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像陽光一樣
教育很重要的一個目的就是教會愛和感知。我不知道別人是如何的,我覺得自己小時候是個感知能力弱的,因為自我太大,所以總是不了解也不懂得身邊人的點滴關愛。也因此,我回頭是很能理解學校那些充滿儀式感的活動,那樣的活動培養了我的集體感。雖然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忘了這些。
四年級的時候,我們學校有個活動,是和山區的某所希望小學的孩子通信,還交換學生。
當時情況是山區學校的孩子來我們學校和我們一起學習生活,為期一周。
我作為班長,班上來了一個山區新同學,班主任蘇老師把她安排成了我的同桌,讓我照顧帶領她好好融入我們班。
我覺得身上的責任感很重,更何況這位新同學還要去我家和我一起住一周。所以我很快把這位同學歸入到自己人的範疇。雖然現在我已經不記得她的姓名。
如今說到這事,我真的很希望自己小時候的處事能柔軟一點。一個人不會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是何其無奈。
比如我對這位新同學。我照顧她的方式可謂簡單粗暴,我以為山區窮鄉僻壤,她缺少吃穿用,我就在班級裏組織捐款,并且要求每個人至少捐五塊錢。
小時候的五塊錢是巨款。所以我這麽一說,不少人投反對票,我就生氣了,覺得他們沒有愛心。陳煥之更是讓我生氣,他說他家比山區同學還窮,怎麽不見我們給他捐款。
後來班主任出面做了調解,她說捐款是好事,但是捐多少是該根據個人心意和實際情況。
我為這事小時候看陳煥之就戴上了有色眼鏡。
而我的新朋友更讓我印象深刻,她總是有一張驚慌膽怯的面孔,羞澀說她不要捐款,她說她家裏夠吃穿,不需要錢。
我當時就沒法理解一種好心态的富足是多麽富有,想到自己如果握着像她手中一樣短如小拇指的鉛筆寫字就覺得沒法好好上學。我小時候如果想要什麽而不能買就會惦記很久很久。
捐款的事到最後還是成功了,但新同學沒有把錢帶回家,而是買了文具帶回了她的學校分發給她的同學。
新同學在我家的時候,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是貼身照顧,但回頭一想,我還是處在一種優越感裏居高臨下。比如我會硬要把自己的衣服給她穿,即便她不喜歡不适合,穿上我的衣服只會讓她覺得局促不安,不自在。吃飯的時候,我給她挾我愛吃的菜,她喜歡什麽,我都會反駁。我還要幫她梳和我一樣的辮子。一種恨不得把我會的知道的東西一股腦塞給她的感覺,而我從來沒有傾聽過了解過她的生活,我滔滔不絕和她說着我有什麽。
在我印象裏,新同學的性格很腼腆,她總是微笑着,而離別的那天,她的笑容卻是很燦爛的,我哭得很傷心,她哭完後就笑了。她的笑容很大,她和我說謝謝,說我是她的朋友,說她永遠會記得我。離別于她是充滿新鮮的新開始,情真意切。我的新同學或許就是第一個讓我明白到被他人需要,為他人付出給予幫助是件美好的事。她使得我在後來兩年小學生涯裏都熱衷于融入集體,發光發熱。雖然很多時候,我都把不好霸道和關愛的度。
新同學走了之後,我記得我失落了好一陣,直到後來找到新的獻愛心目标。
Advertisement
我的新目标是張旭,起因是有一回我找他借書,發現他的數學作業錯的亂七八糟,我就忍不住非要抓着他給他講題。然後一發不可收拾,我每天都要盯着他的作業。
不僅如此,我還發動其他同學要紛紛主動地幫助成績落後的同學。當時一度我們班的班級榮譽感很強。
因為這件事情,很多同學給我的小學畢業同學錄都是寫班長是個熱心的人,但是脾氣太壞了,動不動就打人。張旭給我的留言更是只有一句話:你太煩了。讨人厭。
我小學的時候的确是優秀過,張揚的像陽光,與現在的我全然不同。
。
我合上手中的《茵夢湖》,打算塞回書架,遲疑,最終沒放回去,我去結賬。
“如果只有一本書,我們這裏是不按稱斤價的,你要不要多找兩本書?”營業員問我道。
我正打算搖頭,嘴巴卻先于動作,問道:“你們這裏有安妮日記嗎?青少年版。”
營業員指了個方向,說道:“你去那裏找找看。這兩天太忙,賣了什麽書還來不及整理,所以,留下什麽也不知道了。”她歉意一笑。
我朝書櫃走去,書架上的亂很符合營業員的話,以一種主人都不知道的姿态,又豎又橫,寥寥無幾。
我找着《安妮日記》,那是我看的第一個悲劇,我印象深刻。戰亂,瘟疫與情窦初開,一個小閣樓,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個男孩。
