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麽大的老虎

我弟弟回來的那天,是我和我爸開車去接他的,因為林尚有事走不開,他越來越忙了。

我爸自己沒有買過車,所以他手持駕照卻幾乎不會開車,于是我來開。我其實開車技術不錯,膽大心細,林尚說我能開飛機。不過他是諷刺我,所以出門前再三囑咐我慢點開。

徐阿姨還和我商量說她去接,我拒絕了,因為我那段時間立志要很獨立,因為我覺得自己的心愛搖擺,是因為我不夠堅強。況且我要接受以後林尚可能忙起來會長時間照顧不到我的事。

我讓我爸系好安全帶,就上路了。我爸倒是很信賴我,才起步二十米還沒轉出小區,他就一個勁說我開的真好,我笑得差點把方向盤扯下來。原來我爸是緊張擔心的說反話了。

其實我自己也挺緊張的,我以前每次開車都是林尚坐身邊,忽的要一個人處理路況,我也是手心出汗,所以跑個機場來回接了我弟回來之後,我覺得我自己瘦了一斤。

我弟弟剛到家,我媽其實一時沒認出來,瞅着猶疑着,半晌道:“小聚?”

我弟笑了,說是。

我媽就嘀咕說道:“怎麽長這麽大了?”

我弟還是笑。然後我媽斷言說我二十四歲的弟弟還會長高。

我在廚房做飯的時候,我弟進來,和我交頭接耳小聲問道:“媽真的一直都這個樣子嗎?”

“是啊,又可愛又氣人。我告訴你,你不要笑媽說媽,爸很護短的。”我說道。

我弟笑了笑出去了。然後晚上我就看到我媽坐在正位的雙人沙發上看電視,我弟坐在她的右手單人沙發上給她手剝瓜子,我媽面前的小碟子裏,瓜子仁白花花一堆。我看得汗顏的晚上和林尚回了對門住。

心一寬,夜裏,我和林尚格外能纏綿,到後半夜才難舍難分,風停雨歇後,我就又累又困立馬睡去了,這樣的結果就是我避免不了起夜上廁所。

我是半閉着眼睛摸出去上廁所的,上完廁所,我聽到客廳裏有點聲響,我就被吓清醒了,好在到底是自己家,我很快回神,發現聲響是從客廳角落裏傳出來的,那裏正是貝貝冬眠的地方。

我打開客廳的落地燈,像小時候一樣趴在沙發上看貝貝,暖黃的燈打在貝貝緩緩而動的黑綠的龜殼上,我很好奇貝貝怎麽醒了。貝貝可是被我譽為睡姿最可愛的烏龜,它經常會伸出一只前腳一只後腳睡着,也有可能四仰八叉,就像人一樣睡姿是千奇百怪。因此看它動,我更是看得津津有味。我記得貝貝很怕癢的,以前喂它吃小蚯蚓,小蚯蚓丢在水裏鑽到它後腳邊,它癢的只用腳蹬;偶爾給它洗龜殼,它也是癢的直蹬腳。

許是我半天沒回房,林尚睡眼朦胧地出來找我,他輕聲問我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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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聲回他說貝貝醒了。

林尚就又輕聲問我冷不冷。

我起夜只穿了睡裙,不過我回他說道:“貝貝都醒了,我冷什麽?”說完,我就冷了,拽過走近的林尚抱着他取暖,讓他也看貝貝。

林尚只讓我抱了一會就松開我的手,他說貝貝的行為反常有點奇怪。然後他的眼睛就清亮起來,清醒了,專注了。

林尚兩只手把貝貝抱起來,就着燈光細細看起來,我在沙發上跪起身也伸頭過去看,林尚騰出手打了我的頭,說道:“去穿衣服。”

我應了聲,踮着腳快步跑到房間去穿了棉睡衣又沖出來。

“貝貝怎麽了?”我問道。

林尚已經把貝貝抱到茶幾上,他把燈光調過來,蹲下身把貝貝翻過來,說道:“生病了。”

林尚說徐阿姨最近疏于照顧貝貝,沒有換水,貝貝前段時間不慎在玻璃渣子上爬過劃傷的肚子又有點發炎了,會腐甲的。我也蹲着,捧着自己的臉笑呵呵聽林尚說話看他給貝貝上藥,他這麽有愛心細心的樣子,我看着心歡喜,人真是天生愛美好的事物。

完了之後,我又像小尾巴跟着林尚去浴室,看他抱着貝貝的冬眠水缸去洗,他把每一塊石頭洗的幹幹淨淨,也擦幹淨。林尚說貝貝要幹癢一段時間。我說是,然後笑嘻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

