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秒長大
六年級,是我小學的最後一年。這一年,大家都多少明白了離別的意思,整個學習氛圍都不一樣了。班級裏井然有序,大家團結友愛。小學的班級,是我最留戀的,因為那個時候我很明白集體的意義。反而越長大越孤冷,高中畢業的時候連同學會都沒有去。
不過那一年我和張旭的關系不太好。因為張旭對我好,班級裏又傳來傳去說他喜歡我,而我也喜歡他。那個時候我就總是聽不到別人的良言,卻活在別人無謂的口舌之下。是以,我對張旭很反感。他放假去哪裏旅游了,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不要。他拿過來放在我桌上,我就給他送回去,他再拿過來,我再送回去。
那時候完全不知道,我們兩個這個樣子更像一個笑話。
後來,我弄生氣了,我就直接把他送來的東西扔在地上。既尴尬又傷人。可我當時只覺得痛快了,還都怪張旭先惹了我。
總之那一年,我就不肯好好理張旭,張旭是又要對我好又要和我吵架,于是我們兩個別別扭扭過完了這一年。別扭到最後,連畢業同學錄都沒有好好給對方寫。他寫我讨厭,我也寫他讨厭。或許就是因為我們互相讨厭,所以小學畢業之後,我也再沒有見過張旭,也很少聽到他的消息,除了初一時通過的兩三封信,還有就是高一那年聽陳煥之提起一句說張旭去了新加坡。
我選擇的初中自然是林尚讀過的那所學校,當時林尚就在那所學校的高中部讀書。因此未來我又能和林尚同校兩年,這件事使得我對于小學的別離也不那麽很傷感了,我覺得似乎大家都是會奔赴更好的前程,是值得開心的事。
拍畢業照是在五月份,那天我特意讓我媽給我梳一個精致的辮子,要漂漂亮亮的,還別上了振翅欲飛的蝴蝶。
其實平時我都是自己梳頭發的,我手巧,三年級就會自己打辮子,後來我更是會帶梳子去學校,有時候課間幫我們班的女同學一個個梳頭發。記得有一次課間,我幫張莉莉梳一個很繁瑣的發型,梳到一半上課了,于是她的頭發是一半整齊好看一半披散在肩上,老師叫她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我們全班都笑得前仰後翻,老師也忍不住笑了。
這一天畢業照,我是早早來學校給她們梳頭發,就照着我媽給我梳的發型給她們梳。所以畢業照拍出來,我們班的長發女生都是同一個發型。
只是我的表情有點怪,因為張旭站我後面在快門一閃,茄子的瞬間扯我的蝴蝶夾子,我是氣得半扭過頭瞪他,而他也是瞪着我。我的小學畢業照就這麽定格了,我為這件事氣張旭足足氣到畢業。那天他還扯壞了我的夾子,弄亂了我的發型。
而畢業照發下來那天,我是把照片揣在書包裏帶回家,然後進門就哭了。
太委屈,年幼的我簡直沒法接受這件事情,我的小學那麽快樂,而我的紀念照卻這麽醜。
我爸媽不知道我為什麽哭,安慰我很久,他們都以為我是臨近畢業難受傷心,于是不停地和我說聚散有時的道理。
後來徐阿姨和林尚也來了,我弟弟也跟着回來了,他原來在林尚家做功課,他喜歡耐心的林尚教他勝過我。
最後我哭的緩過勁來了,才從書包裏掏出畢業照給他們看,我說我沒法讓大家陪我一起重拍畢業照。我很傷心。
徐阿姨看到照片就笑了,說道:“晏晏,你這畢業照不難看,拍的這麽特別,這才有紀念的意義。這個扯你發夾的男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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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旭!”我很氣憤說道。
我爸媽也附和說這照片不難看,唯獨林尚站着沒說話,肯定被醜到了。
我問他道:“林尚哥哥,我是不是拍的很難看?”
