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勇
我擡着書太累了，走不動，就到途中的公交車站休息一下，假裝自己在等車。
坐下來，喘一口氣，我就接着思考我一直在想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我初中一開始就沒有選私立而選擇了去公立，我是不是會比現在好一點。
我得不出答案，感覺有得有失，一個人因為意識到自己渺小而自卑，其實不算壞事，至少我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學會思考的。只是我的脾性變得有些瞻前顧後，之前光要不要對林尚表白這事就猶豫不定了很多年。後來前段時間林尚說出來了，但我們的感情又沒有那麽簡單快地發展下去。甚至說，我心裏一點也不快樂，還充滿了憂慮。時常在想為什麽林尚這麽好，我卻做不到，更要命的是，我完全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才是正确的。
唉，為什麽林尚這麽好？這個感嘆，如果我這輩子不能好好和林尚在一起，我就能感慨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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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那年，我們班換來了一個新班主任，教數學，圓臉，個子不高，但怒目皺眉是他的标準表情，因此看上去很兇很有氣勢。
他最喜歡的比喻就是造糞機，沒錯，說的就是我們。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出很難的試卷看我們一個個考哭，當時我們班自考的平均分從來都只有及格線。因此适應他這種方式的同學，校考普通卷是簡單哭了，然後很多同學簡直就理解了老師的良苦用心。
也就是因為在他這種鐵腕下艱難求生過，我才明白到在我小學裏，那些成績不好不受老師喜歡，總挨批評的同學，日子有多難受。小孩，一點事都是大事，更何況是被那時候于我們而言是神聖的師長讨厭，這簡直是要憂郁起來自暴自棄的事。
我有段時間幾乎快這樣了，那時候的認知并不完整，被老師罵也都是因為成績，所以也都會以為是自己的錯，一度被強烈的羞恥感包圍了。
而他那時候對我們最常說的話就是：你管別人做什麽？管好你自己的事！
我們都被教育的警惕而冷漠，每一次他把人叫出去站在走廊上批評的時候，我們教室裏的人還能管自己看書學習，那刺耳的聲音似乎真的就能和我們無關。老師的罵在成績面前都是無是非對錯的，被傷及人格，心裏難受也要先找出這次考不好的原因。
還好，後來，林尚來解救了我。
那天是這樣的，臨近期中考，前一天我們剛考了一個模拟考，那時候數學已經是我的弱項，我考的并不好，分數低于平均分。這種情況在我們班都是要被請喝茶的，而且都是露天的，也就是當衆被罵。用那個數學班主任的話說就是讓你們有點羞恥感，好好想想腦子長起來到底是做什麽的。
那天被罵的人還是挺多的，我們一溜排□□個人，他是挨個罵過來，還拿着我們的試卷，根據每個人不同的錯誤生動形象，罵起來是不重複，簡直敬業用心到無可複加。
而我們也就這麽低着頭，由着他罵，誰也不敢抱團取暖一起反抗，深深地如老師所願沉浸在自己的反思和漠然裏，當然還有膽戰心驚。
其他老師和學生往來走過，沒人停下腳步，停下腳步看的也只是為了笑，畢竟那老師罵人還是精彩絕倫的，只要被罵的人不是你，你總能找到笑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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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一個同學有沒有理想的高中理想的大學，那同學說有，他說很好，他看到了他和他理想的學校就像平行線。他還說有能力的人有想法叫夢想，沒能力的人叫癡心妄想。
