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念的是三字經
我上一次搭林裕堂哥搭車回家的時候就和林裕堂哥口頭上邀請了他來參加我和林尚的婚禮。林裕堂哥答應了。不過,請帖印出來之後,我和林尚還是親自去送了,主要是我想見見斑斑。
我們約在一家中餐廳,我看到斑斑的第一個念頭是:我要生孩子。因為斑斑長得太帥了。
在斑斑來之前,林尚就笑和我說家裏人都是說斑斑像他,我不信,可看到斑斑,我就覺得真的是像的。其實細看,林尚和林裕堂哥也是像的,他們林家的基因強大,都是濃眉明眸,高鼻梁,只是林尚長相較林裕堂哥溫潤,比他白皙,林裕堂哥搞戶外,常年風吹雨打,黑乎乎的,還好他黑得有風度。因此白淨粉嫩的斑斑像林尚比較多。
而一頓飯下來,斑斑的言行更堅定了我要早點生個孩子的念頭,因為他太聽話了。斑斑很像個大人,等上菜那會,服務員來倒水,他的杯裏滿上水之後,先推給了我,他說嬸嬸是女孩子。我心花怒放,我要生兒子。而他坐着吃完飯,可能有點坐不住了,想出去就問我嬸嬸吃飽了沒有。我說還沒有,他說那我等你,不鬧不吵,只是問的頻率有點頻繁,隔了一分鐘他又問我嬸嬸吃飽沒有。我還沒回答,林裕堂哥看了斑斑一眼說要出去他自己一個人去,斑斑就安靜了,那小模樣真是招人喜歡憐愛。
其實,我覺得林裕堂哥把斑斑管太嚴了,當我聽到林裕堂哥說明年戶外有機會就要帶斑斑去登山,我就呆了。普通的爬山出游就算了,我補腦的就是攀登珠穆朗瑪之類的,因為那才符合林裕堂哥的作風。
餐桌上我沒有多問多說,回家的路上,我才和林尚說林裕堂哥對斑斑太嚴厲了。
“哥那天和我說他會打斑斑是因為斑斑太皮了,斑斑那麽聽話都算皮,我在想如果我是哥的女兒,還不得給他一天三頓照飯點打,晚上還要加頓夜宵。”我說道。
“嗯,你是我女兒,我也這麽打。”林尚聞言,笑了聲,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說道,給我一種他很期待這一天的感覺。
“你是我兒子我還給你加頓下午茶!”我不甘示弱說道。
“說實話,你以後打孩子嗎?”林尚笑問道。
“如果孩子像我的話,我應該會打吧。”我想了想說道。
“那我們生個女兒吧,女兒像爸,保險。”林尚說道。
“我謙虛的時候你不是該鼓勵我嗎,為什麽乘機打擊我擡高你自己?你還不如斑斑有風度。”我氣道,“我不要,我要生兒子,生個斑斑那樣的!”
