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歷險記一般

高一的時候,我和陶晶同班了。當然還有陳煥之。

開學軍訓的第一天,我看到陳煥之一時沒有認出來,他先叫的我,然後我就訝異擡頭去看他。

我不能不訝異,因為陳煥之小學雖然很不乖很有存在感,但他其實是個瘦瘦小小的男生,排隊總是第一個。不想,不過初中三年,他拔高到快一米八,感覺和林尚差不多高了。只是他太瘦,在我看來就是竹竿毫無美感。

可就是這麽一個人,第一天就有女生讨論他。我匪夷所思着,絮絮叨叨和陶晶說陳旭之小學多不乖。而更讓我驚訝的是,陳煥之小學成績一塌糊塗,高中成績好飛起來,尤其理科。不過唯一沒變的是他的個性還是很酷很冷,朋友一堆,話很少卻是朋友的主心骨。這麽一想,難怪有不少女生暗戀他。

說到這裏我要嘆一口氣,因為我做為陶晶最好的朋友真不知道陶晶和陳煥之怎麽對上眼的。只能猜到一些。

陶晶高一的時候挺紅火的,因為她也很酷,很有個性,長得又不錯。洋洋灑灑的一個人卻充滿神秘,那一個憂郁的女子,就像結着哀愁的雨天丁香。

這句話不是我說出來的,是當時我們級段一個小文青給陶晶寫的詩。那個文青是個尊重文學原創的人,特別在小詩後面注明:這不是我的原創,從前從前我只是讀過戴望舒的《雨巷》,遇見你之後我才明白了它。你讓我明白,美,就是一種有感而發。

其實,當年我也愛憂愁,因此這個小文青并沒有酸到我,但是酸到了務實的陶晶,我記得陶晶當時把信紙一折,說了一句:“非要說我是雨天的丁香,為什麽不是晴天明亮的丁香,是想說我黑嗎?”

所以,情書,要慎重些,除非你的文筆好飛起來,除非那個人也期待你的情書,否則真是寫什麽都有可能被人挑毛病。

後來陶晶婉拒了那個男生,而那個癡情的男生是別班的,我們一班,他五班,當時我們的教室在走廊這頭他在走廊那頭,于是他每天下課穿過人山人海來到我們班窗口看陶晶。陶晶說他哀傷的神情就像瞻仰遺容。

再後來那個男生不看陶晶了,不是因為他被陶晶的不解風情傷了,只是他的癡情感動了另一個女生,女生和他有了共鳴,據說兩人後來交往了。他們的故事就像卞之琳的《斷章》。

回頭說起這些,感覺學生時代就是充滿詩情畫意的,簡直是不可多得的人間好時節。不過,我沒好好珍惜,因為我是個眼界很小的人,一點事情就能讓我憂傷,而且一旦我瞅住那一點憂傷,我還就不放了。十六七歲,花雨季,我長了一臉的痘痘。一臉的。

我很記得我看見臉上長的第一顆痘痘的時候,我媽安慰我說大概是上火了,于是我也沒太在意。誰知道,後來它們就在我臉上此起彼伏,此消彼長,最後全面爆發,惹得我的脾氣也全面爆發,宣告着我青春期的全盛時代來臨了。

高一的時候,我在心理上是覺得自己是個很孤獨特別的人,畢竟我和那麽多長痘的人暗自比較也沒發現誰的痘痘比我多,是以我覺得自己肯定有什麽過人之處,命運才會這麽眷顧我整我,但行為上經過初中三年的緩沖,我已經接受了我不再優秀的事實。所以,我的高一用一個字就能形容:平。若是對往事親切一點,那就是:平平。

我把我自己困在自己的思想裏,無端地在腦海裏想象和際遇,卻在每次給林尚打電話的時候詞窮。

于是我和林尚的電話越來越簡單,我那段時間也變得越來越不會說話,每天遇到什麽有趣的事明明在腦裏想好了要怎麽和林尚說,但是一聽到他的聲音,哪怕他的聲音裏有一絲很不易察覺的倦怠我也能捕捉,然後就足以澆滅我鼓起的所有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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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還很相信了一件事:四歲一代溝。我覺得我于林尚是不是很無趣,畢竟我講的什麽都不過是學校四方牆內的小事情。

