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魔女的魔法書

三年級開學的第一天,我是被我媽打了一頓才出門的。我九歲了,有自尊心了,憋屈着一張臉,天大的委屈也不說,我去上學校,天天不遲到。

我被打的原因沒有意外當然是因為林尚。林尚去上初中了,以後每天都會比我早出門,經過暑假兩個月的擡頭不見低頭見,忽然一早起來沒看到林尚,瞬間昨晚我媽給我做的心理建設和打的預防針就都化為烏有了。如果說今天是去游樂園玩也就算了,我相信我是可以忍受相思之苦的,可我今天是去上學,我就崩潰了。

我扒着家門哭,我媽說了會好話勸我,我不聽,沉浸着繼續哭,一發不可收拾。最後,眼看我要遲到了,還連帶着我弟弟上幼兒園都要遲到了,我媽就把我拖進去打了一頓。那時候我爸上班要遲了,竟然沒有拉架就出門了。

我簡直哭得撕心裂肺,在我記憶裏那一天真的很傷心,我瞪着眼睛哭,望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陽,第一次懂得無動于衷是什麽意思,就像那陽光冷眼看我被打時那雙閃着光的眼睛。

我媽是真的生氣了,她打我時說的話是:“一天到晚林尚哥哥,林尚哥哥不用上學讀書天天陪你不成?昨晚和你怎麽說的,林尚哥哥要讀書你也要讀書,讓你不要胡鬧,聽不進去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不懂事,媽媽很生氣!你這樣是在給別人添麻煩,你懂不懂?”

不懂,當年我懂的話,我就不這麽做,如果我知道我于別人而言是個麻煩,我第一次見到林尚就避開了。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我為了林尚可真是條有铮铮傲骨的硬漢,硬是給我媽打不認錯,一條心說要和林尚一起上學。

後來是徐阿姨來救駕,所以,三年級開學第一天我是由徐阿姨送去了學校,而我媽打完我就送我弟弟去上學了。于是,我心裏頭對我媽充滿了幽怨,我憤憤決定不喊她媽媽了,我就要認徐阿姨做媽媽了。

我在新的筆記本上憤憤宣誓,大膽不敬地寫我媽的名字。我媽叫章閱,我看過她在我試卷和成績單上的簽名,所以我會寫,我奮筆寫下很大的一行字:章閱不是我媽媽!感覺很解氣。

我合上筆記本,丢開筆,抱起胸,有種世界盡在掌握中的感覺。畢竟我剛才寫了我媽的名字,我覺得自己的所為說是壯舉也不為過。我肯定是我們班第一個這麽做的人,霸氣。

不過那一年在我們班開學初就被打的不只我一個,還有一個張旭。他還是被他爸一路打進教室的。

張旭這個人,我後來想起來覺得他小時候一定有多動症。我和張旭很早就結過仇,一年級我和我簇新的書包,書包側還插着一把全新帶着木屑香的中華鉛筆坐在他前面,他給我一根根抽走,等我下課發現鉛筆不見的時候,我大哭起來。後來第二節課他又給我一根根插回去,耍得我團團轉,太可恨了。但這件事,在二年級他幫我打架之後,我就不記心上了,所以看到他被他爸爸打,我還是很同情他的。而看過張旭爸爸打張旭時那娴熟的狠勁,我不由把筆記本翻開,把方才寫下的那句話稍作修改,在我自尊心容許的範圍去掉了一個“不”字。

張旭坐在我們班最後面,因為調皮,其實班裏的同學們還都是很煩他或者怕他的。但他周圍一直不乏朋友圍着,那是因為他的課桌裏總藏着幾本多啦A夢的漫畫,大家都會圍着他借書,而借不借,張旭都是看心情。心情好的時候他搞不好幾本都借給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不理人。他越是這樣找他借書的越多,人似乎天生帶點賭徒的心理,賭一把碰碰運氣,大家都去借,他能借到我肯定也能借到。

除此之外。張旭的爸爸雖然對他很兇,可也總給他買很多東西,所以張旭書包裏總有很多新奇的玩意,時常讓我們覺得他有股莫名的魅力。小時候我不懂,長大了才知道,那是錢的魅力。

我和張旭借漫畫書,他全借給了我,因為我幫他的課本包新書皮。我小時候可是班級裏心靈手巧包書皮小能手,得我包的書皮那可是很值得高興的事,至少我自己是這麽覺得的。

漫畫書我看了幾頁,覺得真好看,于是我就找張旭說道:“張旭,我能把你漫畫書帶回家嗎?”