“別鬧。”林尚說道。

“林尚,你真好。”我像林尚那天一樣,是不由自主地肉麻。

林尚笑了,不過他一本正經說道:“快松開了,不然一會就該把爸媽吵醒了。”

我臉紅了紅,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把他的話想偏了,忙松了手,我伸長脖子去看林尚的臉,只見他嘴角噙着笑,神色就着他起伏的五官明暗有致充滿遐想,他的口氣卻是幽幽的,他說道:“你再這樣,以後糖會真的取不完的。”我就知道我沒想偏,我笑着縮回了脖子。

等弄好貝貝,我這晚又矯情起來非要枕在林尚手臂上,讓他抱着我睡覺。

第二天徐阿姨知道貝貝的事,表示很內疚,她說最近精神不濟,老是忘了貝貝,看來需要出去旅游一番放松放松了。我喜歡徐阿姨的邏輯,可是林叔叔把報紙一擡,從後面悶悶傳出聲音道:“你去報個團吧。”

徐阿姨沒好氣,說不拉他拍照。我想起來了,以前林叔叔就很讨厭拍照的,我爸還比較喜歡的,有次我們家買了新相機,大家都拍得開心,林叔叔都是給我們拍照的那個。我爸對他說老林來一起拍照。林叔叔是連連擺手說不要,我就沖過去爬上林叔叔的膝頭抱住他的脖子嚷着要和他拍,然後我和林叔叔就有了一張照片,徐阿姨當時說我像她的女兒。現在想想徐阿姨說那話,是因為她也老是一把拽過林叔叔挽着他非要他拍照。

我想着就笑了。徐阿姨說道如果我媽身體好,她就和我媽一起去,也不指望林叔叔了。

我說我媽這兩天可享福了,我弟瓜子剝好了給她吃,哪裏舍得出門。

徐阿姨笑呵呵,說道:“小聚真是長大了。”

“還沒呢,我媽說他還會再長高,一天長一寸。”我說着推了推林尚說道,“你也要給媽剝瓜子吃,孝順的孩子長得快。”

“就是說。”徐阿姨應道。

林尚說在家裏他和林叔叔都不用開口,就我和徐阿姨一唱一和就夠了。

我媽說我弟弟還有長大的空間,其實真沒說錯,比如我弟弟到現在去我爺爺家還不願一個人去。我弟弟不像我小時候在爺爺奶奶身邊多,他也不是很愛玩玩笑笑的人,他一直覺得和爺爺奶奶挺生疏,每次去都要跟着我或者我媽,和我爸他也覺得不想去,因為我爸去就是坐着,也少說話聊家常,有次我弟和我爸一起去,回來和我說簡直尴尬。

這一次也是,我媽現在是不會記得催他去爺爺家,倒換成我潛移默化老是囑咐他過年前要去趟爺爺家,那麽老遠回到家,一定要去長輩家。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樣,但沒有這樣的形式,我就會開始覺得某些聯系斷了,會覺得少了些什麽,好像回家也回得不熱鬧不完整了。

我弟被我吵得煩,卻一定要堅持和我一起去,我真是拿他沒辦法,等到周末我沒上班休息,我帶他去了一趟。真的是老虎一般大的人了,出門還要跟着姐姐,我問他羞不羞,我弟說不羞。

我和我弟從後院進的門,在路上我就在和我弟說上次大媽涕淚漣漣的事,防止再撞上還是走後門的好。有兄弟姐妹的好處就是好笑的家醜能盡情地說也不怕外揚,太滿足我愛說三道四的個性了。

我們才進門,就看到我小姑也在,因為我爺爺剛把我家和我大伯家一樓拆了牆,小姑在想象以後弄好成佛堂會怎麽樣。

小姑隔遠就對我們笑道:“姐弟倆可真好,手挽手來了。”

我一聽立馬照做一把挽住我弟的手,我弟是甩也甩不開。

我們和小姑寒暄了會,小姑說張萍也大學放假回來了,在爺爺屋裏,我就趕緊跑進去了。我很喜歡我這個張萍妹妹,因為她很可愛很好玩,看到我總是抿着嘴笑,長得是玉雪可愛,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都是純真,見我笑完就是喊晏晏姐姐,綿綿軟軟,我總要回她萍萍妹妹,對齊工整,她若喊我常晏姐姐,我就要喚她張萍妹妹。然後她就笑個不停,我也跟着笑,就這樣,看到她就是很快樂。

