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封情書

沒有經歷過的事情第一次發生的時候,于我而言,都是大事件,好事會欣喜若狂,壞事則呆若木雞。當時我就是這樣,即便這件事情不是發生在我身上。

高三的時候,陶晶也住校了,她住校的理由和我的相似,都是為了避開父母,只是她是因為煩父母吵架鬧離婚。據陶晶說她的父母是因為生意上的事意見不合,從早吵到晚。

陶晶說這些的時候,神色輕松自若,我完全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在我的印象裏,陶晶的父母都是很和氣很客氣的人,每次我去他們家,他們都很熱情地招待我,完全想象不到那樣理性模樣的兩人能吵起來。

“人好和吵不吵架完全沒有關系。”陶晶說了一句。

那時候的我有一個觀點,那就是人如果有意識去克服自己的性格缺陷是能避開與他人的争執的,所以我對陶晶的話不是很理解。而陶晶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晚上要不要去食堂吃飯。

我搖搖頭,去小賣部買了面包就殺回寝室了。高中的住宿條件雖然比初中好多了,但高三緊張時間緊迫,校園生活也沒到那種可以慢悠悠的程度。況且,我洗澡都要趕在我對床那個只學習吃飯,其他生活都丢掉的鮑同學面前。鮑同學難得洗一次澡,視時間如性命,我還要和她搶聽起來好像有點過份,但是如果你經歷過她用過的浴室,你都會毫不猶豫要殺在她之前。

高中條件好在每個寝室都帶了一個洗手間,一個蹲坑,一個洗手臺,還有淋浴花灑,住八個人。按理說這樣的條件給我已經是很好了,但是鮑同學總會讓公共浴室的情況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寝室浴室裏,比如用過的衛生巾直接丢在牆角,而且還不帶卷一卷,就那麽大剌剌地攤着,浸濕。每一次看到這種情況,我都深深明白我媽教我細致做人做事的良苦用心。

我們所有人對此行為都很憤怒,不過我們憤怒也沒有用,因為哪怕我們捂着鼻子掀開鮑同學常年不分冬夏挂着的厚重蚊帳和她理論,她也是很淡定,還覺得我們莫名其妙。

就衛生巾的事情和她交涉,她的反應就是:“你們要用浴室為什麽要我收拾?誰要用誰收拾。我也沒嫌棄過你們。”

我說我們每次用完為了方便後面的人用至少都會簡單清理一下,希望她也能考慮下別人的感受。

鮑同學聞言冷笑一聲,說了讓我至今難忘的話,她有巧妙的角度和思考方式,她說道:“我才是考慮你們的感受,而你口口聲聲說要考慮別人的感受卻在這逼我去做一件我不想做的事情。你看,我從來沒有因為我不想做打掃也讓你們別打掃。每個人的生活習慣不一樣,在同一個屋檐下想相安無事,就該學會包容。”

我從鮑同學身上第一次領教了雞同鴨講的可怕。雖然她成績頂好,但我真心不想做這樣的人。

我的高三除了緊張的學習生活和對林尚時隐時現的想念,記住的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奇葩事情。

高三的住宿部很流行家長送補品,每天我和陶晶都會看到很多家長站在宿舍樓下等自家孩子。沒等到自家孩子的就在樓下小黑板上寫提醒,什麽補品寄放在哪。我和陶晶見過最神奇的補品就是:胎盤。我們看到小黑板上赫然寫着:某某某,記得吃胎盤。有點被震驚住。

我媽有時候也會帶着補品炖湯來,她若是來,補品炖湯也總有陶晶的份。其實,那時候我雖然還是會對我媽發脾氣,但很多時候我會發自內心覺得有我媽這樣的媽媽真好,至少她在嘗試理解和包容我。給我的愛也是很結實的,在寒冬的時候我的被褥永遠都是宿舍裏最厚實的。

我記得高三的冬天,忽然有一天氣溫驟降下着小雪米,我還在擔心晚上會冷,要打電話讓我媽明天送被子來。卻不想當天晚自習下課回到宿舍,我發現我媽已經無聲無息的來過了,給我換了新被子,墊了褥子,還有一床毛毯,一套新的睡衣。除此之外,還有一箱的牛奶。我家離學校大概要四十分鐘的車程,那年我家裏還沒有車,我媽提着這麽多東西來一次學校是很辛苦的,睡衣,我一穿就是至今。說起來我是很戀舊的人,從對睡衣和林尚的态度上就看得出來。

Advertisement

我高中的青春沒有很熱血夢想過,只是每次提筆寫作業的時候,腦袋裏只有兩件事:林尚和海豚。我慢慢想起六歲那年第一次和林尚去水族館的事,我們遇到一只在表演時不慎躍到看臺上而受傷的海豚,海豚撞傷,傷口很大流了很多血,我吓哭了。林尚安慰我說會有醫生給它看病的。我就說我長大也要當給海豚看病的醫生。後來,我卻漸漸把這件事忘了,許是那時候真的害怕驚慌過,忘記了之後就下意識不去想起來了。沒想到這件曾經讓我害怕驚吓的事到我高中的時候卻成了一個夢想,真是被埋下又被忘記的種子,時節到了,它自己就想成蔭了。我有時候會很感激這些躍入我腦海裏的美好念頭。