“不行。”張旭小小年紀就有原則,他不喜歡別人帶他的書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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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你把所有的漫畫書都包上書皮!”我說道。

張旭猶豫着,半晌問道:“借幾天?”

我伸出一只手,說道:“下個周一還你。”

“三本都包起來?”張旭和我确認道。

我點頭,說道:“我有很多很多書皮。”

“不要粉紅色。”張旭提出要求道。

“只有粉紅色。”我為難說道。

張旭不高興了。

“我去給你買藍色的書皮!”我忙說道,在我的記憶裏這是我第一次讨好別人。

“好。”張旭同意了,成交。

這一天放學,我就藏着三本漫畫書開心回家了,路過文具店冒着被我媽罵浪費甚至有可能被打的危險買了三張藍色書皮。

晚上我早早把自己鎖進房間,破天荒沒看電視,埋頭用剪刀和雙面膠給漫畫書包書皮。

然後這一晚也是早早睡了,為的是第二天能早起碰到林尚。

我小時候思維很直條簡單,自己覺得好的就是好的,所以很喜歡給人硬塞東西。林尚就被我塞了很多東西。而我今天也是為了給他硬塞東西還專門早起了。

我把三本漫畫書全部一股腦塞給林尚,林尚問我是什麽。

我一邊踮腳拉開他背後的書包拉鏈往裏塞書,一邊輕聲說道:“噓,輕一點,林尚哥哥,這是漫畫書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可好看了,我專門借來給你看的。”

“漫畫書?”林尚一些意外。

我笑嘻嘻點頭,很得意,說道:“是哆啦A夢噢。你放心,我已經包了書皮了,別人看不出來的。”

林尚臉上有片刻的遲疑和為難,這些情緒我當然是後來自己補腦才明白的,當時我只記得林尚展開的笑容,顏若晨曦,他還說謝謝。

我的辛苦換來林尚的笑容,我頓時覺得自己像個小魔女,無所不能,自己有沒有看到漫畫書也一點也不重要了。也因此,我小學另一個不忍回首和直視的事就是,我後來到處要人叫我小魔女,還要捧着我的書說我查查我的魔法書,中二的十分嚴重。

這樣也就算了,關鍵是後來我把臉丢到全校去了。三年級這一年的元旦彙演,每個班要出一個節目,我們班女生在我的帶領下說要唱歌,歌還要自己選。那個時期對于孩子有點小主見老師還是贊成的,于是我就不管其他人意見選了範曉萱的《小魔女的魔法書》。

這首歌,我長大了都唱不好。可想而知,小時候對這歌是完全沒有駕馭能力的,除了歌裏的那一句咒語我唱的溜,其他詞真是都在飛的。所以,在我的帶領下,大家是唱得像撕破布。而在排練過程中,我是還覺得錯都是在別人的,是她們總是跟不上調。我和我選的歌都沒問題。

當時排練的時候,因為音樂老師是兩個年級共享的,況且她還要帶學校合唱團,所以她并沒有多少時間幫我們排練,幫我們準備了伴奏帶就是仁至義盡了。

可就是這麽忙碌的音樂老師,有一天也忍不住抽空聽了下我們的排練,中肯建議我們換首童歌。我們不聽,或者說我不聽,堅持到底,我還覺得自己标新立異地帥呆了。

于是直到演出的前兩天,我和三個一起合唱的女生還沒完整合聲過一次,我們不是搶拍就是慢拍,還覺得自己的情緒很飽滿,完全領會了這歌的意思。尤其是我,做為一個自封的小魔女,我覺得這歌就是為我而存在的,完全不容置疑。

終于元旦彙演來了,我們終于能不用再糾結于排練時不斷遇到的挫敗,直接上臺一開嗓一橫心唱了就過了。小時候,我似乎很不把面子當一回事,一顆充滿熱忱的心的确是不怕任何事的。

走調,破音,甚至到最後唱得不了了之,我也是昂首挺胸,優雅謝幕,下臺。

下了臺,我還一直驕傲個不停,一臉的五顏六色浮誇的妝還舍不得卸去,我覺得自己美啊,必須要去給林尚看看啊。于是其他人都去洗臉了,就我沒有去,一種鶴立雞群般的存在。那段時間,我真心覺得自己是會魔法的,雙臂一張遲早要帶林尚飛往高山之巅的城堡裏去,從此過上王子和公主每天一起站窗口眺望風景的幸福生活。

我頂着大濃妝回家,我媽讓我洗臉,我不肯,我只不停問她道:“媽媽,林尚哥哥回來了嗎?我能去找林尚哥哥嗎?”

