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覺得我冷血嗎
駱窈自覺沒幫上忙, 在一旁老實地閉嘴,靠在紀亭衍身上圍觀大哥大嫂的眉眼官司。
老爺子拿胳膊肘捅了捅自己老伴,意思是讓她這個老藝術家幫大孫子開口說兩句。
董月容同志老神在在地睨他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說——着什麽急。
老爺子不知道她哪裏來的自信, 正打算自己出馬, 就聽見徐母笑嘆道:“好了好了,孩子是你生的, 取啥名由你們夫妻自個兒做主去, 我還懶得摻和呢,省得你們在背後埋怨我。”
聞言, 薛尉反倒有些羞愧了:“媽您別這麽說……”
徐母擡手止住他的話:“行了, 大喜的日子就別在這事兒上磨磨唧唧的了,不過我可提前說了啊,私底下要叫狗蛋你倆可別攔着。”
一個小孩兒有好幾個小名不是什麽稀奇事,母親也是為了孩子好,徐春妮當然說:“不攔着您,您要叫驢糞蛋我都不攔着您。”
這下換徐母嫌棄道:“好好的孩子叫啥驢糞蛋!”
“你早猜到了?”一旁的老爺子悄悄問。
老太太依舊老神在在:“我可比你了解她。”
徐春妮在家裏排行老二,半中間的孩子容易被忽視,但她從小沒受過虧待, 當初和薛尉相親, 徐母其實不是很滿意, 主要顧慮薛家情況複雜,閨女嫁過去是長嫂卻又不是親的, 處境尴尬,但薛尉本身是個很踏實的小夥子,閨女又中意,幾番考慮之後還是同意了這門婚事。
最開始那幾年徐春妮肚子沒動靜, 徐母比她還着急,後來眼見着她沒受虧待,和家人相處得也不差,雖然有些小磕小絆,但長輩的寬容寬待都不是表面功夫,這才慢慢放下了心。
總之凡事有意見歸有意見,只要徐春妮自己樂意,過得好,兩口子都不會摁着頭固執。
老爺子:“……”
得,多餘問一嘴讓她得瑟。
為了讓大人孩子都能好好休息,大家又關心了幾句便打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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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兩口帶着薛峥坐公交回家,駱窈陪着紀亭衍去車棚。
他的東西都維護得很好,這輛車買來三五年,連輻條都亮得跟新的一樣,駱窈彎下腰,發現後輪的擋泥板被剮蹭了一塊。
紀亭衍說:“是小王騎出去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
駱窈開玩笑似的:“小王同志這麽馬虎啊。”
紀亭衍解釋:“家裏有急事兒,可以理解。”
“你可真是個通情達理的上司。”
駱窈一直覺得,紀亭衍雖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只要不是原則問題,他待人的包容度還挺高的,不過有時候包容度高也不是什麽好事,比如對他那個媽。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醫院門口,鄭敏和一個男人拉拉扯扯地吵架,門衛不讓他們在醫院附近喧嘩,男人很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轉頭對鄭敏說:“還不快走!”
鄭敏絲毫不給面子,大聲嚷嚷道:“怎麽?嫌丢人啊?你成天跟在老娘屁股後頭唯唯諾諾的時候就不嫌丢人了?!”
兩人堵在他們回家的道上,駱窈想說不如繞路吧,又覺得沒道理躲,搭着紀亭衍坐上了後座。就這麽一猶豫的功夫,鄭敏已經發現他們。
她甩開男人走過來,兩只手扒在車把上,眼睛瞪大仿佛要噴出火花:“紀亭衍,你弟弟有沒有聯系你,他最近過得好不好?”
她問着相同的話,好似剛才在住院部外的痛哭流涕都不曾發生過。
紀亭衍也沒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淡淡道:“挺好的。”
鄭敏盯着他毫無波瀾的雙眼,身體驟然一垮,心裏篤定,這個兒子再也挽回不過來了。
這樣也好,反正她懶得改變現狀了,日子一去不複返,她和紀家的關系沒法重來,既然如此,她費那精力做什麽?
思及此,她神經質地笑了兩聲,然後道:“紀亭衍,他是你親弟弟,無論如何他都是你親弟弟!”
紀亭衍長腿撐在地上,眉眼低沉:“您想我把他當成您兒子,還是我弟弟?”
聽到這句話,鄭敏愣了愣,仿佛第一次認識他般,從心底蔓延出一股寒意。
腦子裏有根神經抽疼了一下,她忽然明白自己沒有猜錯,也沒有冤枉他,至少,他是希望自己和紀德平離婚的。
可是這麽多年,為什麽是現在呢?是因為碰巧時機成熟嗎?還是他忍不了了?
