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僵硬冷漠的我
我去潛水了,我看到海豚了。這是我第一次做這件事。奧克蘭西海岸的海水很藍,天空很藍,很美,海豚在唱歌,我還在水底撫摸了它們。簡直像個仙境,可我是個人。
然後,我對蕭煌奇的歌有了真正的切身體會:你說的黑不是黑,你說的白是什麽白。我完全領會和融不進林尚和他研究所朋友的大愛裏。
他們所有人都很了解海豚,也歡喜地愛着它們,于是我呆站着,忽然就冷漠起來。
我看到李子琦蹲伏在岸邊摸着一個海豚的腦袋,她絮絮叨叨笑和我說這只海豚叫格蕾特,說它有個朋友是稀少珍貴的駝背海豚,它曾帶着它來到岸邊。
我喜歡這些事,可是我卻沒法像李子琦一樣去親近它們,我甚至杵着有一些尴尬,或許是李子琦的熱情和用心讓我自慚形穢,我默默板起臉,她說什麽我只會扯着嘴角笑一笑。
“晏晏,你再來摸摸格蕾特,格蕾特很喜歡你。”李子琦不斷回頭對我說道。
“算了,我不想摸,我看不出它的喜好。”我笑了笑說道。我捏了捏手心,那裏還殘留着方才在海裏林尚拿我的手去摸海豚留下的膩滑感,雖然隔着潛水服,但我能感受到它們皮膚的柔軟,還有身體裏那股包藏着友善的堅強。但不知道為什麽,我觸電般收回手,林尚奇怪望着我,我們在水裏沒法說話,我指了指海面,表示要上去。上岸後林尚問我怎麽了,我說我不喜歡在海裏。
“你能感受到的,你摸一摸它。”李子琦強調說道。
我皺起眉頭,說道:“我感受不到。”
李子琦扭着臉看着望,她的眼神好像洞悉到了我所有的情緒和想法,我漲紅了臉。然後她笑了笑沒有再勉強我。
我轉過身打算去換衣服,林尚現在不在,是因為他上一次救助了一只迷失在漁民漁網裏掙紮受傷的海豚來回訪。林尚放心不下,所以他去看它的傷,中途離開了,李子琦陪着我。
李子琦見我離開,她也起身跟着我。我們來到更衣室,離了外面的陽光,室裏驟涼,冰冷銀灰色的四角鐵衣櫃就像我心髒的模樣。我為感受不到自己的愛心而難受,我真的已經很久沒有那種很澎湃溫柔的心腸了。我心想或許我當初沒選擇學獸醫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我或許就是個冷眼旁觀的人,越長大越如此,我并不喜歡那些很激動人心的事。平時在學校裏,很多人遇見只可愛的狗都會歡呼雀躍,我卻半分欣喜都不會有,甚至覺得長大了就要這麽穩重些,情緒和喜好都不能外露。
我不喜歡李子琦開心和海豚們玩耍的樣子,因為我做不到,我總會有片刻回神在想我做這些事的意義,我覺得我并沒有發自內心地在喜歡自己做着的這件事情,因此我親近海豚的動作就會顯得很僵硬,我覺得自己可笑又虛情,所以就會忍不住漠漠收回手。我想我是個冷漠又別扭的人,我也不喜歡自己。
我換回我的裙子,坐在遠離海灘的太陽傘下,李子琦給我買了一瓶水,我接過,說道:“學姐,你不用陪着我,你去忙你的吧,我坐在這等林尚哥哥就好了。”
李子琦笑着沒說什麽,也沒有客套,拍了拍我的肩頭,轉身走了。
我望着起伏的海洋出神,我心情很低落,我覺得我被一個美麗的世界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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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尚再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已經換上了沙灘褲和短袖,他跨着大步從沙灘向我走來。
“晏晏,累不累?”還沒走近,林尚就問我。
我站起身,海風吹得我輕薄的短裙翻飛,還好我在裏面穿了一條牛仔短褲,否則也是丢人走光。我來到這個地方連正确的衣物都不會帶,真的是格格不入。
“累嗎?”林尚走近又笑問我道。
他怎麽可以如此溫潤又明朗,我搖搖頭。