“你先去把臉洗了。”我媽始終是這句話。

我不肯,守在門口等,聽到對面有聲響我就開門沖出去。

林尚今天也有演出,他穿着一件合身的西裝,上臺彈鋼琴。我很崇拜望着他,簡直就是我的王子,連我便秘時他都是一種力量,我小時候真的就是這麽想的。

林尚臉上沒有像我臉上花裏胡哨的濃妝,我便湊上去讓他欣賞我的,我說道:“林尚哥哥,我今天上臺演出了。”

“唱歌嗎?你一定表演的很好。”林尚邊微笑和我說話邊轉開了門鎖。

徐阿姨大概是聽到響動走到了玄關,她看到我有片刻微怔,我當時是覺得自己驚豔了她,後來想想那是驚吓。所以,徐阿姨立馬就帶我去洗臉了,孜孜不倦地和我說着化妝品傷皮膚這事。

我被帶走前拽着林尚的手不死心,因為我還沒聽到林尚誇我漂亮。

林尚到底很懂我的心意,笑說了一句:“晏晏今天很漂亮。”

我笑了,心滿意足去洗臉了。

我家和林尚家的晚飯都還沒開始,我洗完臉和林尚坐在他家客廳裏下跳棋,林尚會下很多棋,象棋,圍棋,軍棋,跳棋,而我學來學去就只學會了跳棋,有一半原因還是因為跳棋的玻璃珠棋子很漂亮。所以,我棋藝爛,林尚都允許我悔棋三次。

我弟弟上幼兒園大班了,平時我對他沒什麽意見,但他和我一樣纏林尚,我就煩他,不想帶他玩。更何況我們今天正在下棋,他還跑來搗亂,鬧着說他也要玩。

他一個小屁孩哪裏會玩,我很鄙夷。可林尚很耐心,把棋盤一翻,拿出跳棋棋盒裏的所有棋子擺起來,打算教我們一種簡單的新玩法,一種我弟弟也能簡單學會的玩法:吃西瓜。然後,我們三個人都玩得很開心,當然過程中免不了我罵我弟笨,弄哭他一兩次。還有,就是我見林尚對我弟弟好,忍不住追問他比較喜歡我還是喜歡我弟弟。

林尚笑笑沒有回答。我有點傷心,就越發動不動要找出我弟弟笨的地方。而我弟從小比我像個女孩子,是動不動就抽抽噎噎。

後來我媽來喊我們回去吃飯,我弟像支小箭就沖出去了,他比我還怕我媽,他一直很聽我媽的話。

女孩外向,我一直很聽林尚的話,那時候作的走幾步路回家都要他送。林尚牽着我的手送我回家,在過道時,林尚忽然問我道:“上次的漫畫書,我還給你之後,你有看過嗎?”

我點頭。其實沒有,還書的時間到了,我還沒機會看的,後來找張旭再借,可他的書一直很忙,輾轉在其他同學那。

林尚保持着微笑,說道:“晏晏,你要聽話好好讀書。”他說這話時臉色有點不自然的生澀,我那時候瞅着就是覺得他像個大人。

我十分信服他,拼命點頭答應他。

林尚又笑了,送我進了家門。在我的記憶裏,林尚是個笑容很多的人。

期末考試這件事情,在我小學那段時間,我從來沒有怕過,那時候的我巴不得考試,天天拿第一。小時候的我簡直德藝雙馨,連體育考試仰卧起坐都做的比別人快。沒有一項考試我願意落後于人。

那個年紀的男孩子也是考仰卧起坐的。我有意讨好張旭,就因為林尚那天和我提起了漫畫書,我想以後要不斷和張旭借新的書給林尚看,所以考仰卧起坐那天,張旭一慣的搭檔陳煥之腳扭了沒來,我就自告奮勇幫他壓腳。

雖然結果是張旭仰卧起坐沒及格怪我壓腳壓不好,但我也沒和他計較,鼓勵他下節課補考,還能比我們多上一節體育課,要知道到了期末體育課,音樂課,美術課這些輔科可是很難得的。

除此之外,我課間還常拿着跳棋去找張旭下。說起來,張旭的跳棋還是我教的。雖然他後來玩的比我好,還不讓我悔步,大有恩将仇報的味道。但我還是一直很大度的默默地原諒着他,自封他的授業恩師,把他的成就想成青出于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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