一瞬間,鄭敏看向坐在他身後的姑娘。
她認得,隔壁薛家的孩子,後媽帶過來的拖油瓶。
鄭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清明過,她想到了什麽,慢慢松開手,片刻無言後,她說:“對你弟弟好點兒。”随後垂頭轉身,很快又重新陷入了和那男人的拉鋸之中。
駱窈皺眉:“她說什麽呢?”
道德綁架啊?這麽多年你盡到了多少母親的責任,現在還教他做事?
“不用理。”紀亭衍說,“走了。”
景色在視野中倒退,駱窈回頭看了一眼仍處于争執中的男女,手指揪着紀亭衍腰側的衣料,忽然嘆了口氣:“阿衍哥,我覺得有時候你對她可以更強硬點兒,不然每回她都要給你找不痛快。”
“以後不會了。”紀亭衍沉默幾秒,“是不是覺得我只會吃悶虧?”
路邊的草木開始虛化,駱窈轉頭去看他的後腦勺:“你想告訴我嗎?”
她沒忘記年前吃虧那次,紀亭衍什麽都沒說。
男人放慢速度等紅燈,在車速無限趨于零的時候綠燈亮了,他撥了一下車鈴,後背微微弓起,速度很快又提了上來。
其實紀亭衍真沒覺得自己有多委屈,畢竟小時候他對鄭敏還有過期待,但很快也就看清了,後來住校、下鄉、讀大學、出國、工作,回家的時間不多,日子過得很自在。
鄭敏這個人,你軟她就硬,你硬她更硬,你掐她命門她就撒潑,能過這麽多年,是因為孩子需要人照顧,再加上紀科長知道自己沒時間顧家,因此覺得對鄭敏有虧欠。
紀科長不松口,鄭敏就跟牛皮糖似的,有時候她也會反省,紀科長說她一頓,她就會對他很親,但不出兩天又故态複萌。後來紀亭衍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左右他不常回家,每回在家的日子不超過三天,鄭敏一吵一鬧都是一種自我消耗,院裏人有目共睹,紀科長心裏也不可能沒數,時間一長,端看他覺得更虧待誰了。
鄭敏說的沒錯,他并不風光霁月,純善高節,旁人覺得他有多委屈,知道真相後就會覺得有多可怕。
冷風把他的襯衫吹鼓,駱窈拿手按下去,可以清晰地摸到脊骨的形狀:“這是什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你完全不管他們,搬出去單過,紀伯伯可能還會更快知道根源所在。”
紀亭衍望向遠方的天空,自嘲道:“爺爺奶奶會生我氣……”
老去之前那幾年,爺爺奶奶一直很愧疚,他們覺得是因為當年把他留在家,才會和鄭敏離心,不得親娘疼愛。
老人家的觀念,一家人要攜手歷經風風雨雨,且無論如何,家不能散。
駱窈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年代劇,女主是家裏的長女,打小兒就被家裏人當作使喚丫頭,父母不看重她,弟妹不敬重她,可她始終任勞任怨,以家為天,甭管弟妹怎麽給她氣受,家裏誰有困難她肯定是最上心的那個。
而她當了半輩子的“傻大姐”,為的就是這個家不散。
駱窈當時看得氣死了,各種氣,也不理解這種強求,尤其後面弟妹各自成家心也不齊,能處就處,不能處就散,根本沒必要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行到一處上坡,駱窈拍拍紀亭衍的後背,男人會意按下剎車,她跳了下來,聽見他問:“你覺得紀桦壞嗎?”
駱窈思忖片刻:“談不上壞吧,一身被寵出來的毛病,不過他好像挺怕你的。”
紀亭衍淺淡地笑了笑:“可能是我小時候帶過他的原因吧,他以前挺愛跟着我的。”
駱窈想起什麽,有些恍然:“所以他一直在埋怨你不管他了?”
紀亭衍說:“那會兒心裏還比較不平,就想讓她看看,紀桦有她疼,但我自己也可以很優秀。”
報複嗎?或許有點吧,事實上他一直都沒聽爺爺奶奶的話。
紀桦是可以學好的,鄭敏或許也到不了今天這個地步,但他放任自流,甚至連紀科長的交待都敷衍,畢竟一個家庭的和諧為什麽要由他擔起來?
“那鄭阿姨還會來找你嗎?”