或許等我哪天離幫助海豚近一點的時候,我就能告訴林尚,我小時候想過的事情都是認真的,包括想嫁給他這件事,不要小看年幼的念頭,那時候是真正的有感而發,沒有其他的衡量比較。

我和陶晶的高考都發揮的不錯。對完答案的那天,我們都覺得能上自己理想的大學,且我們都選擇了同一個城市。于是,高中三年來,我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意氣風發,況且我臉上的痘痘随着緊張高三的結束也漸消了。

于是對完答案,我就迫不及待回家,林尚這一年大四結束的很早,今天就會回來,我很想告訴他,這兩年我是什麽樣的心情在努力向他靠近的。或許在別人看來我默默無聞平淡無奇,但我的心裏充滿了愛和渴望,還有自我成長。

林尚是晚上的飛機回來的,回來的有點晚,我躺在沙發上說是看電視其實是撐着眼睛等他。當聽到對門傳來響動,我就跳起來拉開了門。

“林尚哥哥!”我喊道,然後我意識到我已經很久沒有喊林尚哥哥了,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莫名喊不出口。

是林叔叔去機場接的林尚,是以,林叔叔也和林尚一樣回過頭來笑看着我。

于是,我的臉一下紅了,說不出話來。林叔叔笑了笑,打開門先進去了,想來他也看出我是迫不及待要找林尚。

林尚笑望着我,說道:“晏晏,聽說你今天去對答案了,考得怎麽樣?”

林尚的樣子看上去一點也不像舟車勞頓的人,他目光似星璀璨,精神喜悅地看着我。我被看得詞窮了,支吾着點頭,為表白打好的滿腹底稿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想好學什麽了嗎?”林尚問我。

我張口還沒說學獸醫的事,目光就被林尚一直夾在腋下包着牛皮紙的四方東西吸引了去,看上去像一幅畫。

“林尚哥哥,這是什麽?”我好奇問道,伸手戳了戳。

“是油畫。”林尚說着已經開始拆畫。

那是一副讓我看得眼眶發熱的一幅畫,逼真似相框裏的照片。畫很簡單,蔚藍的海面兩只灰身白肚的海豚半躍出海面,帶起晶瑩的浪花,海豚一大一小,神情是一樣的堅定勇敢。

我會覺得感動是因為在那一刻,我覺得我和林尚的回憶是相連的,他和我一樣記得或者說他在替我記着年幼的夢想,所以這幅畫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我小時候跟着林尚能回到自己的家門口,我想此刻和以後也都是可以的。

“喜歡嗎?”林尚問道。

我點頭,擡頭見林尚莞爾着,我覺得他清亮的眼睛裏藏着一個甜蜜的秘密,我覺得他是要把畫送給我的,只是不是現在。莫名的兩情相悅的甜蜜在我們之間流淌,就像我小學音樂課發聲練習老唱的那首歌:山谷裏靜悄悄,什麽在歌唱?叮咚叮咚叮咚,泉水在歌唱。我們好像準确地聽到了對方的心。

“林尚哥哥,你早點休息吧,明天見。”我忽然想回去寫情書了,那些說不出口的話,我該好好重新地認真寫一遍。

林尚笑颔首,他擡起手來,遲疑了下,然後落在了我的腦袋上,輕輕地揉了揉。

我又臉紅了,害羞的。

夜裏,我精神抖擻地寫好了三頁長長的情書。淩晨兩三點才睡下,一覺睡到了中午被我媽媽喊起來吃飯才醒。

我從床上跳起來,趕忙跑去洗漱收拾,換了衣服揣上情書就去找林尚。

我媽問我做什麽,我說去找林尚哥哥。話落我就甩上門,隐約聽到我媽說先別去,林家有客人。可我已經蹦到人門口敲門了。

林尚給我開的門,他休息了一夜,整個人是容光煥發,他一笑,我就愣住了,紅了臉。

“晏晏。”林尚喚我。

我一鼓作氣,剛要從身後拿出情書遞出去,就看到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從裏面走出來,她臉上帶着笑意和好奇,她的目光越過林尚落在了我的臉上。她不算漂亮,但有種讓人移不開眼的氣質,我看到她腦子裏冒出來的就是芝蘭玉樹四個字。

我往後一退,腦裏一片空白,一時毫無應變能力。然後那天我就跑了,雖然當時林尚同我介紹說女孩是他的學姐,我還是跑了。我回家把情書藏了起來,等我在家吃過飯,林尚來喊我過去玩的時候,我已經勇氣枯竭了。