我正在想自己是不是癡心妄想，還有輪到我會被罵什麽，就聽到了林尚的聲音。
那年林尚高三了，學業繁忙，我也不知道他從哪裏來的。總之，他來了。好像踩着風火輪，風風火火出現在我們面前，我不是說他很匆忙的樣子，而是指他要發火的樣子。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林尚發火，所以那天被震住了。
我們的數學老師姓劉，林尚喊他劉老師，林尚會認識劉老師只是通過我，據我所知他曾經并沒有經歷過劉老師，所以當時我為林尚捏了一把汗。
林尚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劉老師，您有教育學生的責任，但沒有侮辱他們的資格。”
我不知道別人怎麽想，但作為渾噩迷茫，甚至自我掙紮了大半年的我來說，林尚這句話對我有醍醐灌頂的作用，我一下就委屈地紅了眼睛。
而那位劉老師一下面紅耳赤，他瞪着林尚，唇有些顫抖，他臉上閃過憤怒難堪還有受傷，他說道：“我這是為了他們好！我在用我的方式在教育他們當下什麽是最重要的！”
“我并沒有質疑您做老師的能力，我聽說您經手的班級升學率向來很高。但是我想如果您能用更得體溫和的方式，您的學生才能更好的理解和配合您。”林尚擲地有聲說道。
我看劉老師的樣子是很想說林尚多管閑事，但他又不得不承認林尚說的是對的，因為其實我們心裏都很清楚，林尚不是在多管閑事，他在糾正一件錯事。
我看着林尚，覺得他會發光。年幼的時候愛用大詞，所以那時候在我看來林尚身上的光就是愛和勇敢，還有正義。
林尚拉過我的手，對劉老師說道：“常晏是我的妹妹，劉老師，我不希望她被人粗魯對待。成績不穩定并不是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所以這不該是她被人否定的原因。”
說完，林尚拉着我就走了。而我在走遠後就忍不住哭了。我從小到大在林尚面前哭過很多次，卻還是第一次這麽無助。
我抱着林尚哭，好像僥幸還生于世界末日。林尚安慰我，他的聲音又輕又柔，他對我說道：“明年轉校吧，晏晏，明年我不在這，我不放心你，而你也不适合這裏。”
林尚還和我說對不起，他知道我選擇這個學校有因為他的原因。我覺得林尚太善良，他想背負我該替自己感情埋的單。
初二那年是我感知的最多的一年，我幾乎改變了性情，從外向熱情的人變成了一個人內斂安靜的人，以至于後來遇見我的人，還有人說我文靜內向。其實我只是學會了傾聽和思考，人一旦想得多，話就會少了。而我年幼，一時思緒太多，我就找不到表達的方式，幹脆安靜了。
初二開始，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思考林尚是個什麽樣的人，這個問題也是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
思考的結果是，林尚在我心裏是美好的。于我，他優秀勇敢，長得好看，也有人格魅力，他心善有力，所以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就耐心帶我回家。
想清楚這個，我開始覺得我和學校裏其他仰慕暗戀林尚的女生一樣，我并沒有因為年幼的交情和鄰裏的關系離林尚特別近。而我，也漸漸喜歡這種方式，我開始莫名不敢離他太近。現在想想原由，或許是因為我知道自己還不具備和他同行的能力和品格。而我又不願意使他負累。
初二那年，我們班教室外的走廊恰對着籃球場，我經常會趴在那看林尚打球。我們學校的籃球場像連綿不絕的海洋，一個連一個，總共七個，盡頭是兩個排球場，人頭攢動的時候，氣勢如潮，但我總能一眼找到林尚。那時候我腦裏總在幻想，幻想未來的我能有什麽出色的地方，林尚會喜歡上我，我們能成就青梅竹馬的故事。而那時候我所能想的出色的地方，不過來自于我閱讀的書籍，而我自己對出色沒有定義，我想象的就是林尚對我說晏晏，你真是一個善良的好女孩。然後我們相擁，我們結婚。而現在想起這個，我不由面紅耳赤，并不是我羞于善良，而是我羞愧于自己至今和當初一樣，對善良和原則一事不得要領。我就像搖晃不定的船在人生的海洋上無法自立自強，對自己都沒有一個清楚的認識，時時茫然困惑，受盡他人影響。所以，我猜不透林尚，得不到他。