我喊着萍萍妹妹沖進來,張萍果然不負衆望很高興站起來叫我晏晏姐姐,我上前就要捏捏她的臉,說道:“去我家搓麻将。”

張萍哈哈笑不停。

我爺爺看到我們兩個這樣也總是笑不已,他說道:“你們兩個不知道說什麽,總是特別能笑。”

我奶奶喜歡我弟弟,叫他過去坐,可惜我弟弟太腼腆,笑笑坐到了進屋靠門最近的地方,我說這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是落花流水的。看,我就和張萍坐在我奶奶眼皮子跟前,也沒見她問我什麽,只一個勁在問我弟弟。

我小姑最近不知道為什麽看到我很感慨,她進來立在門邊望着我,笑了半天,我問她笑什麽,她就說道:“我覺得時間很快,那時候你才多大,五六個月還坐不穩,扶你坐好你翻過去,扶起來又翻過去,不想沒一會功夫你就嫁人了。小時候那麽皮,長大這麽懂事。”

“我怎麽可能會坐不住,小姑?”我好笑和我小姑理論,我覺得我自己小時候可是很靈巧的。

“坐不住,你那時候很肥很敦實,球一樣滾來滾去。你小的時候最喜歡和爺爺玩了你記不記得,才兩三歲就每天要吓人。”我小姑笑眯眯說道。

我看向我爺爺,我爺爺笑着,那種充滿了回憶的滿足欣慰的笑容。

我就問道:“我怎麽吓人啊?”

“兩手張開,這個樣子,”小姑學了起來,“放在爺爺眼睛前面問他這麽大的老虎怕不怕,然後就擊掌吓唬人,爺爺一眨眼,你就笑個不停,覺得自己的老虎很大很厲害,一天要玩一百遍,追着爺爺後面玩,不和你玩,你就哭鬧。想想晏晏小時候也是很難帶的。”

“難帶難帶,晏晏小時候很難帶,玩起來要把人玩累趴。一天到晚就是玩,眼睛一睜開就是玩。”爺爺直搖頭笑說道。

“那我怎麽樣的?”張萍忙問道,我們都覺得聽他們說自己小時候的樣子是很有趣味的。

“你啊,就是貪吃,口水一天流到晚。”小姑說道。

“我記得,萍萍以前看到我手上拿東西第一句話都是問是不是吃的。”我忙笑接嘴道。

“萍萍每次來,我都怕她會把老鼠藥吃了。”奶奶說道,老家後院舊倉庫有老鼠,爺爺經常會抓或者下藥,是以奶奶很擔憂。

奶奶說這話語氣還是不冷不熱,一本正經,但我和張萍也覺得很好笑很生動。我弟坐在一邊也跟着我們傻笑。

我們還沒笑完,我爺爺問我林尚有沒有在炒股。這股市一會好一會壞的,今年年末一片大紅,所以叫嚣的人很多,是以我爺爺問我。

我笑說道:“沒有,我們哪有多餘的錢炒股。”

“別炒好別炒好,還是腳踏實地一點好。做人,一定要腳踏實地,絕對不能跟風。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貪。”我爺爺說着,我卻在看張萍。

因為方才我說話的時候張萍笑嘻嘻地看着我,她那個樣子使得我真想給她買漂亮衣服,這大概就是一個姐姐對妹妹最直接的喜愛了。一時沒法買衣服,我也就笑看回她,我們很快交頭接耳玩笑起來,我爺爺似乎還在說,于是我弟弟成了聽衆,他們轉而說起了什麽,我沒注意。

說到這,我其實很想在之前的故事裏埋下伏筆,但它們都太細小細微,比如我也是直到我爺爺在大年三十晚上忽然毫無預兆地病倒了,我才發現他每次對我們說話總要很詳細細致,是因為每一次我們給他的注意力都很難得。

大年三十那晚,我們照例在家守歲,我是兩邊跑。因為兩邊家裏的年貨都是我買的,我買的時候就搭配好了,買不一樣的,花樣多,分放在兩邊,結果我就這個想吃那個也想吃,這邊看一個春晚節目那邊看一個。

我在林尚家費力剝山竹的時候,這是我最近的新寵水果,貴,我弟也愛吃,所以我買來放林尚家防着他,而就是這個我很享受的時候,我爸來按門鈴。林尚開的門,然後他來和我說我爺爺病了,讓我穿上大衣走。

