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屠蘇吃完了東西,仍舊自己收拾。
陵越趁他離開屋,坐到桌前,重新展開書信。山下的師弟傳來消息,說找到了經手過那塊鹿蜀皮的人,幾人都證實在皮毛上見過一個箭洞,洞的周圍毛皮發黑,可能是箭簇帶毒。
“毒箭……”陵越皺眉,看來盜獵者并非常人,他們上天墉後山,也是有備而來。
天墉城蘊天地靈氣,聚奇珍異獸,引來宵小觊觎并不奇怪,可陵越總覺得,這次事情另有隐情,或許并不如表面看來這般簡單。
屠蘇倒掉了廚餘回來,見師兄愁眉不展,便上前,伸指戳了戳他眉心。
陵越一愣。
這些時日來,師兄弟親近了不少。特別是屠蘇開始自己操持家務後,漸漸也有了小大人的樣子。他說話做事都帶着陵越的影子,像是一個縮小後的他,叫本尊看了十分好笑。
屠蘇直直看着陵越,一雙眼睛黑如點漆,看得久了,仿佛就會洗去人世的浮躁與喧嘩。
“師兄,你很煩嗎?”
陵越搖頭:“也不是。”
“我看師兄總是皺着眉頭。”
“那只是習慣。”陵越将信收好,看看天色不早,便徑自走去鋪床,一面道,“就像有的人喜歡笑,有的人喜歡悶聲不響,都是天生的。”
屠蘇低頭思索了一下:“我覺得皺眉不好。”
陵越抖開被褥鋪好床,轉身坐在床上,在床沿拍一拍,讓屠蘇過來坐下:“為什麽?”
屠蘇雙手撐在床沿上,雙腳還踩不到地面,懸在半空,前後晃蕩。他說話前似乎還斟酌了一下,然後十分認真地看着陵越:“因為……掌教真人老是皺眉,但是師尊不大皺眉,屠蘇覺得……掌教真人就看上去就像師尊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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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心中對比了一下紫胤與涵素兩位真人的樣貌,又想到二人年紀,而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所謂童言無忌,大概就是屠蘇這樣了。陵越開始慶幸自己和屠蘇是住在遠離教衆的臨天閣。
“我說錯什麽了?”屠蘇詫異。
“不,也不算錯。只是,這話可千萬不能讓掌教真人聽到。”陵越覺得嘴角笑得有些發酸,揉着屠蘇的腦袋道。
屠蘇點點頭,一臉了然:“我知道。”
“師兄。”他又擡頭。
“什麽?”
“你若有事,也……可以對我說。雖然我幫不到你,但說出來,總會……總會好一些吧。”屠蘇頓了頓,似乎有些害羞,避開了陵越眼睛。
剎那間,陵越幾乎以為對自己說話的是個與自己年歲相當的少年,一個能促膝談心的朋友,舍命換頸的知己。也是從這一刻起,他發覺自己已不能再将屠蘇當個孩子了,不能不負責任地糊弄他、哄騙他,更不能對他有所隐瞞。因為身邊的這位小小少年正捧着火熱的一顆心出來,那鮮活的熱誠感染了陵越,讓他的胸膛也驟然溫暖。
于是陵越攬緊了屠蘇的肩膀:“屠蘇,師兄的确有些擔心。”
“嗯?”屠蘇挨着陵越胸膛。
“這幾日後山不太平,前山又莫名來了一大群人。我無暇分身,真怕萬一出什麽差池。屠蘇,你答應師兄,這些天一定一定不要亂跑。直到客人下山前,都不要離開臨天閣,聽見了嗎?”