而林尚他卻總好像很堅定的知道自己要什麽，在他身上我總能感受到不畏他人言論的力量。
林尚曾在課堂上被問及展望規劃未來的事，老師喜歡他，期望他有偉大的抱負，而大家也都覺得他那樣的人就該前程似錦，不想他說只希望以後能和喜歡的人兩情相悅，好好努力生活。
這種太過平凡簡單的未來，在學生時代，青春旺盛的我們其實領會不了這個意義，所以大家只關注激發林尚有這種想法的人是誰。我當然希望是自己，我相信那時候喜歡着林尚的女生也都是我這麽希望的。甚至對于看上去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林尚也能這麽俗氣感到十分欣喜，比起努力走到他那種優秀的地步，可能我們更喜歡他走下來，因為那樣更快更簡單。
而這些只能想想。其實初二那時候我身上還殘留着些年幼的妄為大膽，在許多女生誤以為我是林尚的妹妹來找我幫忙情書的時候，我也受了啓發給林尚寫過一封情書，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文思如泉湧卻也是搜腸刮肚，反複斟酌。
寫完信的第二天是周六，林尚高三依舊有課，我就在家翹首等他回來。林尚不喜歡我幫別的女生遞情書，我也不喜歡，但我心軟，挨不過人求，且我有種感覺林尚不會喜歡她們，所以我就遞了。再況且，這于我自己何嘗不是投石問路，我總覺得我對林尚來說多少還是特別的，樓下黃阿姨到現在還常開我們玩笑，我也沒見林尚不高興。
信，自然不能在家門口遞，所以等到林尚快回來的時候，我揣了信打算跑到小區樓下，在我第一次遇見林尚的沙地等他，然後把信給他。
可我才走下樓到拐角，就聽到了徐阿姨和黃阿姨說話的聲音。
黃阿姨又在笑和徐阿姨說我和林尚青梅竹馬好，以後結婚知根知底有多好的預測。
這個玩笑，不管是我媽還是徐阿姨以前都是一笑置之的，我覺得那就像默許和心照不宣，而這一次在人後，我卻聽到徐阿姨用一種我從聽過的嚴肅認真口吻對黃阿姨說道：“黃姐，以後你就不要這麽開兩個孩子的玩笑了。現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這麽開他們的玩笑，不合适。以後怎麽樣誰也不知道，不恰當的玩笑只會影響他們單純的感情。”
我聽到這話不知道為什麽莫名臉紅，或許是為了自己的自作多情，一種自卑，覺得被人不喜和嫌棄的情緒蕩起在我胸口。我內心其實是一個對感情很絕對的人，在感情上中立中肯的話于我而言都是拒絕，是以我悄悄退了回去，回了家回了房間，我默默流淚。那時候是那麽容易憂郁，所有的事情都會引起我的反省。我想起我年幼的霸道自我，我挺難受。所以，信最終沒有送出去，我放進了書包裏，想撕了扔到公共垃圾桶裏，以免被人看了去。
周一，我弟難得和我一起出門，像個小尾巴。我開門的時候，林尚也正出門。
我弟弟看到他很歡喜，一人高三大家高三，我和我弟弟都好久沒去林尚家打擾了，平時我和林尚還一起上下學能見面，他還真是很難得見到林尚的，高興地像小狗搖尾巴也是很能理解的。
而我見到林尚是做賊心虛似地就忙轉過身假裝鎖門，許是我轉身的力度太大，方才掏了鑰匙書包拉鏈沒拉上，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從我包裏掉了出去，落地的聲音像是一封信。
我一怔，忙要回身去撿，我弟弟已經先我一步拾了起來。他小學五年級，那個年紀的男孩子似懂非懂又很有好奇心，看到信封上面是我的字跡，就嚷道：“姐姐，這是你給誰寫的情書嗎？你有心上人了？”
我一把奪過來，漲紅了臉，氣道：“你胡說什麽看到信就是情書，你才幾歲，羞不羞人？”羞人，我心想。
“可你上面寫了致親愛的你。”我弟弟一向是個實誠的人。
我很想記起我當年是什麽樣的心情和勇氣在信封上寫這幾個字的，但現在的我怎麽也記不起來了。
我尴尬地扭頭沖下樓去，我弟弟還在身後和林尚求證說着：“林尚哥哥，我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我在拐角頓住腳步，驚愕扭頭看向林尚，他也望着我，皺着眉，像是生氣也像失望，他肯定不喜歡分不清眼前什麽事最重要的女孩，他肯定覺得我成績下滑是因為早戀了。給我一條地縫。