“喜歡海豚嗎?”林尚問道,他觀察着我的臉。
“我可能和動物不怎麽說的來。”我扯了扯嘴角說道。
林尚應了聲,我扭開臉,有幾分不自在。我腦裏想起一些和眼前完全不相關的事,是小時候被我媽打的一次經歷,我媽說我太自我,總是什麽都要霸着給自己。的确,我不知道怎麽去體諒和活躍眼前的氣氛,讓大家都心理舒服點,我只知道我自己心裏不是很痛快。我想離開海邊。
“我想回去了,林尚哥哥。”我說道。
“好,他們還要和海豚待一會,今天要取樣統計數據,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林尚說道。
我應聲,甚至沒有問起一句關于林尚救的那只海豚的事,我心想少一點虛情假意吧,我壓根就不關心,我甚至覺得那只海豚有點煩人,它把林尚從我身邊喚走了。
林尚把我送回去,和我說對不起,工作在身不能好好陪我。我說沒事,關上房門仰躺在床上,慢慢睡着了。
我是被敲窗子的聲音驚醒的,我的房間就在一樓,睡覺時,簾子沒有拉嚴實,我看到一個棕色頭發的外國女孩在敲我的窗子,待我驚坐起來,她就一笑而過,走了,伴着說笑聲。日頭已經西斜了。
而我還未回神,房間門就被敲響了。我聽到李子琦的聲音,她和一個女孩說着英文。我打開門,看到了剛才在窗口驚鴻一瞥的外國女孩。
姑娘是美國人,也是李子琦的室友,昨天我沒有見到她,此刻看到她大大的旅行包,我就知道她出遠門去了,才回來。
她們歡脫的說着話,我笑着,一知半解。後來李子琦和我說這個女孩其實不過二十歲,從小喜歡收集各種聲音,夢想飛遍全世界收集聆聽所有的聲音。她到新西蘭已經一個月,在各個地方露營尋找大自然的聲音。
“她不用上大學嗎?”我問道。
“這就是她在大學裏做的事。”李子琦笑說道。
我張張嘴,如果我的面前正好有鏡子,我就會知道叉燒長什麽樣。
我又被低落的情緒攫住,我發現我那時候已經懶得羨慕別人了,也很難被鼓舞,只會在想自己腦子裏進的是什麽水,無用的功率在腦裏不停地轉。
那天就在這個時候,林尚又來了。他說帶我去吃飯,我換了衣服就和他出門了。只有我們兩個,而我還一路上沉默着,因為我不知道要和林尚說些什麽。我身邊似乎并沒有什麽可說的,我經歷的人事一點也不有趣。
後來開着車的林尚先開口了,他說道:“晏晏,明天我們去南島自駕游。”
“你不是還有工作嗎?!”我很意外。
“我請了假。學習研究什麽時候都可做,但是你卻不常來。”林尚笑說道。
我很驚喜。
“喜歡嗎,想去嗎?”林尚的笑意愈深,眼裏都蕩漾着笑意,又亮又柔。
我當然是拼命點頭,剛才憂傷什麽鬼都已經忘了。因為這件事,我心想林尚肯定也是喜歡我的。
就這樣,第二天我就滿心歡喜充滿期待的和林尚飛往了南島的皇後鎮,然後,那裏下起了雨。
我一下心情就不好了。我說我不喜歡雨天。林尚笑安慰我說明天就會晴天。
我把天氣預報按出來,說這幾天都會下雨。林尚對此的回答是帶我去買了一大盒薯條和一大個漢堡。據說漢堡是皇後鎮有名的旅行必吃漢堡,個頭出奇大,量超足,我和林尚分着吃,吃完,我總算沒了那麽多怨氣,乖乖回自己房間收拾睡覺,重新期待明天的旅程。
因為林尚的假期并不是很多,我們便只打算沿西海岸線順時針繞一個小圈,去幾個有名地地方,一路上林尚開着車,我就負責報告天氣,我的心情是随着天氣起起伏伏,林尚就不停地給我塞東西吃。
走走停停兩天一晚,我們在第二天下午到了基督城,适時,陰了兩天的天微微放晴,露出一兩角的藍天,心曠神怡。可是基督城因為11年的那場大地震還在重建,整座城顯得很蕭條,我又因此而覺得不高興。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那麽容易就不開心,總之那天我抿着嘴,林尚找酒店的時候,我就趴在車窗上不說話。到處是封路修路的路标,我鎖起眉頭。
“這裏一點都不漂亮。”我說道。
“因為他們在震後重建。”林尚說道。
“明天會不會又下雨?”我轉過頭問林尚道。
林尚望着我,一下就讀懂了我的意思,他說道:“你晚上不想住在這是嗎?”