“那我們什麽時候生?”林尚話鋒一轉,側過臉看了看我,笑問道。
“明年!”我臉一紅,說道。我臉紅是忍不住的甜蜜。
林尚笑而不語,看樣子是很滿意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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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時候,我和林尚回家辦婚禮。婚禮除了新郎新娘,伴娘伴郎,還要兩個花童,金童玉女。
這雙金童玉女都是林尚大姑的女兒,也就是林尚表姐的一雙兒女。
林尚的大姑在林尚家是大拇指,長女,脾氣厲害,一直有不好相處的名聲,而她的脾氣是絲毫不差地傳給了她的女兒。而我的脾氣也不算好,但我還是萬萬沒想到我會因為一件花童的衣服和林尚的表姐李冰鬧的不愉快。
花童對于婚禮本來就是點綴,圖個喜氣而已,一開始我就看好了花童的衣服,我覺得好歹要和我的婚紗相配,于是我就和李冰表姐說花童的衣服我來買。
李冰表姐說不用,她說前段時間她的兒子女兒剛當過花童,有禮服,不要浪費錢。
我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我也是個省事的人,不過我還是和她确認了一下孩子禮服的顏色,我說我希望最好是白色或者其他淺色的。李冰表姐滿口答應我,結果,她女兒來的時候只是穿了件正式的連衣裙,還是灰色的。
其實結婚那天我也沒有太多時間管這些,只是看到的時候難免不舒服了一下,我就笑問了句李冰表姐的女兒,我們那個八歲的小外甥女為什麽沒有穿禮服。我問的是很溫柔的,結果這句話傳到李冰表姐那就成了我看不上他們家,她說我的婚禮連攝影都沒請,弄得也沒有多麽風光,她的孩子辛苦當花童,我還嫌東嫌西,弄得小孩很傷自尊心之類的。李冰表姐這些話是當着我的面直接說的,一副吃準我是新嫁婦不敢發脾氣要給我下馬威的樣子,于是我就火了,在林尚奶奶家就和她翻臉了,我說她誇大其詞,食言在先。她說為我省錢還不讨好。
林尚的奶奶身體不好,聽到我們吵架就頭疼,後來聽說揪心頭疼了好幾天,她見不得家人不和睦。
而我吵完回到家就慫了,我覺得我一時吵得痛快,但結果是弄得林叔叔和徐阿姨在大家裏很難做人,雖說我不覺得自己錯,但我到底是林家的新人。懂得這些道理,又讓我那顆正義的心很難受,于是我十分讨厭起這種群居家庭關系,恨不得馬上和林尚回省城過我們兩個人的日子。
而我這麽懂道理,在我媽面前卻不懂就只有脾氣,她一開口要教育我,說我脾氣不好,不懂得和家人的相處之道,什麽家不是講道理的地方,要有愛心和耐心,我的火氣就“蹭蹭蹭”,和她大吵了一架。我說我媽煩,反正就是說她的教育方式失敗之類的話,我覺得我的敏感和自卑,其實一度都是我媽給我的潛意識,因為以前不管我做什麽,她總是會先教育我,找我的錯。
林尚對于我和表姐吵架的事是一笑置之,那天他也在場,我争辯了兩句就是看到他提醒我看奶奶表情的眼神才關上嘴的。但林尚對于我和我媽吵架的事,表情就顯得很凝重,他說我對我媽說的話過分了。
過分這事,我說完我就知道了,我甚至覺得我對我媽發火只是因為我沒法處理好自身的情緒和身邊的人際才找借口推卸責任的,就像林尚對我說的一樣:“你不能責怪父母對你的教育方式,誰也不是天生是完美的父母,也不可能是完美的父母,你既然長大了,性格脾氣的缺陷就要自己去克服。”
我覺得林尚這話很重,是他對我說過最重的一句話,讓我煩悶思考了很多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就去問徐阿姨。徐阿姨和我說其實她以前也老會和林尚的大姑姑吵架。但後來就不吵了,她覺得不值得吵也不該吵,而我還不明白徐阿姨的意思,所以我覺得我這婚結的真是糟心,我只能立馬把李冰表姐列在黑名單裏,希望除了逢年過節都不要和她打交道。這麽看起來,我依舊沒法從自身解決問題,或許是因為我還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非要解決的問題。