“不會,晏晏最漂亮了。”林尚笑說道。
我又悲傷了好一會才被安慰消停,但小學畢業照一度被我塞進了抽屜最裏面。
畢業照被毀了,我僅存的能制造美好回憶下功夫的就是畢業典禮上的演出。這一次,我們班是大合唱,唱獻給老師的歌,感恩校園師生情,也展望未來。
因此,我們唱兩首,一首是《不老的老師》,一首就是《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原野老師幫我們排練,因此照他的個性并沒有選我當主唱,而是選了最适合的,張莉莉。
那天唱歌,我們大家都唱得熱淚盈眶,後來我們很多人是抱頭痛哭,也抱着老師哭。那樣場景後來我再沒有經歷過,許多年之後到現在的我就算被感動也絕不會當着人面落淚,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會覺得那是過度和矯情的表現,甚至帶着不合時宜的尴尬。我們總是說長大了,就要堅強。
那年的同學會也是很熱鬧,我們像個小大人,終于可以正大光明相約出去聚會。
不過畢竟只是像大人,所以到底不是真大人,我們的聚會還是有局限性,是張旭的爸爸給我們提供了場所,就在張旭家的大花園裏。這樣,我們的父母也就放心了。
那天聚會,我第一次夜不歸宿,當然大家都是,那個年紀的歡喜真的是喝飲料都會醉,我們吃吃喝喝玩玩,後來一班三十個人橫七豎八地睡在張旭家的客廳裏。
第二天早上,我因為睡不習慣起的最早,摸索着從同學們身上穿過去到衛生間,路過廚房,聽到裏面張旭的媽媽和他們家阿姨在給我們準備早飯的動靜。
我上完廁所,跑到廚房去想問張旭媽媽借牙刷。
張旭的媽媽很溫柔,以前張旭被他爸爸打,他媽媽總是一臉隐忍難受地在一邊立着,眼裏噙着淚卻不說話。他媽媽說話輕聲輕氣的,聽到我喊她阿姨,回頭望着我微微一笑。
“晏晏。”張旭媽媽喚了我的名字。
其實我有點意外,昨天我們那麽多人一下湧到張旭家,張旭并沒有一一做介紹,所以我不知道張旭媽媽認識我。
“你是班長,阿姨經常聽張旭提起你,阿姨知道你還經常教張旭做功課。”張旭媽媽見我迷惑,笑同我說道,手是牽着我往樓上走,“阿姨帶你去樓上洗漱。”
“謝謝阿姨。”我點頭笑道。
我在刷牙的時候,張旭媽媽離開後不久折回來,手掌裏捧着一對蝴蝶夾子,和我被張旭弄壞的那一對一模一樣。
張旭媽媽幫我梳頭,她笑同我說道:“張旭很調皮,在班級裏一定經常欺負你們女同學。”
“是啊。”我直言不諱。
張旭媽媽輕笑出聲,說道:“那天他是不是扯壞了你的夾子?”
我點頭,告狀道:“他還毀了我的畢業照!”
“那你是不是很難過?”張旭媽媽問道。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實在是對不起。”張旭媽媽說道。
“阿姨,為什麽你和我說對不起,是張旭應該和我說對不起。”我奇怪說道。現在想想小時候是非真明白。
“張旭其實很想和你說對不起,但是他和他爸爸一樣太愛面子了,明知道做錯了卻不敢承認。他那天回來很難受,拿着你的夾子問我能不能買到一樣的賠給你,我幫他買了,可他又不敢給你。”張旭媽媽笑說着,幫我梳好了辮子,将這對蝴蝶分別在兩邊。
想到以後分離,我不由大度道:“我原諒他了,阿姨。”
後來張旭看到我頭上的蝴蝶,我記得他的臉“唰”地紅了。不過他始終沒有和我說對不起。
這一年暑假,為了恭喜我畢業,林尚給我送了一只泰迪熊。其實我原本是不喜歡泰迪熊的,我小時候有點不像女孩子,對毛茸茸的玩具并不感興趣,所以我是林尚送了我泰迪熊之後,我才對這泰迪熊有了感情的。
後來林尚又給我送了兩只,分別在我初中畢業和高中畢業的時候,再後來,他沒有再給我送,我長大後就自己開始給自己買,路過哪遇見了泰迪熊我都要買一只。因此有人問我是不是很喜歡泰迪熊,我其實回答不出來。
。