我落荒跑了，那天我難得沒有和林尚一起上學。而現在的我和那時候的我一樣，對林尚抱着這麽多小心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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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高考結束後的那個夏天，我們所有人為他感到高興，而林尚的成績也值得高興。
于是放榜那天，我們兩家人一起出去吃飯慶祝。聽林叔叔說林尚要學生物學，研究動植物，将和環保相關。
林尚的選擇和決定總是讓我覺得明亮，雖然得知林尚會離開我們的城市北上，我眼裏有陰霾，可心卻被照得透亮。于是，我們一起舉杯的時候，我笑得很開心。我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由衷地祝福。
餐後，大人們打算散去，我弟弟一和林尚在一起就如從牢裏出來放風的犯人，鬧不住地想去玩去吃，于是，林尚又帶着我們兩個小的去玩。目的地自然是毫無新意的游樂場。在去的路上，全程，我那一向算內斂的弟弟開啓了話痨模式，對着林尚問東問西，可以看得出他也很崇拜林尚，就如同我一樣。而我小的時候比我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我微笑表示很理解，破天荒沒有嫌棄他煩，畢竟我已經不敢對林尚這麽親近，卻想聽他說話看着他，我弟真是幫了大忙，漂亮。
夏天的游樂場很熱，又是暑期，人很多，人群熙攘，人頭攢動。
我們逛了一圈，發現我弟根本什麽都不想玩，他恐高怕死，雲霄飛車過山車一類是打死不玩，而旋轉木馬之流他又嫌棄是女生玩的。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欠揍的寂寞孤傲，他還抱怨說不知道為什麽游樂場沒有适中的游戲。
于是後來，我們排了半個小時的隊玩了五分鐘的碰碰車就決定休息一下了。
林尚給我們買了冰激淩，我弟又忽然尿急跑開了，于是我手裏握着兩支冰激淩，左舔一口右舔一口免得冰激淩融化了。
林尚站在我身邊吃着他的冰激淩，笑道：“晏晏，你把小聚的冰激淩吃了，他會生氣的。你是故意的嗎？”
“可是，融化了。”我無辜舉了舉冰激淩說道。我小時候是愛把我弟弟欺負哭，不過長大後的我還是挺會照顧他的，但是冰激淩要融化這事不歸我管，而我又不想一只手粘噠噠的，只能吃了它。
林尚瞅着我笑了笑，我早已經不敢和他對視了，紅了臉扭開頭繼續吃冰激淩。
“晏晏。”林尚喚了我一聲。
我不得不轉過頭去看他，只見他很認真地看着我，和我說了很認真的話。
林尚說道：“晏晏，你要好好讀書，但不是為了第一名，只是為了将來有更多的選擇。我相信你将來會有很多更多更好的選擇的。”
我的臉紅熱得能融化冰激淩，脫口而出道：“林尚哥哥，我真的沒有早戀！”我在意的還是那天的事情。
林尚微怔，我記得他臉上也不自然一紅，轉瞬即逝，他笑道：“我知道。我說的選擇不止是愛情。”
從林尚嘴裏說出愛情這個詞莫名讓我越發的臉紅心跳，我聽到自己的心劇烈跳着，振動着耳膜。
“總之，你好好讀書，以後去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城市和大學，我——”林尚停頓了會，而後笑道，“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我抿嘴點了點頭。
我們說的話很少很短，冰激淩卻融化的很快，我們手上都滴上了黏糊糊的冰激淩，我趕忙大口吃，林尚從口袋裏掏出紙巾給我擦手。我弟回來了，看到我把他的冰激淩咬了那麽多，跳起來落下去，林尚只得帶他去再買一支。
而我站在原地拼命吃着冰激淩莫名難受，雖然剛才明明是受了林尚的鼓勵，可我所在意和看到的還是林尚之所以和我說這些，肯定是之前真的覺得我早戀了。這種感覺就像滴在手上的冰激淩是擦幹淨了卻擦不掉那黏糊糊的感覺，我有種真心無奈之感，畢竟我很希望在林尚心裏我是很好的，我想讓他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一分也不會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