我心裏有點內疚,畢竟車是林尚開的,累的是他,我完全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道理我都明白,可我還是點頭了。我那時候以為這樣就是真實。
“我怕明天又陰天,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去到星空小鎮也看不到銀河了。”我說道。我完全不懂旅游的從容,我只怕錯過了風景,明天我們要去星空小鎮Lake Tekapo。那裏有個牧羊人教堂,很多人在那拍了璀璨的銀河。銀河懸于教堂之上,神聖而美麗,我很期待。
“可是我們的酒店預訂是在明天。”林尚和我說道理。
“這裏又不是中國,我們一路過來也沒有見到幾個人,肯定有地方住的。”我有自己的道理,張口就說道。
林尚還是笑,然後他就發動車子随了我的心意。我看着這樣的林尚,想到陶晶知道林尚帶我去南島旅游時說的話,她說林尚不是喜歡我就是把我當親妹妹了。有時候,我真的會想如果我和林尚不是青梅竹馬就好了,那他肯定就是喜歡我。
不過到了星空小鎮,我就懊惱地覺得活該林尚不喜歡我了,因為那裏可以算得上人山人海,我來新西蘭快一周,其他地方見過所有的人加起來也沒有這裏的多。或許大家都和我一樣不想住在蕭條的基督城,還有很多攝影愛好者想來取景,于是這裏就滿了,我和林尚竟輾轉找不到住的地方,連帳篷都租不到。是夜,天已黑,最後,我們只能去青年旅舍租毛毯,睡在車上。
我捧着林尚給我買的焗土豆,愧疚的無以複加,因為我們頭頂上雲層很厚,我關于星星銀河的推斷還是錯的。
林尚把車停在了那個仿佛立于海角之巅,背靠着湖的小教堂面前。
待車停好,我就默默把晚餐給林尚遞過去,低聲說道:“對不起,林尚哥哥。”
“沒必要對不起,晏晏。”林尚笑說道。
“要不是我非要來這裏,我們晚上也不用睡車上。”我說道。
“旅行本來就是這樣的,會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會體驗很多不同的事情。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我很高興能和你一起在車上過夜,好像露營。你小時候曾讓我帶你去露營,那時候我做不到,現在就算是做到了吧。”林尚笑說道。
“哈?我以前有讓你帶我去露營嗎?”我問道。
“是啊,你三年級的時候。”林尚說道。
“為什麽呢?”我想不起來了,不由問道。
“是啊,為什麽呢。”林尚也想不起來了,回答道。
我忍不住笑了,紙盤裏的土豆在這一刻有了誘人食欲大開的色彩。
而吃完東西,我和林尚坐在車上聊天,說了很多事情,都是關于過去,比前兩天我們到酒店就各自回房更覺親近。後來夜深了,四下安靜了,我們就下車拿着洗漱用品去青年旅舍洗漱,準備睡覺。還別說,這種體驗真是很新鮮的。
而驚喜和際遇也是時常有,待我和林尚洗漱完畢從旅舍出來,擡頭一看天,星星都出來了。
于是,我又感激起睡車上這件事,我和林尚開着天窗倒在車上看了很久的星星,我仔細辨認着銀河。而周圍又熱鬧起來,不少人扛着相機出來拍照了。
我說這裏好美。
林尚笑着沒做聲。
我側頭看着林尚,只覺得他比銀河還好看,一個月亮姑且能惹出錯來,這麽漫天璀璨似鑽的繁星沒理由不讓我悸動。于是我特傻的對林尚試探說道:“林尚哥哥,這裏這麽美,我覺得就算是自己不喜歡的人和自己表白都會心動一下吧,你說是不是?”