我的思緒想到這,不由嘆了口氣,手上找書的動作也停了,因為我心裏很感慨,感慨人為什麽要長大。适時,店裏的營業員正在不斷換歌,我心想如果現在這家書店裏忽然放起那首《不想長大》,我就像小時候一樣妄為,跑去向林尚訴衷腸,還有認錯。
然後,真的響起了《不想長大》,我就慫了,真是人運氣不好沒膽量的時候,随便自己心裏想想都會被嘲笑。
心裏的話沒法說出來,只能做些其他的事情,于是我買了一箱書抱着回家,累死。心裏還在想不長大時的快樂,我記得那時候我喜歡着林尚卻絲毫不會憂慮他喜不喜歡我這件事,也沒有那麽多衡量和比較。
而開始會憂慮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初一那年,我在學校看到林尚和一個個子高挑,遠看氣質很美的學姐走在一起,然後就在那一個瞬間,我心裏的小魔鬼就綠了起來。
于是待兩人走近,我看清學姐臉上長着許多青春痘之後,我才心理平衡些。
我記得那時候林尚并沒有給我介紹那位學姐,是學姐問了林尚我是誰。林尚說是鄰居家妹妹。
那位學姐就笑和我打招呼,誇我長得可愛。
我不怎麽高興,瞅着那學姐就問道:“為什麽你臉上長了這麽多痘痘?”
別說學姐被我問懵了,林尚也是一怔。那學姐的臉漲的通紅,痘痘也更紅了,一張臉顯得很尴尬,看上去她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青春期難免的,最近已經好多了。”學姐最後努力笑了笑,擠出一句話。
“那我可不要像你一樣。”我補刀道,純粹為了心理痛快。那時候的我真的是很自我。
林尚第一次對我皺起了眉頭,他不高興了。我其實心裏也意識到了一個禮貌問題,但情緒淩駕于我的理智之上,林尚的态度反而讓我更讨厭那個學姐。
“長痘痘不好看。”我死撐着面子,硬梆梆說了一句。
“晏晏!”林尚終于開口,輕斥了我。
我咬着唇不說話,臉也是通紅,轉頭走了。後來放學的時候,我還在惴惴不安回家的路上會不會被林尚教育。結果林尚卻像忘了這件事一樣,面色如常。我稍稍放心,可心裏的在意就像那個愛發脾氣的小男孩,為克制脾氣兒在木樁上敲的每一個釘子都是永遠的痕跡。
這件事是我對林尚感情的一個轉折點,我第一次有了嫉妒心和羞恥感,我對林尚的感情開始充滿顧慮和反省。喜歡林尚這件事就像一面鏡子讓我不停不斷地意識到自己的自私。
初一下半學期,我來了月經。我覺得月經對一個女孩來說真是太奇妙,我的心緒變得很敏感細膩,而且因為初中的競争遠比小學厲害,原本一直拔尖受關注的我變得很普通,于是那時候的我心裏就有了很大的落差,接受不了。我一下自卑了。
初一剛開始的時候,我原本和小學好些同學都還保持通信,某一天,我忽然不想寫了。我開始覺得有點沒法面對自己,我有點小憂郁了。青春期開始向我走來。
我開始漸漸在林尚面前變得話少,我意識到我好像也沒有什麽值得說道的事。
我初中念的那所學校,很嚴,是所私立學校,全市唯一一所有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學校。我記得當初選這個學校的時候,徐阿姨就和我爸媽建議說去另一所公立學校比較好,她不認為過嚴追求升學率的學校就是好學校。她以為對于孩子來說,一所好的學校應該是有良好的人文環境,能尊重個性的發展。徐阿姨以前勸不住林尚,很想勸住我,可是我和林尚一樣固執,甚至比林尚更固執,因為連林尚也勸不住我。我當時希望的只是能和林尚一起上下學,卻高估了自己的适應能力。
我呀,是真的很讨厭我的初中,尤其是初二的那個班主任,他以打擊學生自尊心為教學方法,以為這樣就能激勵人奮進,曾經一度讓我很崩潰。他是我們班所有同學的公敵,簡直苛政猛于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