長大後我就再沒有看過安妮日記,所以內容很模糊。只記得看書是在小學五年級秋天的某一天,那時候我們的教室搬到了頂樓,出了教室門就有一個很大的陽臺。
下課我們都在陽臺上跳橡皮筋,當然,偶爾我們也在那看書。
那時候我還不理解自然常識老師在課堂上說的一句話:不要在太暗的光線下看書,也不要在陽光下看書。我覺得這是矛盾的,尤其後半句,陽光那麽好,天亮看書才正好。
所以,我抱着書在陽光下看,眯着眼,後來受不了,轉個身背對陽光,我的影子投在書上,眼睛舒服了。
書架在斑鏽的欄杆上,才翻開我就看到了“瘟疫”這個詞,自然是不會讀的,翻了字典才知道。那時候我看書随時帶着一本新華字典,查字典是我的愛好,我覺得一個詞語用一句話或者另一個詞語來解釋,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而在對故事背景毫不理解的年紀看書,感覺就像青鳥掠過晴空,從天而降了一顆種子,一種沒有發芽誰也不知道是什麽的神秘。
我在書中不期然遇到了成長和愛情。這本書我依舊是當童話書看,小學的時候,我覺得我能買到手的所有書都是童話故事書。
我讀《安妮日記》其實是個契機,我第一次真正認識到男孩和女孩是不一樣的,我對林尚那一直由衷的歡喜就是喜歡,愛情哎,我心裏忽然充滿了嘆息。
然後,我的耳朵就像是忽然被打開,聽到了身旁許許多多的事,那些他們以前也在談論說笑,而我從來沒有在意的事,誰喜歡誰,誰暗戀誰,誰收到了情書。這些第一次讓我感到好奇疑惑,比如原來他喜歡她啊,她怎麽會喜歡他。
而我的第一次臉紅也是因為這本書。我剛看到女孩秘事,張旭跑來問我看什麽,問我借書。我就紅了臉說不借。他說我小氣,說他書都借給我,我卻不借給他。我有口難言就生氣了。很多天沒理他。
張旭也是脾氣倔強的人,我越不理他,他越來勁越是要挑事不停說我小氣,說我脾氣壞。而在那個年紀,我們就因為這件事互相正兒八經地讨厭起對方了。
因此五年級下半學期,不知道有誰傳說張旭喜歡我,我聽到後是很生氣很反感,至今我也說不出當時對這件事情的厭惡和排斥是為什麽。
甚至這件事情有一度讓我如坐針氈,仿佛它危及到了我的什麽,而事實上那時候的我什麽都沒有,有的只有一份最簡單直接的感情和情緒。
我大概讨厭的是他們把我和張旭說在一起,而我的感情只能向着林尚,這就是誤解和侮辱。
這件事情之後,張旭在我眼裏一度就是個二百五,他還做了一件成就風言風語的事,在有一天放學樓梯轉角他攔住了我,還直接問我喜歡誰。
在小學,五年級已經是高年級,我們天天被老師說高年級高年級,就都有了種自己是大人的錯覺。是以,我和張旭的對峙,就像一出嚴肅的電視劇,所有圍觀者都很配合,他們多半是張旭的朋友,而我身後是我的朋友,我們的樣子就好像要做一個一生的決定。
“常晏,你喜歡誰?”張旭第二次問我,第一次他用這句話攔住了我,我站住腳是沒回答。
“關你什麽事?”我很傲慢。
“你說啊。”張旭說道。
“我不說。”我說道。
“你不說別走。”張旭說道。
“我就不說。”我說完,我就說了,“我喜歡我林尚哥哥,說了你也不認識。”我驕傲把頭一揚,這種宣告讓我心裏莫名舒坦。
張旭便說他也不喜歡我。
我聞言,立馬有種想和他冰釋前嫌的感覺。
大家哄笑散開了,張旭也走了,他是跑着下樓梯,最後三階是直接扶欄跳下去的。
而我那天藏着心事是慢慢走下樓的,沒有和朋友嬉笑,所以有個可惡的男生嘲笑我說害羞了害羞了,被張旭表白害羞了。
對于這種明目張膽在現場造謠的人,我直接就狠狠瞪他了。班長的威嚴,他識相跑走了,笑哈哈的。
我是害羞,但不是因為張旭,因為自己心裏的悸動,我第一次覺得幸運,寫在書裏的愛情像海潮,是真實,淹沒了我。
我回到家,第一次看到林尚家門開着,沒有沖進去,我覺得這種相見不敢見的羞怯,是我對林尚感情的一個裏程碑。
我在掏鑰匙,林尚從對門出來,他說道:“晏晏,你回來了,怎麽不過來玩?”
我紅了臉,搖搖頭,拉開家門就蹿了進去,關門剩下一條門縫的時候才敢偷偷看一眼林尚。
林尚這一年十五歲了,個子拔高,模樣是少年特有的清俊。在門縫間,他的眉頭微蹙,神色微妙,也是少年特有的憂郁。他所有的神情,都好看。
我想着十二分的高興和羞怯關上了門。
不過我這羞澀矜持不過一晚,第二天我就因為昨晚沒有和林尚說話,早上特意早起半個小時,就為了能和他一起走一段路上個學。而我這麽做還冒着被我媽罵的風險,她肯定會說我不等弟弟一起上學。管不了了。
林尚看到我開門跑出來有些意外,問道:“晏晏,你怎麽起這麽早?”