而我和林尚的婚禮另一件讓我心裏有點莫名不舒服的事情,是林尚在新西蘭的朋友回來了。當然,我是很歡迎他們來參加婚禮的,安泰更是林尚的伴郎,只是他們背後帶回來的世界,讓我坐如針氈,無所适從。
安泰和李子琦,連帶另一個朋友,混血兒,長得很漂亮的男孩,Jason一起回來。婚禮那天我依舊是沒顧上那麽多,也沒顧上他們,林尚也是。所以婚禮結束後,他們要離開前,我和林尚請他們吃飯。
巧的是,那天我剛因為和李冰表姐吵架的事和我媽吵架,也就是說我和林尚也鬧了點矛盾。不過像我這麽懂事的女子,怎麽也不會在林尚朋友面前和林尚僵着。
所以出門前,我和林尚就和解了,他抱了炸毛的我一下,我毛順了就沒好氣地親了他一下,他笑着又親了我兩下,左臉右臉,他說大家吻小孩都是這麽吻的,就像對待天使。我就笑了。
可我這個天使到底是假天使,和林尚的朋友一起坐下來後不到五分鐘,我就沉默了。試想一下,你能因為一件雞毛蒜皮的事和家人吵架,別人卻在你吵架的時候自若的游覽你的城市,說出了很多你這個從小在這裏長大的人都感受不到的美。你會覺得,人家大愛有夢,你連小愛都有瑕。
Jason說很喜歡中國,梁上燕語呢喃讓人很有家的感覺,他們這兩天在城郊老區走,覺得我們這的小鎮完全不比那些旅游古鎮差,他們說我們生活成長在一個美麗的地方。
我覺得Jason他們完全是占了旅游短期的便宜,一個人長期生活在一個地方而還能對那個地方有那麽充沛的欣賞力和愛意,那我才真是佩服。說實話,我心裏有點不服,于是我就問Jason喜不喜歡自己的家鄉。
可是我失策了,Jason作為混血兒要理出個家鄉來實在不容易。因為在他知道的祖祖輩輩裏,都是混血兒,世代混血兒,有中國緬甸英國三國的血統。最後,在Jason的苦思冥想之下,他覺得他的家鄉應該是在緬甸蒲甘。
Jason說他喜歡蒲甘。緬甸,我沒去過,但是東南亞于我而言印象都是熱和悶,他們的空氣和生活氣息就像一座無形的熱帶雨林,像一種屏障把他們藏在森林深處充滿了神秘,因此他們孕育着宗教。同時,他們較為貧窮。
蒲甘有熱氣球我是知道的,那裏是佛教聖地,清晨,熱氣球在朦胧金燦的佛塔間冉冉升起,整座古城充滿了神聖莊嚴,怪讓人着迷的,我單看過照片就印象深刻。所以,我覺得這些宗教昌盛充滿信仰的地方,大家喜歡不出奇,因為虔誠會讓他們看不到或者說用一種心理暗示的方式消化掉一些俗事。
當Jason問我相信不相信神明的時候,我微笑起來,在這頓飯上,我第一次感覺到了置身事外,沒有努力想擠進別人圈子的感覺真好。
我說我不怎麽信。
Jason很惋惜看着我。
我怎麽能讓客人為我感到傷感,于是我又覺得自己很聰明開放,補充了一句,笑說道:“有所求的時候,我會去相信宗教。”
Jason很驚訝看着我,他說道:“我所說的是你是否相信神明而非一個宗教,神明不該以任何一種形式形成一種組織,祂存在我們心裏是種感知,祂是信任和交付,而非有所求。”
我吧,什麽都沒聽進去,畢竟于我而言這些很玄,眼見為實比較重要,所以我笑了笑,面上傾聽。然後,這個話題就這麽過去了。
而後他們問起我們這對新人的蜜月計劃,李子琦還擦邊問我有沒有孩子計劃,聊得都挺接地氣的,不過說着說着,他們又轉到了人和動物上面,說起旅游說到城市,安泰問Jason倫敦游隼的事。
據說倫敦那個城市生活着三十多只地球上速度最快的游隼,它們伏擊着鴿子。我吧,一直以為地球上速度最快的是獵豹,游隼聞所未聞。我試圖找他們說的這些和生活的關聯,結果發現,那是生活情趣的一種,是他們找尋世界奇妙美好的方式。我忽的索然無味,因為我和他們的生活情趣不相同。