屠蘇懵懂地點頭。雖然陵越現在說這些無憑無據,不過對屠蘇而言并不需要什麽憑據,只要是師兄說的,他便信,便聽,也便應。
一連三日,陵越都在為了比武鞍前馬後。
青玉壇統共來了八名弟子,天墉城也要相應選出八名弟子,與之一一對抗。
類似較量最是微妙,身為東道,自然便要有東道的氣量,不可峙着地利占盡便宜,但同時亦不可拂了自家門派的顏面。來者深淺未知,陵越反複考量,終于定出了個抽簽比試的制度。兩個門派參加比試的弟子在腕上各縛一條彩帶,由掌教真人與青玉壇長老念出顏色,選定對局之人。
比武當天,烈日當空。展劍壇上空蕩開闊,沒有片蔭遮蔽,如同一口巨大的蒸鍋,絲絲冒着熱氣。
天墉弟子穿戴整齊,分立于大殿前兩側,額前鬓角都是汗水,卻不敢擦拭。掌教真人與青玉壇長老徐徐步出,二人各說了幾句勉勵子弟的話,才宣布比武開始。
兩方參加比試的弟子紛紛進入屋內,佩上彩帶。各人顏色均是任意挑選,且雙方彼此隔離,見不到對方選擇。
身着道服的天墉弟子手捧托盤來到二位尊長面前,請他們各自挑選代表己方出戰的顏色。
被選到的子弟得到傳喚,走到比武高臺中來。
這三日,青玉壇衆人與天墉弟子一同坐卧起居,要說彼此全無了解,也不盡然。天墉城總共就那麽大,練功之所也就那麽幾處。習武之人,每日少不了要早課晚課刀槍棍棒的操練,幾日下來,青玉壇弟子有多少斤兩,在天墉教衆心中還是有數的。
比如在那武肅長老門下,就有一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人物。此人所持兵器乃一對精鋼重錘,舞起來虎虎生風,直有欺山趕海之勢。早在幾天前于練功所初次亮相,便叫天墉弟子大為矚目。
“你說,咱們的劍法可擋得住那對重錘?”在比武開始前,便有天墉弟子私下悄悄議論起來。
另一弟子摸了摸下颚道:“不好說,咱們天墉劍法輕巧靈動,若是以柔禦強,恐怕讨不着便宜。”
“……沒想到青玉壇重振才區區十數年,于武學竟精進至此。”
“這你們就有所不知,那莽漢是帶藝投師。青玉壇雖然擅長燒丹煉藥,缺的卻是練家子。這兩年他們在江湖上廣招會武的弟子,又給他們吃了不知什麽強身健體的丹藥,所以才個個練得筋肉虬結、怒目金剛的。”
“哦……原來是這樣。”
“诶,你們說,大師兄與那使錘的漢子較量起來,可有勝算?”
“啧啧,你真是好沒眼光,這都問得出來!大師兄是執劍長老的弟子,素來又是最專心于此道的,怎能與那莽夫同日而語。不過……青玉壇中那個使軟劍的,或與大師兄不相伯仲。”
旁邊的弟子驚訝:“什麽!那個娘娘腔?”
“什麽娘娘腔,你沒見人家練得太陽穴都微微外凸了麽,那是內功深厚才會有的。恐怕那柄軟劍灌注了內力,比我們的晦明劍都更勝一籌呢!”
先前問話的弟子咋舌:“那恐怕除了大師兄,還真是沒幾個人擋得住啊……話說回來,陵端師兄呢?這次比試我聽說好像沒他的名字?”
“二師兄剛剛從藏經閣出來。大師兄說他剛犯過,不便代替天墉城出戰。”
“可是剛才還見他在這呢,怎麽一轉眼就沒影了?”
旁邊弟子回想了一番,答:“哦,我想起來了!剛才好像聽見他說了什麽看好戲,便見他往後山去了。”
“後山?那裏不只有執劍長老的臨天閣麽?”
“是啊,也不知去幹什麽……”先前一人同樣摸不着頭腦,忽然周圍一陣騷動,他轉頭,見比武臺上已登上兩人,忙搡了一把同伴,“啊,出來了出來了,比試開始了,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