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我之外
我大四下半學期的三月份,林尚回來了,也就是相距現在是半年前。當時,他是我的開春。
林尚回來前給我寫過一封郵件,很含蓄卻也很明白,他說:晏晏,你記不記得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你讀的《簡·愛》?年幼時,你看書的速度還跟不上你的耐心,所以你很着急,總是問我男主角什麽時候出現。我只能和你說耐心一點。而男主角出現後,你又不滿意,最後你說你再也不要看《簡·愛》。于是,那時候我就在想,你所希望的男主角會是什麽樣的。
晏晏,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有親情有友情,過去的很多年我都在我們的情誼裏找最适合我們的那種感情,因為我怕一旦弄錯,我們之間就再也回不去。後來我發現,找尋和分析是沒有用的,因為去年你來新西蘭的時候,我看到你,我就知道和感覺到,我果然,最想從你那得到的還是愛情。
晏晏,這些年,我們一直聚少離多,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已經不了解你了,因為你不知不覺成了一個有想法有心事的大姑娘。所以,如果你願意,我希望能重新了解你。
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并沒有想象中的激動和意外,反而心裏很平靜,帶了點小緊張,是塵埃落定的感覺。只是晚上躺下去睡覺的時候,忍不住笑出聲而已。我這個人很容易得意的,一時竟有種媳婦熬成婆的感覺,長舒一口氣,充滿了安心。
林尚回國先回家調整休息了兩天,然後他就受了一個大學科研院的聘請來了省城。林尚在我眼裏是去到哪都能茁壯成長的,所以他回國後給我打電話問我以後計劃在哪發展,何去何從。我支吾着,猶疑着,但其實腦裏根本沒有任何風險預測,也沒遠見,就是那麽空白的猶豫了會,說道:“留在省城吧。”然後,他就來了。我很快樂。
半年前,我還覺得人生就是這麽簡單的。就像我爸在我小時候常和我說的那樣:生活沒有那麽複雜,不要想那麽多。潛移默化,人生格言,最後我成了一個很沖動,腦子進了很多水的人,還覺得條條道路通羅馬,每次都在人生很重要的關頭草率。
林尚來了省城,但我們并沒有直接正式交往,還在角色轉換漸變的過程,我們很順其自然。我其實很享受過渡時期,并且深深相信,等我畢業,我就會和林尚結婚,憑我們倆相知相許的程度,以後是絕不會吵架的。
可不想,我們的分歧來的毫無預兆,我一開始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做錯的地方。
事情的起因是因為我對床的室友,餘圓。
餘圓是我同系同班同學。且她和我一樣是班裏認真讀書的人,更而且,她是班幹部,比大學高冷,愛自怨自艾的我熱心腸好相處。但因為我們成績都不錯,所以留校名額申請有她也有我。
她是幹部,老師把申請表就交給了她,讓她負責給我。結果是,我到這件事情結束才知道,我還知道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自動放棄了留校機會。
我問餘圓這事,餘圓說看我準備畢業論文和答辯很忙就沒有打擾我,而且她知道我沒有留校意願。她說之前她和我聊天有問過我想不想留校,我和她說不想,她就沒把表格給我了。簡直貼心。
餘圓這麽給我下套,我真是驚為天人,留校我的确沒有意願,但這和被人擺一道,性質完全是不一樣的。我那天和餘圓吵了一架,她讓我大開眼界,我就摔了她的筆記本電腦。多年沒有和人動手,摔完,我還是有點小心慌的。
然後這事在我心裏就過了,我的想法是因為我并不想留校,我也不想和餘圓這樣的人多計較,我相信我以後會找到更好的工作,比餘圓好千倍。
不想這事到了林尚那就不是這樣,當時我還特豪氣地和林尚說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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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尚聽完微微皺着眉,對我問了三個問題:你為什麽不想留校?你覺得餘圓這麽所為适合留校嗎?你真的把事情處理好了嗎?