比如有一次我興致勃勃地和林尚說班上有一個男生抄試卷抄的太忘情了,把對方的名字都抄了下來,被老師罵的狗血淋頭的事。我覺得這事可以說是我近期學習生活裏最逗的事,但是于林尚他就是輕笑了一聲,然後就問我文理分科意向。

做為學生,放學其實不太想聊學習的事,就像下班不想聊工作一樣。我握着電話慢吞吞說道:

“文科吧。陶晶可能也會選文科。”

“晏晏,你是因為陶晶選文科才選文科的嗎?你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麽嗎?”林尚問道。

“能考上大學就好,看分數線能上哪,有什麽選擇就學什麽吧。”我說這話的時候,莫名有點負氣,我不喜歡自己這樣的消沉,卻偏要這麽說。或許是因為我想用這種方式去激林尚鼓勵我,我那時候的心态就像一個孩子。

“晏晏,你應該好好想一想。”林尚頗有些語重心長,語氣就像我勞心的兄長。

林尚這句話在我心裏盤旋很久,直到周末,我去陶晶家做作業,這句話還在回蕩。

我埋頭寫作業,餘光見陶晶也在很忙,擡頭一看才發現她并沒有在做作業,而是在玩貼紙。

玩貼紙,一把年紀還玩貼紙,還貼在日記本和桌案的小魚缸上,我問道:“你還在寫日記?”

“習慣啊。”陶晶說道。

我撇嘴不以為然。

“因為我怕自己什麽時候變了,怎麽變的都不知道。”陶晶說道,“我看以前的日記本才知道我以前的夢想是當一個作家。”

我訝異,陶晶的個性和樣子真看不出對寫作的欲望,我那時候對作家的理解就是多愁善感。

“你呢?”陶晶問。

“現在呢?”我問,我們異口同聲。

“你先說你的夢想,我想聽。”陶晶說道。

這個問題我想了很多天了,半晌我說道:“好像小時候我想當獸醫,專門給魚看病。”我望着魚缸隐約想起了這個夢想,說出口之後,一種真實感才湧上心頭,一股不知從何飄來的泥土青草香萦繞在我鼻尖。我深呼吸一口氣,那氣息就消散了。

“那你選理科吧?”陶晶說道。

“可是,我理科好差。我寧願背五篇文言文也不想做一道物理題。”我盯着物理試卷好苦惱。

“學。”陶晶一個字說道。

“那你選什麽?”我問道。

“文科。”陶晶不假思索說道。

我看着陶晶,忽然感覺到一股力量,我點了點頭,問道:“所以你以後要當一個作家?”

陶晶點頭。

那是我和陶晶第一次說起夢想,這個結果我本來可以和林尚分享,可是我沒有。因為我一想起林尚的臉,我就覺得要更努力點,要更藏得住一點,等我真的做好一些事情了再告訴他,我不願意再像小時候一樣一點事就叫嚣。

我高二申請了住校,因為我發現我離家在學校的時候人比較平靜,和我媽少了沖突,大家兩相安,而且我能花更多的時間在學習上。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只有我自己知道的隐秘原因就是,我有意避開我和林尚之間的電話,我總怕太多的聯系,遲早我的無趣會讓林尚離我越來越遠。況且我還一臉的痘痘,我真有點自卑。

我高二和陶晶分了班,住了校,陶晶依舊通校,每天給我帶早餐。

或許陶晶和陳煥之就是那時候對上眼的。高二我和同樣選了理科也住了校的陳煥之還是同班同學。陳煥之一直倔強遵從信仰一般非要坐窗戶邊沒有換過位置,所以很多時候,陶晶從窗口給我傳早餐都是經過陳煥之的手的。漸漸地,陶晶也會給陳煥之帶一份早餐。

我是因為陳煥之遞早餐的那一點情份,再加上是小學同學,慢慢和他成了能聊兩句的朋友。而熟悉之後,我對陳煥之的一個印象就是摳門,他對朋友怎麽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對自己很摳門。有一次,我們省級教育局領導下來檢查,學校要每個班級自查儀容儀表,我們班主任說陳煥之的球鞋太髒了,希望他換一雙。

陳煥之是吊兒郎當地站那說家裏就這一雙鞋。我一看,他的球鞋的鞋面都破了些。

班主任對這種成績好但不聽話的學生是很無奈,皺着眉負着手,說道:“去買一雙新的。”

