“對,對。”陸母幹笑兩聲。

氣氛總體來說還算和諧,夜裏駱窈洗完澡坐在床邊擦頭發,見薛翹進來小聲說:“姐,你跟陸長征的父母相處得怎麽樣?”

薛翹脖子上搭着一條毛巾:“不叫姐夫了?”

“啧,問你話呢。”

薛翹走到自己床邊解開了內衣:“至少現在挺和諧的。”

“那就是說有矛盾。”駱窈聽出了話外音。

“不算什麽大矛盾。”薛翹呼出一口氣,“就是他母親希望我倆結婚後住家裏。”

“為什麽?平時陸長征也經常不着家啊?”

“你說為什麽?”薛翹脫掉長褲,拉開被子躺進去,“想早點抱孫子。”

“什麽道理?住家裏就能早抱孫子了?她不會是想盯着你倆做……”

薛翹拿眼斜她。

駱窈:“……欸,這可不是小事兒啊,婆媳之間的矛盾很大一部分都起因于孩子。”

說着,她板起臉:“她應該沒有重男輕女吧?”

薛翹搖頭:“那倒沒有,她說陸長征結婚晚,工作又沒個定性,同齡人都抱上孫子孫女了,他們連個影兒都沒看到,所以想幫我們操持操持。”

“也不至于操持到這個程度。”駱窈盤起腿,琢磨道,“怪不得吃飯的時候一直說好聽話呢,這麽着急想把你娶回去。”

薛翹:“他母親在這方面是有些強勢,不過我和陸長征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這事兒肯定得調解清楚再往下打算,這次是他們想跟爸媽見個面。”

駱窈點頭:“我可跟你說啊,結婚是兩家人的事兒,你要是和他父母處不好,一定得多考慮考慮。”

薛翹輕笑:“你還教育起我來了?怎麽?對這方面很有心得?是不是和紀亭衍有什麽進展?提前準備着呢?”

駱窈哼聲:“得,就你這個眼力見,我是不用擔心你看錯人了。嘶,這麽一想,差點兒忘了你還是個律師,嘴皮子功夫上什麽時候吃過虧?”

薛翹從床頭取了本書看:“別打岔啊,你這種轉移話題的方式律師見多了。”

聞言,駱窈扁扁嘴,手指繞了一圈頭發,揚起下巴,頗有幾分傲嬌道:“就……不耍流氓了呗。”

“真不容易。”薛翹很是感慨,“紀亭衍同志攻克難關的本事真叫我佩服。”

“說什麽呢!”駱窈撈起枕頭砸她。

薛翹偏頭躲了一下,清淡的笑容裏滿是揶揄:“那紀伯伯是不是該提前回來了?”

“我可不像你這麽急。”駱窈沖她聳聳鼻子。

“那……”

“你也不準摻和!”駱窈用枕頭指着她說,“就算我現在改變想法了,也不意味着我願意趕鴨子上架,奶奶不是說了麽,是倆人自己的事兒,是早是晚都由我們自己決定。”

薛翹翻了一頁書,忽然說了句:“我送他幅字總沒關系吧?”

駱窈疑惑:“什麽字?”

“任重而道遠。”

駱窈氣笑了,長腿一邁跨上她的床,用枕頭壓着她說:“你是誰!你不是薛翹!何方妖孽快快現形,把我可愛的姐姐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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