我,林尚,我爸,我弟都走了,那晚徐阿姨後來陪着我媽,我媽隔一會就問我們去幹嘛,徐阿姨說去去就回,我媽說好,也沒追根究底。她也不太記得今天是除夕夜,還有幾個小時就到零點新年了。

零點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都在醫院,我說的是連同我大伯和我小姑一家,不過大媽沒來,在一些事情上,我大媽還是原來的大媽。總之,我們陣仗弄得很大,自己都把自己唬到了。

所以當外頭鞭炮齊鳴,煙火滿天,喧鬧個不停,而醫生半天不出來的時候,我和常歡還有張萍是可憐兮兮地擠坐在一起,好像等着接受審判似的。

後來醫生終于出來,說我爺爺忽然暈倒是因為積勞過度,要注意休息,暫時沒事。我們松了一口氣。

這一晚小姑留下陪爺爺,我們要走的時候爺爺已經醒了,只是比較虛弱,滿臉通紅,醫生說爺爺這症狀是因為血壓高,要住一段時間的院觀察調理。我爺爺連連擺手說自己沒事,說他自己每天都自己測血壓,住不住院都一樣。我們對他聽而不聞。

我爺爺沒辦法,只能對我小姑說實話道:“我不放心你媽啊。”

“我去陪奶奶。”常歡第一個開口說道。

小姑說好,回頭對張萍說道:“你去陪你姐姐,你們兩姐妹一起有個伴。”

“好,我回去拿個手機充電器。”張萍笑說道,也把問題考慮的很現實。

我嘛,真的是結了婚的是不一樣的,比起常歡和張萍,我沒有飛身撲上去照顧爺爺奶奶的心情,我先考慮的都還是我和林尚的小家。

安排妥當之後,大家各自回家。我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多,徐阿姨說我媽已經睡了,這話聽上去很安逸,讓人心舒。

晚上躺在床上,我沒有睡意,林尚問我在想什麽,我說道:“沒有想什麽特別的,只是忽然覺得以前逢年過節很不屑發那種什麽萬事如意,身體健康的話,是因為覺得那些話是空的,是客套話,現在想想覺得很必要,因為很重要。”

林尚握住我的手,我轉過臉對他笑了笑,說道:“新年快樂,林尚,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你也是,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林尚回複我,靠過來吻了吻我的額頭,我就順勢蜷到他懷裏。林尚抱着我,下巴靠在我的腦袋上,我們把對方貼合地嚴實。

初一,早上,我打算出門去看奶奶再去醫院看爺爺,不想還沒出門,我小姑就專門打電話囑咐我說正月初一不要出門,醫院裏有她在,不用擔心。我就說我去看看奶奶。小姑說奶奶人在醫院,昨晚奶奶就過去醫院了,因為她不願意讓常歡還有張萍陪,說正月初一她們兩人就不在家不吉利,而她也寧願守着爺爺,就連夜收拾了衣物去了醫院。

奶奶要犯倔,我們家誰也沒辦法,可能我大媽能拼上一二,可是大媽不會出手,所以我們就由着奶奶了,其實我奶奶真是讓我們省心又省事。

所以初一,我在家腳翹起來很清閑,就是渾身有點逮不着勁,做什麽都覺得很無味無趣。我弟悶在房間練習他的繪畫筆法,人物骨骼,他見我進進出出問我幹嘛,我就問他道:“你覺得畫畫有意思嗎?”

“有啊。”我弟想也不想說道,然後他就要從書架上找他喜歡的漫畫家的人物畫集給我看。

我忽然覺得讪讪,拍了拍他的肩頭對他鼓勵道:“好好畫。”

“其實除了畫很重要,故事內容也很重要——”我弟卻沒完沒了想和我交流。

“聽不懂聽不懂聽不懂。”我連連擺手跑了。

我出來後,浴室洗衣機裏的衣服正洗好了,“滴滴”叫了起來,我如逢大赦,忙取了衣服抱了衣簍去陽臺上曬,最近一段時間我太怕閑着了,我知道我的迷茫期又要來了。反正每一次有點挫折和生活的困難,我就會開始被動思考起人生對于我的意義,還有我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到底有什麽意義。再然後看到我做完每一件事情,感覺生活都沒有因此而好一點,我就越發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麽樣的,我有種被拉了電閘的感覺。要知道讀書那會,我想到以後就是要天女撒花一下的,現在,于我而言生活都像我小時候愛玩的把戲,這麽大的老虎怕不怕,結果是假老虎,給你一顆糖的時候卻是老鼠藥。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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