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池慧文杵在一旁,看着安總認真為自己挑畫的模樣,心底暖烘烘的。

安曼青一連抽了三個畫筒出來,抱到一旁長長的木桌上。

她拔去筒蓋,抽出裏面的畫卷,依次在桌上攤開,壓好鎮尺。

畫卷攤開那一刻,池慧文似乎明白安總挑這些畫的原因,不由有些羞臊。

老夫人的畫太過于寫意,以至于池慧文看着暈開的墨跡和洋灑的線條,全然看不出個所以然。

但,這三幅畫都占據畫紙很小的篇幅,反而畫旁題的詩成為了主體部分。

安總知道自己喜歡詩,多半是因為看到自己發在朋友圈的《逐光》吧,可是,安總知不知道那首詩僅她可見呢?

雖然看不懂畫,詩還是能讀明白的。不得不說,池慧文确實很喜歡安總為她挑出來的畫作。

春草拾階開雲徑

朱雀滿枝冠長亭

紅木棉,白苦楝

夜雨不歇折花勤

桃花澗,摩星嶺

廟宇梵鐘通幽冥

浮霧如煙複晚望

華燈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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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調長

丁亥年開春

“我記得桃花澗,摩星嶺,是羊城公園的景點,所以丁亥年開春,奶奶去了羊城,對不對?”池慧文笑問。

“嗯,我陪她去的。”

第二幅是潑墨畫,畫紙有些陳舊,結合題詩和年份,池慧文隐約品出了頭緒。

西拾殘陽映白帆

河流丹丹奔南岸

草鳶扶搖驚北風

東求鳳凰正紛繁

文扇合張不點墨

閑來獨自探花陰

只道故人已遠洋

負此山水美如畫

庚子年仲夏

只道故人已遠洋,負此山水美如畫。

安總曾說過江老熱愛山水,後來去了南洋,而這幅畫也有點年代了,那麽早前的詩,會不會和江老有關?

池慧文只是猜測,然而看到第三幅畫的題詩時,她的直接越發強烈。

渡船行未歸

揚帆風欲摧

卿非散游人

何以無停處

薄言勞飛燕

帶信賦思心

只嘆花易落

不訴碎虛塵

庚戌年仲夏

老夫人早些年的詩詞中,都有關于海和船的描寫,字裏行間亦透露出遺憾和牽挂。

讓飛燕帶去我的思念,只和你感傷風月,絕口不提生活的瑣碎。卿非散游人,“卿”雖然可指代男性或女性,但若是男性的話,直接用“君”不是更明了。因此,這裏的“卿”顯得很耐人尋味。

“安總,您爺爺在六七十年代時,也曾漂洋過海嗎?”池慧文想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萬一是自己解讀錯了呢。

“沒有,我爺爺九十年代末為了擴展生意才走出的國門。”安曼青不解問:“怎麽問起這個?”

“嘻嘻奶奶寫的詩總讓我想起她和江老的淵源,我想,雖然斷了聯系,其實老夫人還是很想念江老的吧,畢竟曾經情如姐妹啊。”

“奶奶确實一直默默關注着江老的消息。”

淡淡的惆悵萦繞在心頭,池慧文移開鎮尺,輕輕收了畫卷,任思緒飛遠。

那個年代,隔海相望,書信難及,思念無處傳達,只能寄托飛燕,寄托給風,寄托于詩畫。

“池慧文,你喜歡我為你挑的畫嗎?”安曼青問。

“謝謝安總,我很喜歡。”

“喜歡詩還是喜歡畫?”

“喜歡詩。”池慧文的語氣有些謹慎,直覺安總的問題帶着目的性,像是挖好了陷阱,正一步一步地引導自己跳進去。

“你給我看一首,我給你看三首,你賺了。”安曼青單手撐在木桌上,定定看着池慧文。

今天池慧文穿着平跟皮鞋,站在安曼青面前,足足矮了半個頭。

手裏的動作突然頓住,池慧文短促擡了下頭,猝不及防碰上安總如炬的目光。

安總的臉一半落在柔和的燈光下,一般落在陰影裏,看不真切。

池慧文的眼神只停留了一會兒,又不争氣地別開了臉,心跳驟然亂了節奏。

根本就不是一個性質,哪怕安曼青給池慧文看完唐詩三百首,那也不是對等的生意。得了便宜還賣乖,池慧文木然收着畫卷,忍不住腹诽:安總真是個奸商。

安曼青使壞般按住桌面上的畫,不準池慧文逃避自己。

“安總?”

“那首詩,是只給我看的嗎?”