林尚聞言側頭看着我,他的神情專注的,真是,快讓我窒息,因為我完全忘了去呼吸。
“不會的,晏晏。如果不是我喜歡的人,哪怕星星全部落到大海裏,成了真正流動的星海,我也不會心動的。但如果是我喜歡的人,她只是送我狗尾巴草我也就心動了。”
“那,那你有喜歡的人嗎,林尚哥哥?”我咽了咽口水,聲音顫抖。有一道光閃過我的眼前,我覺得那是命運之光,每一次很重要的是時刻,它總會出現,一閃而過,讓人驚醒,意識到當下和此刻。
“有。”林尚說道。
我的心顫抖,“誰”那個字在嘴邊硬是吐不出來。
“你一定很喜歡她。”我咬舌說出來的是這句話。
“嗯,我很喜歡她,想給她很多東西,讓她過她想要的生活。”林尚說道,他越說聲音越輕柔,耳語般讓我想落淚。嗯,我沒法不把自己帶入進去,卻也不由覺得這樣的幸福太盛大,好像是我暫時無法企及。
“我聽着好羨慕,”我說道,這半句我是無意識脫口而出的,而當我看到林尚因為我這半句話,眸色忽變,動了動眉梢的樣子,不由不假思索圓場道,“我,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未來也能嫁個這麽對我的人。”
“當然會,他會像我一樣的,”林尚眸色恢複了平靜,說道,“晏晏你會很幸福的。”
林尚的平靜帶着我也平靜了,我笑了笑,心裏是苦澀,剛剛短短幾秒,我的心緒是起起落落,現在被林尚一祝福,我覺得他大概就是我哥哥了。
“有點困了,睡覺吧,林尚哥哥。”我說道。
林尚聞言關上天窗,留了一條縫,再熄了火,又拿外套把我這邊的窗戶遮嚴實,免得星光亮的人睡不着。
我們在南島租的是越野車,空間已經相對比較大,但我們放倒座椅,我的個子也只是勉強伸直腿,因此林尚一躺就顯得空間很逼仄,他的長腿委屈縮着。況且他還躺在右側駕駛座,我看着心裏難受,真是會覺得心疼。
林尚探過手揉了揉我的腦袋說讓我快點睡。而我真是沒心沒肺,難受了一會就真的睡着了,耳邊的人潮什麽時候全部散去的也不知道。
我原本以為睡車上肯定會整夜不安生,卻不想我完全低估了我自己的睡覺能力。當淩晨快日出的時分,有人出來看日出帶來了喧鬧,林尚在我耳邊問我要不要看日出,我記得我迷迷糊糊張開眼睛瞅了瞅外面,只覺得湖面上雲海翻滾怕是看不到日出,便搖了搖頭。
然後林尚就把車開到了對面居民區的小山坡上,那裏安靜,我便一覺睡到大天亮,醒來的時候,太陽高照,這天徹底放晴了。
那天林尚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他站在外面伸着腰,踢踢腿,回身見我醒了,他就給我露了個很燦爛的笑臉,好像他一夜也睡得很好似的。
後來的旅程,前往庫克,途中有新鮮三文魚吃,我愛吃,吃了一大堆,新鮮的煙熏的。吃到肚子疼拉肚子,以至于後來的風景我都沒有記憶,只記得我一直問還要多久到地方上廁所。林尚試圖讓我看什麽風景,我都是臉色白白,說我要拉褲子裏了。然後,熬過之後,我又感慨一點風景都沒有看到,心想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對第二個男人說大便要拉褲子裏的話了。
回到旅程起點皇後鎮結束環島的那晚,我和陶晶說這事,陶晶語重心長嘆了一口氣,我挺傷心的,我在林尚面前真的太不像一個女孩,我總想着讓他對我另眼相看,可是我總還像個孩子和他的妹妹。
我說真傷心,真想去跳傘發洩下,要不是我身邊預算的錢不夠,我就跳個三次。這話我只是随便說說的,不想陶晶二話不說給我打了一萬塊錢。她以為我真的很傷心,我說話有點悲觀,我感知到的林尚對我的感情還是半喜半憂的,可我開口一和陶晶傾訴就是覺得他對我絲毫沒有兒女之情,所以陶晶很心疼我讓我去發洩下,她還說到了新西蘭了就別錯過跳傘。
而陶晶的所為更讓我心疼。陶晶家曾經很有錢,但在陶晶大二的時候,家裏生意失敗了宣布破産,陶晶雖然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我知道她不容易,她和陳煥之大學就一直在夜市擺地攤賺錢,自給自足。可因為我一句話她就給我打了一萬塊,這份情誼,真的讓我覺得心暖淚濕。我發現于我身邊的人相比,我真的是那麽僵硬冷漠的人。
我那時候把錢給陶晶打回去,連好好說謝謝表達感情都不會,嘻嘻哈哈開玩笑就過了。那時候我是覺得朋友之間不該鄭重其事,因為會不自在和尴尬。我總讓情緒在我的心靈之上,還以為那些情緒就是真實的自己,後來我才明白越是親近的人越該好好說謝謝,好好表達感情,大家心裏明白也需要說出來。
就像我,那時候心裏似乎是明白林尚也是喜歡我的,可他沒有說,我兜兜轉轉自己想着,總歸是不敢相信的。而我也一直沒有對林尚說出口我的感情,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