我何等聰明敏感,一聽就聽出了林尚對我的責難,即便他語氣很溫和。我就不高興了。
“我本來就不想留校,我為什麽要留校?事情既然已經定了,我現在去找老師有什麽用,餘圓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說給我申請表了,我自動放棄的。選了什麽樣的學生留校是那老師該負責任的事,我們班老師都沒有親自打電話給我确認,他自己失責。”我氣呼呼說道。
“晏晏,解決事情不是靠猜想的,你不去做不會知道事情到底發展到什麽程度。既然事情落到了你的頭上,你就有責任。”林尚說道,“而且,我覺得你很适合留校。外面的工作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你應該好好想一想。”
我跳起來,就像被林尚踩到了小辮子,我說道:“你怎麽知道我适合留校?外面工作的機會這麽多,我可以嘗試很多類型的工作。”
“所以你并不喜歡金融?留校轉而從事教育真的挺适合你的。”林尚又踩我辮子。
“我不喜歡金融不奇怪,本來就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自己選的專業,也沒有幾個人會把專業當夢想。我以後有份穩定的工作就好了。誰規定人一定要有夢想的。”我說道,心裏很生氣,至于氣什麽,我知道不是我所說的就是了。
“我不是說夢想不夢想的事,我只是覺得你太草率了,你根本沒有好好了解過你自己适合做什麽。雖然人生以後還有很多機會慢慢調整,但眼下就是你調整的機會。”林尚說道。
“我不想留校!”我斬釘截鐵說道。
“所以你就縱容了你同學的所為?晏晏,你應該好好想清楚再去處理這件事。”林尚又說道。
我不知道這件事什麽時候和正義扯上了關系,我漲紅臉說道:“其實餘圓人也不差,讀書很努力,家境比較困難,她很想穩定一點——”
“晏晏,其實你已經認識到自己錯哪了,是不是?”林尚打斷了我,他看我的表情讓我無地自容。
“我錯哪了?”我心裏很不舒服,當時我反問并不是嘴硬,而是我真的憤怒,我覺得林尚太高尚了,他的标準我永遠無法企及。而且我覺得我有我的方式和原則。
“我會找到工作的!”後來我和林尚不歡而散,我甩下這句話走了,故意把我們争執的點錯開。
我負氣走後第二天,林尚就來學校找我了,他一副完全忘了昨天我們吵過架的樣子,和我說道:“晏晏,我們正式開始交往吧。”
有時候我真的不理解林尚,而我卻通過林尚一次次明白自己,我明白到我內心的自我有多大,自尊心有多重,我說道:“我不要,我還要再想想。等我找到工作再說吧。”
林尚微微蹙了蹙眉,最後表示理解。不知道林尚是怎麽理解我的,因為連我自己都理解不了我是怎麽能拒絕一個我喜歡了快二十年的男人的交往請求的。我說剛才那句話時,有幾分脫口而出的性質,腦裏有一道白光閃過,又是那命運的光,話出口,我的心靈卻像是一個沒有參與的局外人。清醒過來的時候,我才明白到那就是我思想上自大的自我。
于是,我就這麽拒絕了林尚,我們就一直處在過渡期。而我從一開始的較勁到現在的懦弱,連和林尚吃個飯都不敢了。
我懷裏的書越發重,眼看我家小區就在前面,我就是走不到。
“晏晏。”有人喊我。我回頭看見了林尚。
林尚走過來,很自然地抱過我懷裏的箱子,問道:“怎麽買了這麽多書?”