紀亭衍搖頭:“她應該已經意識到我們之間沒有情分可講了。”
即使是撒潑,也要有底氣才管用。
至于她現在的遭遇,或許紀科長會遠遠照看照看,但自己以後只會盡為人子最後的責任了。
駱窈挽着他,下巴靠在他胳膊上走路:“所以上次問你的時候你不願意說。”
那時候兩人确實沒到如此交心的地步,且駱窈玩心很重,雖然她不會介意,但紀亭衍有顧慮也很正常。
“你覺得我冷血嗎?”紀亭衍問。
“不。”駱窈看着他的眼睛說。
真冷血,何必送紀桦去當兵,何必周旋這麽多年。
忽然間,駱窈又有點理解了。人性複雜,情感關系更複雜,像她嘴上說得這麽幹脆,但直到穿書之前,她和駱女士都沒能分割得幹淨,抛開金錢關系不談,或許潛意識裏,她對情感的存續還有那麽一些些渺茫的希望吧。
“真的?”紀亭衍很認真地又問了一遍。
駱窈點頭。
鄭敏有錯嗎?當然,甚至紀科長都不算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即使退一萬步都情有可原,但駱窈現在只會站在紀亭衍的立場。
如果他小時候像那個電視劇女主一樣,可能會換來一句懂事,可這種懂事太委屈自己了,能愛恨随意的時候,是她也不想懂事。
到了坡頂,細汗全被風吹走,駱窈挑眉道:“你現在願意告訴我,是吃準了我不會離開你麽?”
紀亭衍笑起來,搖頭:“不是。”
是與其你從旁人口中聽到,不如我親自告訴你。
“真的?”駱窈反問。
紀亭衍頓了頓,老實道:“有一部分。”
駱窈噗嗤一聲:“這麽自信?”
紀亭衍沒說話,停好車,低頭從包裏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緞面盒子。
駱窈霎時間愣住了,腦海中就近冒出一個想法——該不會是戒指吧?這麽突然嗎?我還沒準備好,不對,我沒準備這麽快啊!
以她瘋狂的心理活動做背景,紀亭衍将盒子打開,裏面卧着一只細潤的玉镯。
玉镯?
駱窈不着痕跡地呼出一口氣,一時分不清是失望還是放松,忙擡眼看他:“你讓朋友帶的?”
“嗯。”玉镯是溫潤的白色,仔細看還泛着點青,戴在駱窈纖細的皓腕上,說不出的好看。
紀亭衍握着她的手說:“那天看見你穿旗袍,我就覺得該配一只玉镯。”
然後撩起眼皮,幹淨的眸子透出一點試探:“能不能算讨好?”
駱窈眯起眼,揚起下巴,唇角含笑道:“那要看你是讓朋友買玉镯順便帶上小侄子的玉葫蘆,還是反之。”
都不是,可現在還不能說。紀亭衍睫毛顫了顫,正好傳呼機幫他解圍,岔開了話題。
“誰的啊?”駱窈問。
紀亭衍看了眼號碼:“給我請帖的那位。”
“溫海洋?”駱窈斂眉,“他怎麽有你的號碼,呼你做什麽?”
紀亭衍也沒打算回過去,說:“讓我務必去參加他的訂婚宴。”
駱窈翻了個白眼,輕哼:“甭理他,你要是忙我一個人去也行。”
猜也能猜到,那家夥之所以這麽想讓紀亭衍參加,除了欣賞本人之外,還想借着他研究員的學霸光環,炫耀炫耀。
對于溫海洋這個人,駱窈心情有點複雜,一方面兩人之前有過一點小過節,另一方面他又确實幫過自己,但總的來說,她不太願意和他交往過深,因為他的圈子和自己以前的生活圈真的太像了。
如果放在小說裏,溫家算是妥妥的豪門,沒有大別墅是因為時代不同,但人家不缺四合院。
三進的宅子帶倆跨院,小汽車把人送到黛瓦飛檐的大門口,繞過影壁,花草樹木都被裝飾上彩帶和氣球,風格迥異,卻莫名有點和諧。
長輩們在前院,打過招呼,溫海洋讓人領着他們往裏走,穿過垂花門,再一條抄手游廊,七繞八繞之後,沈卉和溫海洋便在自個兒院子裏招待朋友。
相比前院的傳統宴席,他們這兒反而更像是一個派對,老式新派,中西結合,各慶祝各的似的。
“你倆走的這是什麽風格啊?”