“我想和林尚哥哥一起去上學。”我高興說道。
林尚笑了笑,笑意柔軟,問道:“早餐想吃什麽?”
“菜包,茶葉蛋,還有豆漿。”我說道。
林尚笑應了聲,下着樓梯。
林尚上初中後,因為學校比較遠就開始騎車上學,他推着自行車,我緊跟着他,說我自己以後也要騎自行車。雖然事實上我還不會,但我的思想已經會了很久了。
林尚說他以後有時間可以教我,我點頭,眼睛看到了熱氣騰騰的早餐店。
我們停下來買早餐,林尚給我買了早餐,他說時間還早讓我坐着吃。而我在啃包子的時候,他就在幫我剝茶葉蛋,褪完殼,他又把蛋掰成兩半,取出蛋黃。他知道我不吃蛋黃。所以他吃。
我們坐着吃早餐的時候遇到了樓下的一個阿姨,姓黃。黃阿姨四十多歲,胖乎乎,很愛開玩笑,她買完早餐在我們桌邊逗留了會,笑道:“你們兩個可真是青梅竹馬,一個茶葉蛋也分着吃。一人吃蛋黃一人吃蛋白,可真要好。不過,小尚,你怎麽讓晏晏吃蛋白,營養可都在蛋黃裏。”
林尚沒有應聲笑了笑同黃阿姨問了聲好。我說道:“因為我不喜歡吃蛋黃,黃阿姨。”
“原來是這樣啊,晏晏,我還以為是小尚不知道疼人呢。如果他不會疼人,你長大可別嫁給他。”黃阿姨瞅着我們兩個笑說道。
這話我以前聽肯定笑嘻嘻,會嚷着說不管林尚怎麽樣我都要嫁給他。但現在我隐約懂了點女孩的矜持了,是以,我“唰”地紅了臉,低下了頭。
“黃阿姨,您別開玩笑了。”林尚開口說道。
我聞言偷偷擡頭看了眼林尚,只見他也微微紅着臉,其實他的模樣我是分不出是害羞還是尴尬而微惱,只是當時的我沒想那麽多,因為我的心裏盛滿了歡喜,裝不下別的。
黃阿姨走了之後,林尚忽然想起了什麽,從書包裏掏出一本多啦A夢漫畫書遞給我說道:“不好意思,晏晏,這本書看的比較慢,借了這麽久。”這一年,林尚初三,要中考。
“沒事。”我笑說道,接過書塞進書包裏。
“你同學不會介意嗎?”林尚問道。
“你說張旭嗎?不會啊,反正他老是說他自己是男孩子,很大方。”我說道。
“你和張旭是好朋友嗎?”林尚笑問道。
“是啊。”我說道,我心想我們昨天那樣算是和解了。
林尚笑了笑望着我,說道:“第一次聽到晏晏說男同學是朋友。”
“因為我朋友太多了,還輪不到說張旭。”我笑說道。
林尚颔首,說道:“嗯,大家肯定都很喜歡和晏晏做朋友。”
我拼命點頭。我的确真這麽覺得,那時候我想不到自己不被人喜歡的樣子,反正覺得自己做什麽都很可愛,包括嘲笑別人。
五年級期末前,學校舉行了一次詩歌朗誦比賽,名叫小鶴之聲,因為向天飛翔的小鶴就是我們學校的校徽。
參加比賽的重任,一般來說,在我們班總是毫無懸念地會落在我的頭上。別說我是班長,五年級的我更是學校學生會大隊長,手臂上別着五條杠,簡直在整個學校也排得上名,國旗下演講都不知講了多少回。所以我對詩歌朗誦比賽是胸有成竹。
那年我們班的座位是先進帶後進的形式,所以我的同桌是個成績稍弱的女孩子,叫張莉莉。
小學裏,基本上成績一般的孩子都比較膽小,他們甚至害怕畏懼老師,因為有時老師很容易對他們失去耐心,面露失望。而小孩最怕的其實就是讓人失望。張莉莉就是其中之一,她很怕我們班主任蘇老師,蘇老師教的語文也是她很難過去的關卡,連上課被點名起來讀個課文,她都會緊張的結巴,老是讀錯字。為此蘇老師很嚴厲地批評過她,老師認為她沒預習。其實,她有。這些細節我都是後來回憶起來的,當時我真的沒在意我的同桌到底是什麽樣無助的心路歷程。
張莉莉很羨慕我能流暢讀書,更羨慕我能去參加詩歌朗誦,有一次我在讀稿子的時候,她忽然問我道:“晏晏,你說我能念詩歌嗎?”
我聞言笑出聲,我說道:“你連課文都念不好,上臺背詩歌肯定不行。”
張莉莉笑了笑轉回頭繼續寫她的作業,神色落寞還有點受傷,而我還是無知無覺,繼續背自己的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