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妖物來勢洶洶,眼看就要撲至陵越身上,忽然嗷的一聲怪叫,似是撞在一道無形屏障之上,竟被生生生彈開三尺。
屠蘇緊閉的雙眼微微睜開一道縫,見到頭頂籠着一層淺藍色光暈,再回頭,發現師兄騰出來沒抱着自己的那只手,正結着法印。
陵越用結界擋住這一擊,抱着屠蘇的手臂也略微放松些,看着懷裏的孩子問:“有沒有事?”
屠蘇搖搖頭,眼角餘光瞥見陵越身後,緊張道:“師兄!它,它又來了!”
那妖獸像是不知疼痛,後退了幾丈,竟大聲怪叫着蓄勢重來。
這一次它有備而來,沖撞的勢頭愈發兇猛。陵越與屠蘇身在結界內都能感受到強烈震動,仿佛身在危巢之中,搖搖欲傾。
陵越額上微有薄汗,他雙眉緊蹙,英俊的雙目神色凝重。這後山中雖有妖物雲集,但都是些末等小妖,以陵越的修為本不足為懼。然而眼前這妖物非同凡響,不似常居後山的小妖,兇悍異常。此時師兄弟二人被獨困後山,沒有強援,要靠一己之力退妖,可謂兇險萬分。
陵越手上速速結印,加固結界,不多時臉上已顯疲态。他知道,便是如此相持也再撐不了多久了。更糟的是,屠蘇眉心的紅色血印又開始若隐若現,許是方才的激烈争鬥攪動了他體內煞氣,便連那原本清靈的眼眸也隐隐透出血光。
“屠蘇!什麽都不要想,別亂想,聽見沒有!師兄在這裏,師兄會保護你!”陵越不知如此安慰是否有效,只知道若是屠蘇在此發作,後果将不堪設想。
屠蘇的表情扭曲起來,面上似有邪火升騰。而在那小小的身軀內,正進行着一場天人交戰。陵越知道,屠蘇的本心正與寄生體內的邪靈互相搏鬥,其兇險程度,不遜于他與妖物的鏖戰。
“想想開心的事!屠蘇,想你喜歡的東西!”陵越見縫插針道。
屠蘇自上次昏迷醒來,前塵往事已皆不記得,腦中唯一的回憶便是在臨天閣度過的這些個日夜。陵越讓他回憶,他便搜腸刮肚,首先浮現在腦海的,便是與師兄相處的朝夕。
師兄體貼入微的端茶送飯,不厭其煩的傳道授業,每晚睡前的囑咐叮咛,樁樁件件,都叫屠蘇覺得心暖,覺得感激。
他閉上雙眼,想起師兄每天夜裏同自己道晚安的微笑,和每天清晨喚自己起床的溫語。漸漸地,眉心的紅印變淺變淡,最終褪去。
陵越感到結界內邪氣漸弱,知道煞氣已被抑制,終于放下心中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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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蘇,抱緊我!”妖物的攻擊愈發激烈,結界被攻破也在頃刻之間,陵越在千鈞一發之際倉促喝道。
屠蘇依言緊緊抱住師兄。
陵越念了聲咒,在妖物背後便現出個人形光影。妖物覺察到光亮,以為後背有敵,轉身便撲。沖撞之下,那團光影卻四散開來,消弭無跡。原來那是陵越驅動螢火蟲聚成的人形,目的乃是引開妖物的注意趁機逃跑。
趁着妖物分心的當口,陵越已抱着屠蘇躍出數丈,倏忽之間兩人便回到水潭邊上。
師兄弟剛停下腳步,便聽得身後蹄聲急促。原來那妖物發現中計,立時便掉頭緊追,片刻間,竟又尋蹤而來。
陵越提起屠蘇衣領,大叫:“閉氣!”
屠蘇在反應過來前,便感到自己身子淩空,而後聽得水聲驟響,瞬間皮膚一陣沁涼,口鼻空氣皆被奪去。他還從未試過溺水,本能地張口呼吸,誰知流入的卻是冰涼潭水,叫他一陣嗆咳。
陵越覺出懷中孩子在奮力掙紮,已知道他沒來得及閉氣,于是蹙眉閉目,從口中吐出一口清氣,将那氣團移至屠蘇口鼻。屠蘇續了氣,終于不再手腳亂蹬,回望師兄,卻見陵越正擡首望向水面,似是查看那妖物動向。
妖物并未入水,憑借月光,可見它在潭邊反複徘徊,時而昂首時而垂頭,像是憤怒至極,只待二人上岸便要一網成擒。
屠蘇見狀不由驚懼,師兄剛剛渡來的一口清氣眼見便要耗盡,他畢竟不擅水性,雖有師兄在側,仍是大為不安。
陵越似有感知,回頭朝屠蘇使了個眼色,似是叫他忍耐,而後将他攬緊,往水潭深處游去。
入潭愈深便愈涼,周身水勢不緩反急。水潭深不見底,如同幽冥,屠蘇索性禁閉上眼,緊緊反抱住大師兄,将全副身心都交托于他。
好在過不多時,他便覺得身子一輕,睜開眼來,才知大師兄已帶自己浮上水面。屠蘇連忙大口吸氣,聽得周遭水聲浩大,震耳欲聾,定睛一瞧,發現自己竟是身處瀑布之後。原來這瀑布背後別有洞天,懸崖之內乃藏有一縱深岩洞,洞高逾五丈,內中石筍遍布,怪岩叢生。洞道蜿蜒屈曲,不知通向何處。
山外水潭通向洞內,陵越帶着屠蘇由水路登上平地,一面查探四周,一面道:“還好?”
屠蘇甫一上岸便猛吸幾大口氣,頭暈目眩之感卻不曾稍減,他不願叫師兄擔心,強作鎮定道:“師兄,我沒事。”
“此處安全,暫可栖身。”陵越回到屠蘇身邊,見他臉色慘白,并指在肩窩一點,屠蘇随即嘔出一大口潭水。
陵越皺眉,沒有言語。
屠蘇嘔完,依舊嗆咳不止。陵越在他背脊反複梳過幾遍,方才略見好轉。屠蘇回複常态,卻不敢擡頭,一臉羞赧,心道果然自己什麽都瞞不住師兄。
“是師兄思慮不周,讓你犯險,師兄對不住你。”陵越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