溫海洋得意地打了個響指:“見世面了吧?咱吃席講究的就是一個氛圍,開心!你說上飯店能有擱家裏放松麽?”
說完,他拍了拍紀亭衍的肩膀:“嘿!哥們兒!真夠意思啊,一請你就來了。”
沈卉毫不客氣地送他兩個白眼:“如果忽略你給他打的五六七八個傳呼,确實是。”
溫海洋啧了一聲:“不用在意這些小插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走吧,我帶你們認識認識我的朋友。”
他的那群朋友都是物以類聚,駱窈還真不想過去,但今兒是他和沈卉的好日子,她也不好掃興。
“哥幾個都過來認識認識。”溫海洋揚聲介紹,“這位,我朋友駱窈,卉卉的同學,聞名燕城的播音員。”
有幾人和駱窈有過一面之緣,但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只說:“久仰久仰,你的節目我經常聽,可有意思了!”
駱窈想笑:“是嗎?那你喜歡哪一期啊?”
那哥們兒撓頭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講飛機的那個專題,不過那幾期的播音員不是你,不好意思啊。”
駱窈沒想到他還真聽過,而且是個忠實聽衆。
沈卉插嘴道:“他打小兒就想做飛行員,可惜體檢沒過,氣得連高考都沒去考,給他爸一通罵,最後又跑回去複讀了。”
“欸卉卉,不帶你這樣揭短的啊!”
駱窈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點先入為主了,當下收起輕怠,笑道:“當不了飛行員,改明兒可以去造飛機。”
那哥們兒惶恐:“別擡舉我,我可沒這本事。”
被冷落的溫海洋不滿意地開口:“別打岔啊,還沒介紹完呢!”
說着,他清了清嗓子:“這位,我朋友紀亭衍,駱窈對象,一位偉大的研究員。”
他的朋友們學習成績都不算特別好,但對紀亭衍這類人士都滿眼佩服。因此溫海洋話音剛落,其他人便配合地哇了一聲,然後鼓起掌來:“哥們兒真牛啊!”
“攀什麽關系呢!這麽牛能是你哥們兒嗎?”
“哥們兒研究啥的啊,能研究研究我嗎?”
在贊嘆和豔羨聲中,紀亭衍表現得很自然,言談舉止也不見高傲,反倒是溫海洋牛氣得不行,好像稱贊都是給他的。
沈卉簡直沒眼看,直接給了他一掌:“行了,讓人上菜吧,餓死了。”
沈卉請的客人裏有駱窈認識的同學,大家平時關系不錯,其他人又懂得調節氣氛,紀亭衍也沒受冷落,一頓飯賓主盡歡。
沈卉和溫海洋花樣很多,駱窈有點玩不動了,窩在紀亭衍懷裏散散飯困。他們禮節周到,每個客人還有回禮,紅色的小信封跟紅包似的,裏頭裝的卻是兩張門票。
“什麽門票?”
紀亭衍讀道:“海天溫泉池。”
駱窈:“……”裏面泡的是醬油嗎?
“不就是澡堂子嗎?”她說。
溫海洋聽見了,拎過一把椅子掉了個個,趴在椅背上挑眉說:“欸,咱這兒可不是一般的澡堂子,正兒八經的溫泉,給你倆的還是專門的池子。”
聞言,駱窈下意識擡眼,紀亭衍也看過來。
溫海洋饒有興致:“不懂啊?我跟你倆解釋解釋……”
“不用了。”紀亭衍開口,接着輕咳一聲。
溫海洋笑:“夠意思吧?”
駱窈意味不明地輕哼:“溫泉是正兒八經的溫泉,那池子是正兒八經的池子麽?”
“那當然。”溫海洋眼珠轉了轉,懂了,“你想啥呢?下去天氣就冷了,泡溫泉不光對身體好還能美容,這可是新翻修的店,專門的池子就幾處,別人想要我還不給呢。”
有專門的池子當然比和別人一起泡混湯好。
“我沒想啥啊,你想啥了?”駱窈不想慣他那樣,故意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燕城澡堂不少,數冬天生意最好,除了單純的洗澡之外,還有理發、修腳、拔火罐、捶背、搓澡、刮痧等附加項目。有人喜歡在大池子裏泡,也有人樂意待在一排排長條的小池子裏,但溫海洋說的,大概是以後的私湯吧?
唉,為什麽有錢人會賺錢呢?
駱窈忽然倒吸一口氣:“這不會也是你開的吧?”
“那倒不是。”
還好還好。
沈卉補充:“是他爸鼓搗出來的。”
駱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