“打折,稱斤賣,買多劃算。”我說謊被抓了個現行,漲紅了臉說道。
而林尚又渾然不覺我的所為,壓根沒有提起吃飯的事,抱着箱子往前走。
天氣已經入秋,晚風很舒服,我低頭跟着林尚,一言不發。
林尚一直幫我把書抱到家,我和陶晶租的房子。這個家只有一室一廳,我們在一個房間擺兩張床拉了簾子,房租平攤,減輕負擔。
書架就擺在客廳裏,林尚放下箱子,我就蹲下身開始整理書。林尚見狀也蹲下身陪我一起整理,然後他看到了《簡·愛》,他拿着那本書掂量了下。
而林尚還沒開口我就知道他想說什麽,我撇開頭,假裝自己很忙。
“晏晏,耐心點,工作慢慢找,不要氣餒。”林尚如是說道。
“可是我就是一個着急的人。”我說道,沒有看林尚。
“但事實上你并沒有什麽事情好着急的。”林尚說道。
我不做聲,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哭了。我對自己也有點莫名其妙,我只是覺得林尚說這句話讓我覺得很難受。
林尚呆了呆,随即說道:“我的意思是,你找沒找到工作,我都希望我們能交往。如果你非要先找到工作,那我也可以等,所以你沒有什麽好着急的。”
我還是哭,把臉藏起來哭。哭了會,我才找到自己想說的話:“林尚哥哥,我覺得在你面前很自卑。”
“我以後都不罵你了,好不好?”林尚說道。
“你又沒罵過我。”我委屈心口不一道。
“你在我面前沒有什麽好自卑的,你在任何人面前都不需要自卑。你只是太容易內疚。”林尚說道。
“我脾氣不太好。”我說道。
“我要那麽完美的你做什麽?”林尚反問道。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我心裏是完美的。”我摳着木質書架起毛的邊說道。
“你這話讓我有了危機意識。現在是我擔心我們該不該交往了,因為我不是完美的,我怕交往後你會對我失望。”林尚說道。
“不會。你怎麽樣我都喜歡你。”我低聲說道,這是我第一次親口說出對林尚的感情,我不由紅了臉。
“你怎麽樣我也都喜歡你。”林尚說道。
我沒做聲,哭是收住了,人也是漸漸高興起來了,不知道是因為林尚的話還是因為哭過了。
林尚握住我的肩頭,轉過我的身。林尚微笑溫和地看着我,他很平靜,我一向多思善變的思緒,這一刻只願被他抓住。
“林尚哥哥,你再問我一次好不好?”我抿了抿唇,開口說道。
“晏晏,我們正式開始交往好不好?”林尚問道。
“好。”我破涕為笑,撲到林尚懷裏。
林尚原本是蹲着的,被我一撲就坐在了地上,我笑出聲。
林尚抱住我,他的手扶着我的後腦勺,我感受到了珍重的愛護,一時我的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過的寧靜。我感受到了交付,就像我遇見陶晶時,情感上的信任和交付;只是林尚于我更是唯一之中的唯一,他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在相遇之時就能帶我找到家門的人。
我和林尚相擁抱了好一會,直到林尚問我肚子餓不餓。我才松開他,張口說道:“我要吃很多很多東西,我很開心。”
林尚說好。
我笑起來,雖然心裏依舊會不斷閃過一絲一縷的憂慮,對明天對自我,那些情緒就像窮寇,在我之外潛伏着随時準備反擊。但現在我的心已經栖在林尚身上,他就像我的能量之樹,我就不害怕氣餒了。我可是要開始談戀愛的人。
也于是,我立馬折騰起林尚,讓他開了很遠的車,穿過整個城市去城郊山上的一家餐廳吃了城裏一樣能吃到的飯菜。
我這個樣子就像感情上的暴發戶,對此我有警覺,可是卻還學不會控制。每次感受到林尚對我的寵讓,我就忍不住要使壞。
而林尚更壞,他明知道我在任性,他卻不加制止,無限配合。
回去的車上,我就和林尚說道:“林尚哥哥,你記得下次要反駁我無理的提議。”
“這種事情十年之後我就自然會去做,你耐心點,不要着急。”林尚笑了聲說道。
“所以你十年後就會煩我了是不是?”我反問道。
林尚笑不語,目光依舊在前方路上,右手向我攤開,待我把手放上去,他就輕輕握住。
“是不是會煩我?”我追問道。
林尚始終笑着,好一會,他緩緩柔聲說道:“如果我會煩你,那我必然是煩我自己在先。你的錯都是我的錯,晏晏。”
林尚溫柔的把愛的真谛教給我,他給了我信任亦給了我保證,他讓我想做更好的人,成為像他那樣內省自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