“朱老師,我們又不是希望學校,慈善機構,我穿破球鞋,領導是不會怪學校善款播用不到位的。還是,教育局有規定穿破球鞋不準上學?”陳煥之笑了聲說道。

我對陳煥之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後來更是,因為這樣一個連球鞋都舍不得花錢買的人,後來對陶晶是賺一萬舍得給她花九千。不過眼下的不可思議我是覺得他臉皮真厚心态真好,若是我窮到買不起一雙球鞋,我一定會覺得擡不起頭的。我懂得內在美最重要,也懂得人窮志不窮的道理,可是真讓我做,我真的很難做到,至少需要一個很長很長的心理周期。

高二那時候,我是真的很難從陶晶和陳煥之身上找到共同點,一個慷慨大方,一個小氣巴巴,我還能用世俗的口吻說他們門不當戶不對,壓根沒想過他們兩個會擦出青春愛的火花。真是人生就像歷險記,會有很多奇妙和意外的事情發生。

比如我怎麽也想不到,以前一向巴望着放假的我,如今會緊張害怕于假期的到來。因為大假一來,林尚就回來了。

高二是我長痘長得最厲害的時候,對于那個寒假的記憶除了我媽給我熬的中藥的苦味,就是我心裏的苦了。誰經歷過誰知道,看到喜歡的人連頭都不敢擡,笨拙的不像自己是有多痛苦。那時候,我每次見完林尚,回家都忍不住要掉幾滴眼淚。

那年年三十,因為我們大了,我媽不再強制我們守歲的方式,所以我被我弟拉着去林尚家守歲,他說三個人一起玩牌下棋,看看春晚能更好的消磨時間。我真是拒絕不了我弟的提議,又恨死他的提議。因為我埋頭玩彩色游戲棒,連一眼都不敢和林尚對的樣子真的很奇怪。我從來沒有過的局促不安。

于是玩了兩盤,徐阿姨叫我去和她一起看春晚,我就借口走開了。勝與負我也都不愛較真了。

不過說是看春晚,我的心思也沒有在春晚上,我趴在沙發扶手上看縮在殼裏冬眠的貝貝,天知道我有多羨慕它,羨慕它能睡在一個角落沒人打擾。那年的我恐怕全身都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只怕和人對視。怕別人看到我的臉就露出訝異的表情,然後張了張嘴就問我怎麽長這麽多痘痘。傷人,不禮貌,而每次被人問被人傷,我都會想起我也曾這麽無禮對待過別人,還當着林尚的面,我就又會陷入一種懊惱難過的情緒中。我難過到什麽程度呢,我竟覺得不如回家做作業,還嫌老師布置的作業不夠多,不夠我靜心的。

總之,我是從那時候開始确切地覺得我和林尚的關系是越來越淡了。他很少同我說話,我也不敢看他的表情,于是漸漸的我也就失去了對他感情和情緒的判斷力。

而有些事我更是後知後覺,當我和林尚走在一起,樓下黃阿姨不再開我們的玩笑,而是說道:

“小尚真是越來越帥了,大學裏談女朋友了吧?趕緊的早點找個對象,畢業就早點結婚。”

我聽到黃阿姨說這話,心裏是刺痛,難受的眼眶是偷偷紅了,扭頭就徑直先下了樓,連禮貌的一聲招呼都維持不了。

我感覺我第一次看到了林尚背後有一個廣闊的世界,他能去很遠的地方遇見很多美好優秀的人;而我,可能只是他世界裏童年的一個普通代名詞,狹小又狹隘。

我的情緒糟糕透了,所以當林尚追上我,和我說什麽明年高三的我和明年大四的他是一起畢業的,我沒有什麽回應,還很自暴自棄地說道:“說不定我考不好要複讀呢?”我不得不承認我是故意的,這樣的我簡直在簡單粗暴地對林尚無理取鬧,仗着他待我如妹妹。

“你不會複讀的。”林尚說道。

我悶不作聲。

林尚笑了笑,問我道:“為什麽選了理科?以後晏晏想做什麽?”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喜歡文科,背的太多了。”我低聲說道,說罷就低頭往前走。青春期的我

沒法對着喜歡和親近的人好好說話。我曲折的心思也是歷險記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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