恒溫安靜的地窖變得燥熱起來,池慧文耳朵赤紅,手指捏了捏裙擺,借由一點小動作讓自己不至于呆若木雞。

此刻的安總英勇而強勢,溫柔的眼神裏依稀閃過期待,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回答。

池慧文下意識捂着胸口,長長的睫毛撲閃着,微不可聞回道:“是。”

沒辦法抗拒安總,池慧文鼓足勇氣承認了。

是,那首詩僅安總可見,在16樓電梯口,當安總向自己伸出手時,池慧文便想把手給她。

得到答案,安曼青笑了,明眸皓齒,燦若星辰。“池慧文,我是個商人,注重誠信,你可不要反悔。”

“嗯?”池慧文還沉浸在緊張的情緒中,一時反應不過來。

安曼青但笑不語,利落地收好桌上的畫,封回畫筒,放回置物架上。

怔怔看着安總的一舉一動,池慧文緩緩回過神,才知道安總話裏的意思。安總這算是回應自己的感情嗎?池慧文咬了咬唇,羞答答地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鞋尖,淺淺的笑意不自覺漫上眉目。

寧靜的半山別墅隔絕了都市的塵嚣,漫步在廣闊的綠茵地,清涼的山風拂面而來,頂着驕陽也不覺得曬。

與安總并肩同行,池慧文臉上始終挂着含蓄的笑,裙擺在風中飛揚,絢爛地像開在幽谷中不争春的荼蘼。

安曼青垂在身側的手像是有了意識,滋生出想牽池慧文的沖動。

她修長的手指微動,遲疑了一下,最終半握成拳,生生把沖動按捺下去。

不要着急,安曼青告訴自己,合同才剛落實,哪能立馬就要池慧文交付貨款。

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直通前苑,沿路栽種了不同品種的繁花,點綴在綠地上,色彩鮮明。

花朵在矮矮的枝頭迎風而動,仿佛在低聲細語,漫談着這座莊園內稀疏的煙火氣。

“姐,慧文,坐車嗎?”宋泰南開着四座擺渡車慢悠悠地行駛在草坪上,雀躍道:“這大熱天的,別走了,我載你們過去吧。”

倆人側目看着宋泰南,不約而同笑了。池慧文覺得他像路邊拉客的黑車司機,打趣問:“兩個人多少錢?”

“哈哈哈美女有特權,免費哦。”宋泰南爽朗道。

安曼青看了看剩下的路程,概也不想讓池慧文在烈日下走,說:“那我們就行使特權吧,上車。”

池慧文莞爾一笑,點了點頭。

先後上了車,倆人坐在後面,微風拂亂她們的秀發。她們相視而笑,不為什麽,只是心情愉悅罷。

安曼青的鑽石耳釘折射着光,一如她的眼眸那般亮,她情難自禁擡起手,生澀地為池慧文撩開額前的碎發,似水溫柔。

池慧文的笑容有一瞬間定格,感受着安總溫潤的指尖輕柔地撫過,那觸感長驅直入,抵達心髒,惹得心跳漏了一拍。

速度二十邁,宋泰南春風得意哼着歌,像一只求偶的雄雞在打鳴,只想引起池慧文的注意。

他不知,即使他弄出再大的動靜,後座的人都把他當沒有存在感的空氣。

前苑很大,一進門廳,鞋跟落在大理石磚上,泛起回音。池慧文不禁放緩了腳步,打量着空曠的會客廳。

室內裝潢是典雅的中歐風格,奢華的家具纖塵不染,挑高的壁畫精美繁複,會客廳兩側是對稱的弧形樓梯,呈半抱狀。除了富麗堂皇,池慧文想不到別的形容詞。

這是個貧民無法想象的家,簡直像個展覽館,得住多少人才不會顯得冷清啊!

“姑媽,慧文來啦。”

聽到宋泰南的聲音,池慧文才看見會客廳裏坐着一名優雅的女性。她穿的衣服和沙發同一個色系,以至于池慧文剛才沒發現。

但見她的長相和安總有幾分相似,又聽到宋泰南稱呼她為姑媽,池慧文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宋愛英站起來,不疾不徐走向池慧文,邊走邊打量着,臉上挂着得體的微笑。

“阿姨好!”池慧文上前兩步,微微弓了下身。

“泰南一大早就和我今天要帶美女來看我,還真是個水靈的姑娘呢,看着很讨喜。”

“嘿嘿”宋泰南憨憨地笑了聲,附和道:“那可不,我沒騙你吧。”

“阿姨過獎了。”

“來,慧文,別站着,坐下說。”宋愛英自然地搭上池慧文的肩膀,一路帶着她走到沙發旁,等池慧文坐下便也跟着坐到旁邊。“泰南,你也坐。”

宋泰南笑嘻嘻坐下,姑侄倆像有預謀似的,把池慧文夾在中間。

自進來,媽媽不曾給過自己一個眼神,還和表弟一樣很熟絡地稱呼慧文,安曼青不禁有些無語。

想來,自己尚還連名帶姓地稱呼池慧文呢,為什麽別人叫起來很容易的樣子。

安曼青默默坐到另一張單人沙發上,隔着一張方正的大茶幾,靜靜地審視母親。

池慧文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得很端正,不時觑着斜對面的安曼青,看到她在就心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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