我轉頭看林尚,他聽着微笑着,也說着,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孤獨感忽然就站起來了,它像一個人,抱胸站在圈外看着。我對世界奇妙美好的認知就是我和林尚的感情,此刻忽然顯得很薄弱,就像忽明忽暗的燈光,我有點措手不及,想到的都是我自己和李冰表姐還有我媽争執吵架的樣子。
直到安泰說他不打算再回新西蘭要回來創業,我才回神。
安泰說這話時臉上帶着一種不羁戲谑的笑意,安泰的長相有點痞但不歪,感覺他是自由難以心定的人,而且是個強勢果斷的人。
我問他為什麽要回來,新西蘭不是很好嗎。
安泰說人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新西蘭,他要回來結婚安定下來。
安泰說這話時掃了眼李子琦,我就跟着掃了一眼,李子琦低着頭,就那麽電光火石,我覺得兩個人有些什麽。許是安泰犀利的眼神,李子琦在我眼裏瞬間變得像一個受氣的小媳婦,她的沉默就像無聲又自若的較勁。
這頓飯散場之後,感覺沒散,當晚我和林尚送他們去機場。他們一行人和我們道別之後,就說笑着進了海關。
說是說笑,也是有裂痕的,我看到安泰和李子琦看似參與着三人的話題,但兩人卻沒有真正說過話。兩人這樣的裂痕讓我莫名有點慰藉,至少我發現誰都會在感情上有情緒,即便生活在我們向往的別處的人。看來,人的問題果然出在自身。我冒出這個念頭,忍不住無趣抿了抿嘴。
婚禮結束,臨走的那天早上,林裕堂哥送了斑斑過來,他有事暫時不回省城,讓我和林尚先帶斑斑回去,人家可是明天要上幼兒園的人,不能曠課。
我和林尚這次回來是開車的,打算下午出發前去趟我爺爺奶奶家道別,我就帶着斑斑一起去了。
我爺爺已經把後院修整好,紅花綠樹進院清淨涼爽,小水池裏豎了假山,養了鯉魚。因此我和斑斑穿過小後院就用了大半個小時後,因為我們趴在水池邊喂了半天的魚。
後來,我爺爺出來了,他笑說老遠就聽到我的聲音半天沒見我進去。爺爺還問我身邊的小男孩是誰。
“我和林尚的孩子啊!”我信口答道。
我爺爺笑得無奈,說我像個孩子。
我讓斑斑喊我爺爺太爺爺,他喊了,我爺爺笑得很開心,帶着他進去要給他找好吃的。
我和林尚跟在後面,我覺得如果我們真有個斑斑這麽大的孩子,那就太幸福了。
屋裏,我奶奶還在撚珠念經,她的早課,在一間和一樓小廳相通的耳房裏,門半開着,她盤腿坐在草編蒲團上,眼睛斜了我們一眼,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念經。朱紅色供案上擺着悲憫喜樂的玉白觀音像,焚着一支香,奶奶的腳邊還擺着一盆蝴蝶蘭。
斑斑在門口好奇探了探頭就乖乖回到我身邊站着,吃着我爺爺給他遞的餅幹,回答我爺爺的問題。
後來林尚和我爺爺說話交流園藝,斑斑悄悄問我道:“嬸嬸,太奶奶在幹嘛?”
“念經呀。”我回答道。
斑斑聞言,一副了然的樣子點了點頭。
我好笑道:“你知道什麽是念經?”
斑斑又點頭說道:“我也會念。”
我很驚訝,說道:“你念一個給嬸嬸聽聽。”
于是,斑斑就奶聲奶氣開始念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窦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
我們都笑了。
我打斷斑斑,糾正說道:“斑斑,太奶奶念的是佛經,不是三字經。”
斑斑看着我,我解釋道:“佛經是念給神明聽的。”
“念起來神明就會在我們頭頂上跳舞。”斑斑想了想說了一句,認真的表情像他爸。
神明,我半信半疑,但不影響我覺得斑斑這句話很明亮,甚至是享受的。我忽然很想知道孩子們是如何把自己交付給世界和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