那天林尚家裏不止這一個學姐,還有另外兩個男孩子,一個是林尚的學長,一個是林尚的同學。他們是來探望一個生病退休的導師,恰好導師是我們這裏的人,所以他們昨晚是和林尚一起回的。林尚今天就邀他們過來做客。

而我所難受局促的原因不是争對林尚同學朋友中的任何一個個體,只是因為我發現我同他們格格不入。那時候我很着急,覺得自己或許永遠走不到林尚身邊。

他們說着未來的計劃和他們專業領域的事,我才知道,林尚大學其實沒有畢業,他還要繼續學習和研究。林尚前兩年就轉向了海洋生物的研究和保護,他下半年會跟着他們團隊一起去新西蘭北島的奧克蘭,在那裏常駐和研究海豚。他的未來海闊天空。

林尚的學姐叫李子琦,見我一個人杵站着便和我攀談起來,問我大學想學什麽。

我對着他們的篤定和自信,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林尚笑道:“不要着急,晏晏。”

我應了聲,看到靠在電視牆邊的那幅畫。貝貝伸着頭慢吞吞地在頂那幅畫,顯然這幅畫擋住了它一貫走的路。

我剛想要過去拿開畫,李子琦就先我一步,她的長腿一跨,玉臂一探,彎身輕盈的拿起畫,掀開牛皮紙,然後她笑了,巧笑嫣然。

“這不是學姐你的畫嗎,怎麽會在林尚家?”開口問這話的是林尚的同學,名叫安泰。

“林尚同我買了,他說他很喜歡這幅畫。我受寵若驚,不得不賣。”李子琦笑說道,目光瞅着林尚。

我看向林尚,只見林尚微微一笑也是看着李子琦,他或許是感覺到我灼熱的目光,便徐徐轉過臉來,我趕忙低下頭,裝作沒有看到他們的心意相通。原來是這樣,林尚望着畫時那些微妙的表情并不是因為我們兒時的記憶。想想也是,小時候的事那麽久遠,誰記得住。

“林尚怎麽喜歡這幅?我個人覺得你畫的那幅午後時光,不論從色調和布局都比這幅好。”林尚的學長說道,那學長叫吳世順,戴着黑框眼鏡,斯斯文文開口說道。

“其實我也比較喜歡午後時光,”李子琦朗聲笑說道,“不過我能了解林尚的用心。其實我畫這幅畫的時候情緒很低落,我一直怕自己選不上項目研究員,去不了新西蘭,夢想落空。林尚鼓勵了我,他說我畫的海豚很好。”

我聽着,場景補腦的也差不多了,沒法再去多想他們之間的情誼了,便悄悄轉身離開心想去廚房幫徐阿姨切洗水果好了,然後就假裝忙完了自然而然地離開。

我離開的時候的确挺自然的,還笑和林尚說等他有空,我來向他咨詢填志願的事,說的像真的一樣。

林尚說好,囑咐我明天就可以去找他。我也就聽聽,心裏好塞。怎麽形容,就是沒法面對林尚,一想到他或許心裏有喜歡的人,而那個人不是我,我就很傷心。

我回家背了包,就出門去找陶晶了。

我和陶晶約在常去的奶茶店,陶晶看樣子是剛睡醒,她說昨晚她爸媽又吵架,她淩晨才睡。

陶晶這事一說,我張張嘴說不出自己的傷心事了,先問道:“你志願想好了嗎?”

“就是之前那個。怎麽?你有其他想法?”陶晶敏銳問我道。

“我還在想。”我沒有細說,垂下眼睛,我覺得心裏的糾結曲折很難說,很累的感覺。

“陳煥之也會去Z大,到時候我們同校。”陶晶忽然冒出一句。

我疑惑。

“我們交往了。”陶晶又掉出一句,然後道,“如果你也去省城,還去H大,我們離得近,有照應。”

“你剛才說什麽?”我一下被陶晶震得忘了自己的傷心,好像一下掉到了另一個天地裏。

“我說了兩句,你問哪一句?”陶晶笑了起來,問道。

“你和陳煥之交往了?什麽時候的事?”我驚愕問道。

“昨天的事。”陶晶說道。

我繼續驚愕着。

然後陶晶和我說陳煥之和她表白,她答應了,他們就交往了。

我暈乎乎的,卻知道了一件事,感情的事其實很簡單,喜歡表白,對方也喜歡你,你們就能在一起了。

而我和林尚到底是怎麽回事?青梅竹馬的感情卻成了我們之間的橫溝,不敢說又不想忘。

年少的沖動和叛逆在我填志願的時候爆發了一次,我那時候的想法是追着林尚的路我是追不上了,我要包抄,我要學不一樣的東西,讓他注意到不一樣的我。然後我憋足氣,高估着自己,填了金融學。

我很記得林尚當時得知後的表情,他的神色很複雜,一句質問在他嘴邊愣是沒有說出來。我還和他說我一直很想學這個,這個專業熱門以後好找工作,我對未來充滿了信心。林尚勉強笑了笑,摸了摸我的腦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